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這會家裡沒有其他人,楊滿倉拿出楊家村生產大隊的戶籍冊,思索半晌,又抬頭瞥了一眼紀晟。
紀晟模樣極具欺騙性,看著乖乖巧巧的,眼眸清澈明亮,望過來的目光滿含著殷切和期盼,還有微微的忐忑。
這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呢,楊滿倉不由有些心軟。
既然是賀明堯親自上門帶過來的,他也不會多問,乾脆好人做到底,直接把這孩子的戶口辦妥了。
楊滿倉低下頭仔細翻看戶籍冊,麵色猶豫著,鋼筆筆尖最後停留在了某一頁的戶籍冊上麵,紙張發黃,上麵的字跡暈染地模糊不清,能看得出已經有些年頭了。
“你叫紀晟是吧?哪個承?”楊滿倉問。
紀晟連忙說:“日字下麵寫個成!”
楊滿倉愣了下,不太認識這個字。
他沒上過學,能認字也是多虧了年輕的時候跟著其他戰友一塊上掃盲班,才學會了認字的。
他們鄉下的老一輩幾乎全部都是文盲,甚至附近其他生產大隊的隊長,有的人認識的字還不如他多呢。
隻是堂堂一個生產隊大隊長,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文化水平低了,隻要平時看報紙認識大部分常見的字,熟練地開個介紹信或者其他條子就挺不錯的了。
楊滿倉當即把紀晟的名字一筆一劃寫到了戶籍冊上,然後在專門開具介紹信的本子上大大地寫了兩個字——遷戶。
賀明堯微驚:“楊叔,你這是?”
不是開臨時戶口證明嗎?怎麼開了個遷戶的條子?
楊滿倉歎口氣,“我知道你拿著臨時戶口證明想乾什麼,平時沒事還好,萬一他不小心被派出所的公安注意到了,你用這個法子辦來的新戶口……根本經不起查的。”
倘若碰到一個辦事較真的公安,紀晟絕對要被查個底兒掉。
楊滿倉索性把話攤開了講。
“村裡的戶籍冊是歸我管的,我剛剛在戶籍冊上把他的名字寫了上去,所以他已經不算是黑戶了。你直接拿這個遷戶條子去派出所辦理手續,至於能不能把農村戶口遷到城裡,那就要看你的本事有多大了。”
紀晟眼睛驟然放光。
他的名字居然被加到了戶籍冊上?
這樣豈不是徹徹底底摘掉了他的黑戶帽子?
賀明堯同樣沒想到事情可以這麼順利,愣了片刻才道:“楊叔,謝謝你這麼幫我……”
“沒事,楊叔破例幫你這一次,以後再有什麼麻煩的事,記得早點過來找我,彆死犟著,明白嗎?”
賀明堯點頭,笑了笑說道:“我明白。”
楊滿倉拿出生產隊大隊長獨有的公章,咚的一聲蓋了上去,留下了一個清晰的紅戳印。
“行了,這個條子記得拿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也幫不了多少忙……”
賀明堯忙道:“沒事,楊叔,你已經幫了我很大的忙了,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就能解決!”
順利地拿到遷戶條子,紀晟心裡壓的石頭陡然落地,不由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抬頭看著賀明堯,漂亮的眉眼熠熠生輝。
賀明堯好笑地揉了一把他毛茸茸的腦袋。
楊滿倉招呼道:“好了這下正事也辦完了,等著下午你嬸子從王家村回來,我讓她給你做頓好的,咱們好好吃一頓!”
