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三嫂這個給你,可以做件兒罩衣。還有這藍布給我三哥做褲子。”

“家裡仨孩子都有,就彆給我倆了。我給石燕石竹做,緊著做夠兩身的。”

“她倆有人管,你就彆操心了。拿去,一年了也做件兒新的。”

老三媳婦眼熱的不行,伸手摸摸怕淚蛋蛋掉出來。離得遠了錢補貼,離得近了補貼的更多。今年她家每人都加了件新衣,全是絲絲的布。

拿著東西轉身走,老太太回頭喊:“咋走啊?吃了飯再走。”

老三媳婦回頭,眼睛紅紅的臉上都是笑:“娘,你不怕我把你糧缸吃空啊?咱家鄰居老許家一頓隻給兒媳半碗飯,你咋啥時候都讓我吃飯。”

“你這孩子、給你吃飯還不好啊。有就一起吃,吃沒了你還能餓著我們老兩口。”

“那我就吃了。”

老三媳婦拉男人坐炕上,老三回頭瞅她一眼,好像在說你還真吃啊。口糧都是定量的,誰也沒餘糧。你吃了這頓,你可記得給送下頓啊,不能啥時候都指望絲絲。

“咱家蒸了紅薯和南瓜,我過來的時候拿了些。”

老三默默的拿起筷子,端碗喝粥。如今這時代糧食就是命,父母年紀大了不跟他們在一起過,更不能吃他們的。缸裡有糧心裡不慌,年紀大了不能讓他們沒有安全感。雖然知道絲絲給人看病得了不少糧,但老三依舊隻喝了一碗。

老漢照例是細湯麵,一個雞蛋撒了蔥花,一滴香油滿屋飄香。之前掛麵沒了吃了一段手擀麵,如今又換上了手工掛麵。

老三媳婦得了布料,翌日過來就近在這兒用縫紉機做。做好了自己的,又給婆婆把做的鞋往一起上。

這活兒得用手工,她坐在炕上一邊做一邊嘮嗑。“您說您急啥啊,入冬我先納鞋底,等都納完再做鞋麵。如今有縫紉機做起來快的很,不用你操心。你以後就陪著我爹,照顧他就行。這些活兒都有我呢。開春下地了也照樣不耽誤做,咱現在有縫紉機,比光手工快好幾倍。”

“我也閒不住,坐著嘮嗑就做了。等我實在乾不動時,這些就都是你的活兒。”

“現在交給我也行。等你乾不動時就去跟我們一起住,或者我們過來。住一起做飯啥的更方便。”

老了有人大包大攬的管,提都沒提兄弟們咋攤。甚至已經考慮到不方便的時候住一起。老太太心裡熨帖,老漢在一旁也欣慰無比。

婆媳倆坐炕上邊做針線邊嘮嗑,和諧的像是親母女。老三挑著水進來倒缸裡,挑著水桶再次出去。明兒周日絲絲休息,她休息就會大洗漱,得多挑水預備上。

翌日老太太把西屋多燒了大柴,火牆燒的熱乎乎燙手。絲絲在屋裡洗了澡,出來換水後洗衣裳。

“娘,您有啥洗的嗎?拿過來我一起洗了。”

“沒。”老太太下地幫她舀水。“你三嫂都給洗了,沒啥埋汰的。”

絲絲笑笑去拿搓板。說是回來照顧父親,其實她就隻管給父親治療,其餘的都有他們。她要不是堅持換下來的衣服自己洗,放那兒的話那婆媳倆也會給她洗了。

“你家那口子啥時候帶孩子回來?咱這兒學校考完了,微微說後天正式放寒假。”三嫂問。

“於解放沒那麼快。我姐先帶孩子回來,他大概得二十七八才能到。”

“這在外工作的也不容易啊。一年到頭沒個休息,咱老農民還能貓冬小半年,他們天天得上班。”

“沒辦法,工作性質就是這樣的。”

衣裳洗完晾到西屋火牆邊,這天氣晾外頭的話隻會凍的邦邦硬。母親做好了飯,老三媳婦領著孩子走了。

翌日一大早她拿著雞蛋來送:“我把雞窩挪到屋裡了,這幾天有了收獲。”

“留著給孩子吃。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開春暖和下蛋多了給他們吃,現在先緊著我爹。我爹最近不要拐杖都走利索了,多吃好的恢複的快。”

這一幕正好被前來的老大兩口子看了個正著,老大回頭惡狠狠的瞪了媳婦一眼。老大媳婦是個笨的,說不過男人更打不過男人。被他瞪的一瑟縮。”

