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1 / 2)

再生歡 八月薇妮 15905 字 6個月前

楊儀沒料到薛放所說的請她看過癮的戲, 會是這樣一場光怪陸離,魑魅現形。

她見過曹方回的屍首,知道那女子死的一定極痛苦, 可沒想到,曹方回不是死於一個人之手。

那女子,是被整個曹家的鬼魅給吞噬了。

她沒辦法再聽下去,轉身要退出這間房。

手肘被握住。

楊儀止步轉身, 是薛放。

薛十七郎問:“你走的也太早了, 怎麼, 不愛看?”

楊儀道:“旅帥, 我有些累了。”

“你是大夫, 有些道理當然不用我教,”薛放道:“做事情總要有始有終的,你隻看個開頭不看結尾,你晚上睡得著麼?”

楊儀很想把他的手推開:“乏累的話很容易就睡著了,再說, 有旅帥在, 我知道必定是有結尾的。”

從白天薛放留下隋子雲,到隋子雲領命出門, 以及那滿街滿道的懸賞告示,應該都是薛十七郎走的每一步棋。

羅六拿出的所謂曹方回的信是真是假, 是引蛇出洞還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楊儀並不想去探究。

當所有殘忍的真相浮出水麵的時候,她隻是覺著……自己好像並不願意知道這種真相。

薛放垂眸, 他的眼睛其實早在蓉塘的時候就能瞧見東西了。

雖然仍是不算太清楚。

喝了兩天的藥,今日又給她用借來的針刺出了毒血,他的眼前越發清了些。

可在這樣的燈光幽暗的房間裡, 還是有點兒看不清楊儀的臉。

雖然模糊,但薛放仍是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

“好吧,”薛放鬆開了楊儀的手:“這兩天先生也確實受累,就先回去好生歇息罷。”

楊儀退後半步,向著薛放跟隋子雲拱了拱手。

她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出去。

身後,薛放道:“我真看不懂他。”

隋子雲問:“楊先生?”

“你我都看見過他在龍王廟的時候,是怎樣冷血屠夫的手段,如今隻不過看了場群魔亂舞,他就懨唧唧的了?”

隋子雲若有所思:“興許對於楊先生來說,麵對那些屍首,比麵對這些醜惡,要容易的多吧。”

薛放道:“什麼鬼話。”他嘀咕了這句,聽到牆壁那邊的聲音好像漸漸消停了,“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呢?”

隋子雲抬眸:“十七……能不能把這個人交給我。”

薛放道:“你?你彆是要活剮了他們吧?削成了人棍,官麵上不好交代啊,你知道老狄是個何等迂腐的人。”

隋子雲垂眸。

可不等他的抑鬱再多一分,薛放又滿不在乎地說道:“算了,反正那老狐狸看我不順眼也不止一天兩天了,大不了再把我扔回蓉塘去巡街。”

隋子雲眼睛微亮。

薛十七郎抱臂在胸:“彆熬太久,對你身子不好。”

身後,隋子雲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淚光閃爍:“十七……”

薛放在門口一停。

隋子雲深深吸氣:“多謝。”

薛放並沒回頭,隻是半側著臉,頃刻,“嘁,隨你。”

扔下這兩個字,薛十七郎出門,披在腦後的蒙眼長帶隨之一蕩,揚起又飄落。

戚峰在外等候,他是四個人裡唯一沒進裡間房的。

見薛放出來,戚峰問:“怎麼樣?你為何不叫我進去聽?那楊易怎麼就可以?”

薛放歎氣:“我如今後悔了,不該叫他進去。”

戚峰以為這是好話,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就是說嘛,你才跟他認識幾天?何況那小白臉有什麼好的,我們才是手足同僚!”

薛放道:“他會醫術,你會嗎?”

戚峰道:“我會武功,他會嗎?”

薛放忍不住又歎息:“你這份自大樂觀,連我也是自歎不如。要是隋嬤嬤學點兒你的心粗就好了。”

戚峰這才露出憂慮之色:“嬤嬤怎麼了,我總覺著這兩日他有點反常。”

“連你也察覺了,可見是真反常。”薛放說著,往後瞟了眼:“希望過了今夜,他可以恢複如常。”

話雖如此,薛放心裡清楚,有些裂痕留在心裡,是一輩子也無法愈合的。

那恐怕是連楊儀都無能為力的傷勢。

戚峰陪著薛放往回走:“你的眼睛可好些了?楊易該不是招搖撞騙的吧。”

“他要是招搖撞騙,我把他從蓉塘帶來酈陽是為什麼?”

“好玩兒吧,”戚峰回答,又道:“總不成也是因為看上了他的狗。”

薛放幾乎給一口氣噎著:“我看你年紀不小了,也該找個女人成家了,免得整天惦記人家的狗,叫人以為巡檢司淨出些怪胎。”

戚峰摸不著頭腦:“你這話沒道理,我喜歡那隻狗子,跟娶親有什麼關係?從狗轉到女人,這轉的可夠生硬的,總不成是十七你想女人了吧。”

薛放剛要啐他,眼前模模糊糊看到一道人影:“咦……”

戚峰順勢看去:“喲,小白臉。他旁邊的是誰?桑老頭子?”

薛放忙拉了他一把,叫他不要高聲免得驚擾到對方。

戚峰會意,放低了聲音道:“你說巡檢司都是怪胎,難道這楊易不怪?他要是不怪,那一向不愛搭理人的桑老頭怎麼偏偏會跟他說話?”