說到這個,賀鳴堯才覺得有些納悶,“楊叔,怎麼家裡隻有你和剛剛那個——”
“剛剛那個是大妮兒,是我收養的大女兒……”
楊滿倉仔細解釋了一番。
原來,當初楊滿倉回到楊家村生產大隊時,因為他是退伍兵,再加上又識字,正巧就接任了大隊長的職務。
當時鄉下的情況遠比現在更加糟糕。
窮倒是其次,這年頭家家戶戶都窮,隻要稍微勤快點,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日子絕對比建國前被壓榨的苦日子好多了。
關鍵是鄉下的觀念,在很多方麵極度愚昧無知。彆的不提,有的老一輩重男輕女,嫌棄養的女兒是賠錢貨,多得是女嬰剛出生就被悄悄丟了的。
楊滿倉做了好一番工作,勉強遏製住了這股風氣,隻是沒多久,他就在後山撿到了一個被丟棄的小女孩。
那就是楊大妮,已經八歲大了,身形瘦弱,甚至不比五六歲大的孩子高,被扔在後山發著高燒說胡話,滿身都是被打罵的青紫傷痕。
楊大妮的親生父母都是喪良心的,楊滿倉和他們交涉不成,氣得索性簽了斷親書,和那邊一刀兩斷,自己把這孩子收養了。
後來陰差陽錯之下,他又收養了一個被丟棄的小女孩,就是二妮兒,如今才十五歲大。
因為收養了兩個孩子的緣故,楊滿倉結婚結得晚,導致到如今這個年紀,隻有一個親生的小兒子,八歲大,和楊滿倉長得極像,虎頭虎腦的,最是乖巧懂事。
可惜今天小兒子跟著他娘王桂芬回了王家村,下午五點鐘才能回來,不然就能讓賀明堯見一見了。
楊滿倉得意道:“老頭子已經養了兩個女娃,沒想到還能有一個男娃子,不多不少,剛好夠了。”
紀晟、賀鳴堯:“…………”
楊滿倉不後悔收養兩個女娃子。
大妮兒如今也大了,又對他孝順,年年都要親手給他做兩件衣裳,布鞋棉鞋更是不知道做了多少雙。
楊滿倉已經給她訂好了親事,年底就要出嫁,對方是王家村生產隊大隊長的小兒子,條件還不錯,高中畢業,在城裡的罐頭廠工作,以後大妮兒嫁過去,就能在城裡住了。
但是二妮兒不太一樣,不知道為什麼性子長得有點歪,老是不聽話,才十五歲就想著談對象嫁人了。
偏偏眼光也不好,挑中了下鄉插隊的一個知青,那知青是從城裡來的,眼光高著呢,根本不靠譜,楊滿倉罵了幾回都沒點醒這個蠢丫頭。
賀鳴堯和楊滿倉許久不見,聊天聊得熱火朝天。
紀晟坐在旁邊托著下巴,睜大了眼睛聽著賀鳴堯小時候的趣事,神色興趣盎然。
沒多久,門外傳來了楊大妮的聲音。“爹,我們回來了。”
一個年約十五歲的女孩子不情不願跟在楊大妮身後,小聲抱怨道:“乾嘛非要拉著我回來?我好不容易和孫大哥搭上話……”
所謂搭話就是上趕著給人家辛苦乾活?楊大妮實在是不知道這個妹妹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隻能拉著她進屋。
紀晟抬頭打量著姐妹兩人。
之前他就覺得楊大妮長得好看,皮膚白白淨淨,鵝蛋臉,眉清目秀,不是很漂亮的那種,但是周身氣質柔和,讓人想到長在山野間的蘭花。
至於楊二妮,上身穿著嶄新的淺藍色襯衫,下裝是藏藍色的工裝褲,穿著像是精心打扮過的,隻是模樣反而不如楊大妮好看,兩根麻花辮子又黑又亮。
隻是紀晟還是多看了她幾眼。
在饑荒的年代裡,楊二妮還能吃得這麼胖,臉頰肉得幾乎能看見雙下巴,從另一個角度也說明了……楊滿倉的生活條件還是很不錯的……
以貌取人絕對不是個好習慣,紀晟暗暗唾棄著自己是個顏狗的事實。
誰知那楊二妮進門一愣,瞥見紀晟那張漂亮的臉,又直直看向了端坐在一邊的賀鳴堯,對方身形高大,肩背挺直,俊朗的麵容正微微皺著眉,眼神似乎有些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