老大將水倒進水缸,放好水桶進去坐炕上。絲絲沒跟他打招呼,衝母親擺擺手出去騎車上班。他媳婦跟絲絲關係冷淡,他眼看老三家的得了布料他家沒有,氣的恨不能揍這蠢女人一頓。

這女人屬木頭的,戳一下動一下。你看老三媳婦多活泛,跟絲絲打好關係,這不他都看見她做好幾件新衣裳了。

就妹子妹夫那收入那地位,人家又不指著你做什麼,回來就說父母一切花銷都人家管。你就是不管老人斷絕關係,人家不照樣雇人照顧嘛。人工又不花幾個錢,你以為非你不可呢?你打好關係隻有好處,咋連這道理都不懂。

老大被削一頓算是悟了,可感情從來不是如此算計的。老三兩口子從來不計較,真心疼妹子,也看得清姊妹們之間的形勢,絲絲各方麵補貼他們,回老家把縫紉機都帶來,一百五六的東西關鍵供應有限,農村得到八十年代才逐漸開始有。他呢就想著妹子能耐想沾光,絲絲卻恨不能跟他劃清界限。

“絲絲上班了啊,不說我妹子就是能耐,比老爺們都能耐。”

他自說自話,完了老爹不理他,他又笑著繼續:“爹、您最近好多了,絲絲就是能耐。咱一般老農民家裡生這種病可照顧不了這麼好,這都是絲絲的功勞。”

“你到底想說啥。”

老漢一開口,把老大頂的半天沒說出話來。想想小時候奶奶的疼愛,想著她老人家要是在父母哪敢如此對他這長子。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想著他再也不是那個被捧著的了,心裡開始難受。

“爹,您老彆這樣。我咋也是你親兒子,這不也知道錯了,又挑水又幫乾活的嘛。”

“喝水。”

“哎。”老大哄的老爹緩了神色,坐下跟老父親閒嘮嗑。最後還是繞到了正題。“老三家今年居然都有新衣裳新鞋,不得不說我妹子是真能耐。從大城市回咱這小地方,照樣自己過的好,還能幫襯哥哥嫂子。”

“年底大隊不是結算了嘛。你家四口,一人一丈二,快五丈的布票你們也做不就得了。”

老太太過來說:“我看小亮穿的是藍棉襖啊,新新的棉襖揣著也挺厚實。老大,你到底想要說啥?”

“我……”老大一字出口,滿心無力。“錢不得留著以後給小亮娶媳婦啊,不敢亂花。幾年了倆大人都沒敢置辦件新衣裳,我們兩口子也可憐啊。”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日子都是這麼過的。”

“可、老三兩口子就有新衣裳穿。”

老漢抬手給了他一拐棍。“那是老三兩口子有本事,跟你有啥關係。”

“我是說,絲絲彆光心疼她三哥三嫂,也瞧瞧她大哥。我小時候對她很好的。”

不來硬的了,這家夥打感情牌,反正就是看老三有好處,自己也想要。可憐兮兮的坐著,想讓人憐憫他一下。

老太太抬手拍他。“絲絲晚上回來晚,你去接過幾回?她幾點下班,幾點到家,周末需要啥,你都知道嗎?一個月輪到你挑水,你隻管挑正常夠用就好。絲絲愛乾淨洗的多,都是老三額外給挑。輪到老三挑水,他都是滿缸滿桶,心裡就惦記著絲絲要用。就這樣,你還好意思想要跟老三一樣的待遇?”

“我……老三兩口子就會哄人。不就是挑水、去接絲絲嘛。以後我也多挑,我也去接她。”

“我說了你才交換一般的去,你以為誰稀罕你呢。你自己沒個大哥樣兒,說這些不理虧氣短嗎?這也虧木墩不在家,他要在家知道你挑絲絲的理,一腳能踹死你。”

“我……我可沒挑絲絲的理啊,娘你彆亂說。”

於解放過年快回來了,要知道他這麼又眼紅老三家得了好東西,不知道又咋收拾他呢。他可不是對手,可不敢這麼說。

他挑絲絲不在家的時候來說,就是想父母心疼他,跟父母打感情牌。可老兩口心裡明鏡似的,一開口數落的他頓時氣短。

“你啊你,”老太太指著他恨鐵不成鋼:“你說讓人說你啥好?”