其實楊儀也沒想到會遇到桑冉。

從監牢出來,其實也不想回房,她毫無睡意,方才敷衍薛放說乏累,那不過是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力感,沉沉地壓著她。

她從未見過曹方回,但從彆人的口中,從她所見的曹方回留下的東西裡,她能感覺到那是個極聰慧、能乾的女孩兒,令她自愧弗如。

然而那個明明比許多男人都強的女子,最終竟是這樣一個慘然令人無語的結局。

被逼迫,被侮辱,死後還要被玷辱名聲。

當然,真相揭開,所有作惡的人都逃不了,可這麼做有什麼用?那女孩兒隕落則隕落了。

她做不到薛放那樣清明果決,嚄唶快意,她隻是鬱鬱不可抒懷。

夜風中送來一陣有點嗆鼻辛辣的煙油氣息。

白天在薛放房中,見到桑冉之前,她也聞到過這氣味。

楊儀抬頭,竟見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那引山泉水養大頭鯉的院子,她詫異地站在門口,轉頭卻見院中有一點光,明明滅滅。

楊儀一驚,本能地想到薛放說“月半,鬼也現形”的話。

畢竟曹方回死的那樣淒慘,今晚又是仇人彙聚之時,她會不會……

“還沒睡?”

嘩啦啦的清脆泉聲中,滄桑沙啞的嗓音從院內傳出來,那一點光長久地亮在了那裡。

楊儀這才反應,原來裡間是桑老爺子,她走近幾步,看清楚那點光是他拎在手中的煙鬥。

“老爺子。”楊儀立住,鞠躬行禮。

桑老爺子坐在石凳上,這會兒便用煙鬥敲了敲旁邊的空凳。

楊儀走了過去。

“巡檢司今晚上熱鬨的很,”老爺子深吸了一口煙,煙氣彌漫,“你也跟著旅帥看熱鬨去了?”

楊儀無聲一笑:“您老都知道了。”

桑冉道:“做這行久了,總會嗅到些不同尋常的東西,何況我就算不知案情,好歹對於薛十七郎的行事也有所了解,他這個人做事是最利落果斷的,白天叫隋隊正出去撒網,今晚怕是一把子收網了。”

他的話有趣,楊儀便隻默默聽著。

“聞不習慣?”桑冉抖了抖眼袋,轉頭看楊儀。

“還成,隻是這抽多了對身子不好,您老彆怪我多話。”

“你是大夫,說這些自是好意,我難道老糊塗了再怪你?”桑冉悠悠地說:“我原本不好這個,後來發現這東西能蓋住屍首的味道,不過到這會兒,我連屍首的味道都有點聞不出來,隻有這煙油氣最習慣。”

楊儀沉默,耳畔隻有山泉水嘩啦啦的響聲,時不時有大頭鯉浮上來,打個水花。

桑老爺子道:“這兒好不好?”

楊儀忙道:“很有意境,且彆致。”

桑冉道:“那女娃子,可惜了。”

楊儀心一抽:“是啊。”

“你沒見過她,我可是見過好幾回的,都是她來找旅帥……還有隋隊正,每次都笑嘻嘻極快活的樣子,”桑冉的聲調裡滿是略帶悵然的回憶:“她十分的熨帖周到,隻見過我兩回,話都沒說一句,卻知道我喜歡抽這個,特意從南邊找了上好的煙葉送給我。”

楊儀這才知道原來老爺子抽的是曹方回送的,怪不得他今夜竟在這裡,是懷念?或者彆的。

“她,為何要扮男裝?”茫然中,她問了一個關乎自身的問題。

“這世道,一個女孩兒要安身立命談何容易。”

桑冉奇怪地看她一眼,又解釋:“二房落敗,家裡隻她跟曹墨,那娃兒還小不懂事,她當然得長姐為母。所以來投靠長房,一步步走到如今。”

楊儀的眼神有點飄忽:“她本來可以有更好的路。”

難道,這就是小配角的宿命?

桑冉嗬地笑了:“一朵花開的正好就被折了,誰也舍不得,可你該知道,那花兒也是拚儘全力在開,你焉知她的選擇,不是那所有路中最好的?”

“若是最好的,又豈會這樣凋零。”

“我並非讚同她的命運,而隻是覺著她並沒走錯路。雖然她走的是一條世人都不會理解的路。”

楊儀心頭微動,她隱隱覺著桑老爺子這些話仿佛不止是說曹方回。

“其實……”猶豫著,楊儀看看那閃爍著淡光的池子:“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嗯?”

“旅帥叫我看戲,想讓我知道惡有惡報,可我總是……”她搖搖頭。

桑冉沒有立刻說話,他又把煙鬥抽的光芒閃爍,半晌才道:“人不是神,你永遠沒法兒左右這世上所有人的性情,心智,他們的善行惡行,你也無須為他們的選擇而承擔不必要的痛苦。你隻要去做對的事。”

“我不知何為對的事。”

“你不是大夫嗎?”

楊儀愕然,想起老爺子白天關於“餓死”的忠告。

她躊躇。

“你可是大夫,”桑老爺子擎著煙鬥,微微揚首,雙眼看著前方虛空,目光仿佛能看破那籠罩一切的暗夜:“你能治病救人,起死回生,這就是對的事。你並非仵作,卻能看穿我所忽略的細節,曹家的案子才能告破,曹方回冤屈得雪,這就是對的事。”

楊儀聽得明白,可這仍沒法解開她的心結。

院外似乎有腳步聲,近了又離開。

桑冉把煙袋遞向楊儀:“要不要抽一口。”

楊儀驚訝,桑冉卻隻是玩笑。

然後他問了個讓楊儀猝不及防的問答:“你覺著薛十七郎如何。”

“旅帥?”楊儀詫異,不曉得他為何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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