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
晏檸橙從二十五樓俯瞰, 滂沱暴雨模糊萬家燈火,亦模糊人間的愛與恨。
朋友圈裡的揣測雪片般紛飛,現實裡的幾位立在雨中。
今夜的一切都如覆水, 再難收。
晏檸橙發了很久的呆, 直到窗外的車燈都消失, 收到舒悅窈的關切:[我和江燼走啦, 也跟聞落行講了,他今晚不會上去,貼貼桃桃。]
她垂眼回過“知道”才轉身,去開冰箱。
應長樂不再需要語文成績後, 月昇公館二層的常客就隻剩晏檸橙一位。
冰箱的保鮮格裡板板整整的擺著清水白桃與岡山白桃, 還有兩隻川島中白桃。
涼氣拂麵, 神思跟著清明起來。
人這種生物,永遠愛屋及烏, 晏檸橙很難評價聞落行這個人。
他們接觸最多的時候,是小學前三年。
但自己的確因為舒悅窈, 得到了聞落行頗多眷顧, 僅就她愛好吃桃子這一點,二層的冰箱裡就總能看到應急最合時宜的桃子品種。
春有美國超紅蜜桃、夏有清水白桃、岡山白桃、秋有黑桃皇後、冬有雪桃。
舒悅窈本人對水果桃子沒有特彆的偏愛,分不清品種, 還在問自己,“我桃喜歡吃什麼品種”的時候,聞落行已經讓人準備齊全了。
晏檸橙自己家裡也享有同樣的待遇, 可月昇公館總歸不是自己家。
冰箱敞得久了,外壁開始凝水汽,晏檸橙抹開,伸手捧了兩顆清水白桃出來。
刷乾淨表皮的容貌, 靠在櫥台邊慢吞吞地剝皮、切塊、然後加冰塊搗碎。
晏檸橙完成後才頓覺步驟出了差錯,該是先衝咖啡的。
倒也無甚關係,長夜漫漫,有的是時間。
她挑了淺度烘焙的耶加雪菲,手磨豆子時就嗅到了特有的檸檬、花香與蜂蜜般的水果甜香氣。
這是晏檸橙做蜜桃冷萃最常用的豆子種類,基調是柔和的柑橘調果酸,酸味不明顯,口感清新明亮,與蜜桃互不宣兵奪主,質感柔軟。
咖啡液被冰層隔開,美輪美奐的粉褐漸變。
晏檸橙攪勻,又加了片檸檬增色,終於調到了最滿意的口感。
再次確認過避孕棒的丟棄方位後,晏檸橙無意間掃到璀璨珠寶中央的手帳本,她意識到了什麼,站在書桌前沉思許久,還是倒著翻開了手帳本。
晏檸橙從後翻,翻到前一張有日期處便停了下來,如她所料,今天的窈窈忘了寫,驗孕棒的時候還沒有加上。
事要做絕,她給舒悅窈發了條微信說明情況,緊接著開始提筆在草稿紙上模仿好友的字跡。
大家都是書法愛好者,有自成體係的分析筆畫能力,晏檸橙練了十來分鐘,自覺能有七八成相似,取了隻紅筆,提起闔眸開始回憶崩潰時刻的心境。
急刹車的尖銳嗡鳴,晏檸橙睜眼,落筆,水墨暈染顫開,帶著扭曲地寫下去。
沒懷過孕,但看過讓人恨的牙癢的狗血漫畫橋段,詞是對著手機直接抄的腳本,替換了人名。
“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才24歲。我要告訴他嗎?為什麼是現在?哪怕早一天呢?為什麼要我發現聞落行根本不愛我、根本不在意後,才發現自己懷孕了……這是命運給我的懲戒嗎?可為什麼不是報應在我身上,而是要帶來多餘的生命呢?”