“娘、”老大陪著笑:“我以後一定做的更好,你千萬彆跟妹夫說這事兒。”

“你就是欠收拾。”

老大的目的沒達到,但臉上依舊陪著笑。他媳婦看不出個眉眼高低,以為父母這樣是挺好說話,頓時開口說自己的想法。

“娘,以後給我也用用縫紉機行不?老三媳婦拿這個做衣裳做鞋針腳真勻稱,也快的多。”

“行。以後給我們納鞋底,給絲絲她們也納幾雙,我做好了鞋幫你給往一起上。我現在乾不了這個活兒了,胳膊上沒勁兒。”

老大媳婦一聽這麼多活兒,頓時直言直語:“那還不如我自己做呢,這麼弄我做的更多了。”

老太太倆手一攤,老大氣的回手就給了媳婦一巴掌。“你個蠢貨,我咋娶你這麼個蠢老婆?當兒媳的你孝敬公婆應該的,說出這種話你簡直是找打。”

“要打回家打去,不用打給我看。”

老漢一開口,敲了老大一下,將這倆打發走了。以前沒發現,如今才知道老大媳婦居然這德性。她是蠢笨啊還是壞,沒看看老三媳婦作為兒媳是咋做的嘛。

把老大兩口子懟走了,過年吃團圓飯也沒叫他們一家。老兩口懶得看他那嘴臉,跟另外三家高高興興的過年。

就會過嘴,斤斤計較。有你們隻當沒你們。

三十下午趙青青和老三媳婦做飯,於解放跟絲絲陪孩子們在院兒裡玩雪。地上厚厚鋪了一層,天空還有白雪在飛舞。

沒一陣絲絲的圍巾帽子上落了白白一片,於解放伸手幫她拂開。兩口子好久未見,對視的眼睛中有隱隱的星光在流轉。

晚上熱熱鬨鬨吃了團圓飯,老太太安排閨女娘兒倆和倆孫女都到東屋跟她們睡,讓絲絲兩口子住西屋。

看趙青青搬被褥,絲絲忍不住的臉上發燙。都成年人知道咋回事,大人啥都不說。倆閨女想跟媽媽親近親近,抱著媽媽胳膊不撒手。

“我要跟媽媽睡。”

姐倆異口同聲,把姥姥和大姨整無語了。於解放虎著臉:“你倆回來十天了,跟你媽沒親近夠啊?”

“不夠。”

“我就住三天、你倆還能住半個月。”

這樣啊,老爸好像有點兒可憐。“那好吧,媽媽讓給你了。”

石竹還是不想走。“可是我們倆在,你也可以在啊。這樣我們一家在一起不好嗎?”

趙青青望著於解放的黑臉快忍不住笑,趕快抱起被子就走。絲絲已經笑出了聲兒,摟住倆閨女小聲商量。最後不知割地賠款答應了孩子什麼條件,這倆才乖乖的抱著枕頭去東屋。

於解放這回開心了,坐在炕上偷著樂。絲絲抬腳踹他一下:“給閨女把被褥抱過去。”

“是。”

男人身形大胳膊長,一次將倆孩子的被褥全摟進懷裡抱走。絲絲笑笑起身下地洗臉,於解放回來衝她笑笑,上炕鋪被褥。

小彆勝新婚,心跳都加速。幸好這是炕,不會發出什麼曖昧的動靜。被窩裡抱著老婆,滿足的身心安適,滿滿的飽脹感。

翌日是新年,早早的就有人開始放炮,甚至有的在敲盆或者敲碗。好麼,嚇唬年獸的故事看來深入人心。沒錢買炮仗,也得弄出點兒動靜來。

絲絲在被窩賴床,門被倆閨女拍的山響。於解放起身給她倆打開,小家夥跑來跟媽媽擠到一起。

“媽媽、快起來,咱們堆的雪人變成大胖子了。”

“快點兒啊媽媽,大胖子可好玩了。”

“外頭還在下雪嗎?”

“昨晚下的,現在停了。”

“啊,石燕你手好冰。”

“於石燕你彆摸媽媽,她身上暖和,你手太冷。”

娘仨嘰嘰喳喳的說笑,於解放笑著去挑水。剛拿起扁擔被來給父母拜年的老三給搶走了。

“我的活兒,我去。”

老大一家也來給父母拜年,對上於解放的目光嚇的一激靈。心想自己得虧沒對著絲絲說什麼,不然這回又得被教訓。

大冷天的他也想出來接絲絲巴結一下。可絲絲下班經常沒準點,天氣太冷了,他真堅持不住。他媳婦也不再說縫紉機,自己的活兒自己做。老三媳婦愛跟婆婆一起,那讓他們一起好了。反正針線活兒跟他沒關係,管他的呢。

老頭老太當然沒把他的小算盤跟閨女女婿說,於解放聽老三說他給父母挑水,幫著收拾菜地,點頭覺得這樣就行。他如今的收入不在乎東西,隻要老大彆打什麼不該打的主意就好。

“妹夫過年好啊。”

“過年好。”