一氣嗬成,前言不怎麼搭後語,絕望痛苦躍然紙上。
****
近年晏檸橙很少於紙麵作畫,順手塗鴉的草稿倒是有不少,她是個很少回顧自己作品的人,隨意攏起扔進垃圾桶。
從傍晚看到朋友圈時就開始整理行李,到現在已經大差不差。
公館的安保做得很好,信件快遞都是統一的門衛處接收,然後速遞刀各樓下信箱的,會被阿姨取了,放在玄關單獨的櫃麵上。
晏檸橙占據了櫃麵不小的範疇,她的住址不公開,有時心血來潮會換風格小號投稿,在哪兒住,就在哪兒寄出,都是一次性買賣,晏檸橙不缺稿費,懶得拆。
時間久了,雜誌的複稿函與合作方寄來的漫展邀請函之流都堆砌在櫃中。
本著不給彆人添麻煩的心態,晏檸橙決定取走,順便幫舒悅窈一起。
纖細的手指卡著信封邊緣,正理著,語音乍然響起。
“Lin.邀請您進行語音通話……”
晏檸橙手忙腳亂地接起,攏著的信四零八落地散開來,有好幾封滑出去,順著落到了櫃後的縫隙中。
“方便接語音?”慵懶低沉的嗓音貼著左耳傳過來,帶了三分微醺的酒意。
晏檸橙背靠著玄關,仰起頭,悠悠應,“方便的。”
澄明的燈火撒進眼底,她凝視融融燈火,倏地想起個因為南北地域差異而造成的巨大笑話。
剛到港城念書那會兒,晏檸橙的粵語水平和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念中國歇後語一樣不明所以。
少年人動不動就喜歡起誓。
大家最常說得是,“我對住燈火發誓。”
晏檸橙不理解,那家夥要是燈滅了,豈不是誓言當場無效?
被針對時有人哄鬨著要她對燈發誓,否則認定就是她背後打的小報告。
晏檸橙不想理會,又懶得多交涉,所以回問,“為什麼不是對天?”
是因為不敢嗎?都唯心主義到立誓了,當然是怎麼狠怎麼來。
違背誓言的人遭五雷轟頂才對吧?光停電有什麼用?
眾人看她的眼神變得更奇怪了,“讓你對燈,你就對燈,哪兒那麼多問題?”
晏檸橙莞爾,譏諷回,“我憑什麼配合?”
女聲尖銳刻薄,“因為你有嫌疑,錢蓮被舉報的時候,你根本不在教室裡。”
晏檸橙轉著筆不再理會,完全忽略掉周遭繞著她的視線。
她媽都不敢保證要自己做什麼,自己就會做什麼。
“他人的信任”又算什麼東西呢?
自由心證。
“那不如一起對天發誓好了。”清冽的嗓音乍起,晏檸橙抬眸,林尋舟撐手坐在講台上,白衣如雪,睥睨著台下的鬨劇,眉目間儘是不耐,淡漠地講,“按規矩來,我當時也不在教室裡,我林尋舟對天發誓,是我舉報錢蓮的,我死自己和全家,請吧,就從你開始。”
林尋舟隨意的點到剛才逼問晏檸橙的女孩。
對方愣住,微笑開脫道,“都是同學,不必玩這樣大吧?”
“為什麼不呢?”林尋舟用她剛才的話回問,“讓你對天,你就對天,哪來的那麼多問題?我校的處理方案公示需要時間,並非實時處理,在座各位嫌疑均等,通通發毒誓,才算公平。”
這件事是怎麼收場的晏檸橙已經記不清了。
泛黃折舊的記憶,隻剩下日光裡少年林尋舟玉質金相的側顏和倨傲神色,明晃晃地蕩著。
更久以後,粵語和普通話一樣熟練的晏檸橙終於弄明白。
對住燈火發誓,是粵語地區的俚語,有兩重含義。
一種是她當時理解的那樣,無厘頭俏皮話,燈滅誓消,另一種則是兩廣多祭關公,香火引意出燈火,和所謂的對天發誓彆無二致。
當年那群人是何種意義已不得而知,晏檸橙也並不在乎。
她揚手去握住投來的光源,林尋舟的嗓音再響起,“在做什麼?”
“發呆。”晏檸橙輕聲細語回。
大概是習慣了她講話的脫險狀態,林尋舟又換了個問法,“那剛剛我們桃在做些什麼?”
“……”晏檸橙哽住,小心地試探著,“想你?”
漫不經心的低笑敲著耳骨,林尋舟懶洋洋地繼續問,“那在之前呢?”
晏檸橙坦然而直接,“我不能說。”
再之前是窈窈的私事,她們精心布下的局,即便是麵對林尋舟,晏檸橙也不會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