老大一家子穩穩當當進去拜了年,老人舊事不提給了他家倆孩子一人一個紅包。

年過完,日子依舊一天天的走。老大兩口子再沒生過事兒,就連看到關係好的鄰居都去借用過縫紉機,她也沒去使。

開春轉暖,老漢徹底丟掉拐棍。屯子裡來回的遛彎,恢複的情況誰看見誰羨慕。

“養了個好閨女啊,居然給你治好了。”

“那是。”

趙老漢美的恨不能跟所有人炫耀,看我好了,我居然好了。那麼重的病,見過多少越發嚴重躺炕上下不了炕的,可他好了。他真的利利索索的好了。

“絲絲這孩子真孝順,日複一日的照顧你。為給你治病,工作都扔一邊了。”

“人家有本事,在哪兒也照樣上班掙錢,治病救人。”

“是啊。這閨女比多少男人都能耐。”

聽著旁人誇讚的話,老漢樂的一天天往外跑。如今不上工了,就院兒裡那點兒菜地不摟老三兩口子侍弄的。

他們老兩口有吃有喝,喂喂雞鬥鬥嘴,養老生活讓一乾老農民羨慕不已。

六月絲絲離開縣醫院準備回城,臨走給母親留下二百塊錢。老太太推脫不要說有,被絲絲強硬的塞懷裡。

“彆推了。我這一走,最快也得過年才能回來。你跟我爹由三哥三嫂照顧,估摸著該買啥你就買。油鹽醬醋、衛生紙肥皂啥的多買些讓三嫂一起用。我們出錢她倆出力,你們彆想那麼多。”

“那也用不了這麼多。你三哥三嫂不是那種來摳搜我們的人,家裡的東西都不咋用,我讓拿也不拿。今年你又給他家仨孩子交了學費,你三哥三嫂都記著呢。”

“用不了就攢起來,需要的時候用。他們兩口子養活仨孩子不容易,急用的話你就給他們。”

“哎。”老太太將二十張大團結整整齊齊收好,拍拍匣子交代她放的地方。“青青之前也給我錢,我沒要。我們之前在你那兒,你爹采藥的錢都在呢。鑰匙在抽屜,要我有個好歹的你記得拿。”

“娘、”

絲絲一聲喊,老太太哈哈大笑,笑的眼淚都出來了。不是親閨女勝似親閨女,關鍵時刻工作拋一邊陪他們回家來。啥時候都惦記他們,想著他們。

“不讓說也有那一天,我倆還能活千年王八萬年龜啊。”

“那也彆說。你倆好好活著,你們在我倆就有家回。”

絲絲說著有些傷感,伸手摟住母親。今生一出生就被扔在了田埂旁,是爹娘給了她一個家。從小當親生的一樣養大。所以之前她都儘可能的改善家裡生活。如今父母年紀大了,好害怕陪伴照顧他們的時候越來越少。

小時候的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眼眶發熱忍不住的淚。他們沒大本事,可他們從未虧待過她。他們給她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讓她平平安安的長大。

“好孩子,不哭啊。等你冬天回來娘給你做餃子,做新棉襖。”

“嗯。”

父母的一生都在目送孩子的背影,看他一次次的遠去。這種情況後世普遍,這時期趙家父母得到了旁人的羨慕,也體會了這種心酸。

看著大道上車子漸行漸遠,老太太抬手抹眼睛。老漢伸手拍拍她,“過幾天青青就帶孩子們回來了,彆難受。絲絲兩口子都是乾大事的人,不能絆住他們的手腳。”

“嗯呐。我知道。你個死老頭子就會說大話,昨兒是誰在被窩裡長籲短歎的舍不得?”

“你這老婆子,我舍不得閨女不行啊。”

“行。”說完老太太歎口氣“我也舍不得。絲絲最貼心,比兒子都強。”

“是強。咱倆有福,養了個好閨女。要不是絲絲,我現在不知是啥光景。還有青青,能過的這麼舒心全靠她妹子。咱老二不在了,不然應該也不賴。還有老三,也是孝順孩子。”

“閨女是小棉襖,你說兒子是啥?”

“兒子是皮大衣,抗風。”

“那老大就是個破皮衣,四下是口子到處穿風。”

“嗐,一家子養活好幾個,總有那不爭氣的。要都跟絲絲兩口子似的,那咱家祖墳不是冒青煙,那是著火了。”

“哈哈、你個死老頭子倒會給自己寬心。”

朝陽照在大地上,老兩口互相攙扶著,旁邊是短短的影子。少年夫妻老來伴,閨女走了舍不得,還有老伴兒跟自己鬥嘴,給自己寬心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