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口又說:“可我看這裡的東西花樣雖多,就是沒什麼值錢的,那床倒是不錯。”
陳獻忍笑,也去拉開首飾匣子看了看,看了會兒,忽然皺眉。
確實,這些匣子裡琳琅滿目什麼都有,可值錢之物似乎不多見,隻有幾支銀釵,珠鏈之類,跟那張氣派的拔步床極不相襯。
忽然又聽薛放道:“這花怎麼弄的,都要死了。”
陳獻轉頭,見薛放正打量靠牆花架子上的蘭草。
薛放對蘭草自然是情有獨鐘的,他撥了撥蘭草發黃的葉子:“澆水太過了。”
才說了這句,薛放微怔,俯身過去一聞,忙扇鼻子:“什麼味兒,這是給花澆了藥汁子麼?”
正在這時候楊儀走了進來,聽了這句一愣:“旅帥說什麼?”
薛放道:“我說這建蘭,都給他們胡亂弄死了。”
楊儀走近,果真見蘭草耷拉著葉子。
薛放道:“蘭花最不耐汙濁之水,他們竟不知用什麼東西來澆灌,恐怕必死無疑了,你聞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楊儀看向花盆,見花根處確實像是浮著些雜木之類,她抬手挑了一點泥,輕輕聞了聞,皺眉。
陳獻走了過來:“這是澆的什麼,可能看出來?”
楊儀道:“陳旅帥,這案子怕有可疑之處。”
陳獻一笑。
薛放卻拉著她問:“怎麼可疑?是這花兒?”
當著陳獻的麵,楊儀忙推開他的手。
薛放輕哼了聲。
陳獻沒說話,徑直走到門口,問誰是姑娘的貼身丫鬟,頃刻,一個白淨尖下巴的少女出來:“是奴婢。”
陳獻問道:“這屋內的東西你可都有數?比如缺了什麼之類。”
丫頭的眼神略有點慌張:“是,當然,姑娘的貼身東西奴婢都是知道的。”
陳獻道:“那你有沒有查看過,有無少漏物件。”
丫頭道:“回大人,並沒有少漏什麼。”
陳獻冷笑了聲:“你可要仔細回話,你雖是這屋裡伺候的,但你們姑娘的吃穿用度,得是經過你們夫人之手,我若叫她來看,你猜她會怎麼說。”
那丫頭似有不安之色,可還是並未多話。
這時侯洪家夫人在門邊聽見,忙道:“官爺這是何意?”
陳獻道:“你去看看你們家姑娘貼身的東西,或者珍貴的物件,有沒有丟失的。”
夫人莫名,趕忙先去查看首飾盒子,這麼一翻真給她發現了:“那對金鳳釵哪去了?還有那對翡翠玉鐲……”她有些慌亂,怕不知丟在哪裡,於是又去床上找了找:“一個金項圈,寶石耳環,怎麼都不見了。也沒戴在身上。”
“你索性再看看,少了什麼衣物沒有。”陳獻緩緩道。
夫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隻趕緊去翻看衣櫃,果真竟少了兩套平時最愛穿的衣裙。
薛放看到這裡,若有所思,回頭看了看那盆蘭花,貼近楊儀耳畔:“那裡澆的……該不會真是藥汁吧?”
楊儀覺著耳邊微癢:“嗯。”
薛放揚眉:“你剛才聞的時候,臉上有嫌惡之色,難不成正是那有馬錢子的藥湯?”
楊儀道:“多半就是。”
“這可怪了,難不成那姑娘沒喝這帶毒的藥?但她明明毒發身亡了。”
此時陳獻看向那丫鬟:“你既然是你們姑娘貼身的人,怎麼連她少了這許多東西都不知道?”
丫鬟忙跪地:“我、姑娘不叫我動她的東西,所以奴婢一時疏忽了。”
“那昨天晚上,是誰服侍你們姑娘喝藥的。”
“是……奴婢端了來,是姑娘自己喝的。”
他們在這裡一問一答,洪員外問道:“陳旅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小女的衣飾釵環竟會消失,難不成是那飛屍之案的凶手一並帶走了?”
丫鬟聞言忙道:“必是如此,昨晚上……我們在外間守著,隻聽見屋內一陣怪響,嚇得我們不敢動,過了半天去看,便發現小姐不見了……自然是那嚇人的凶手所為。”
外間聽著的眾人也都點頭,畢竟如今飛屍案鬨鬨哄哄,屍首失蹤自然是跟此有關了。
陳獻一笑,回頭看向楊儀。
楊儀問道:“洪小姐毒發之時,誰在跟前。”
洪家夫人道:“是這丫頭,還有個伺候的婆子,還有我,後來她爹也到了。都是眼見著的。”
楊儀道:“能不能將當時姑娘發作的情形詳細告知旅帥?”
夫人流淚:“這還有什麼可說的,已經說了幾遍,先前女兒吃了藥,很快就嚷嚷肚子疼,在床上翻來滾去,最後竟噴出了一口鮮血……那地上跟褥子上還有痕跡呢。”
洪員外也道:“那情形十分駭人,吐了血後又掙紮了一陣,便咽了氣。”他回頭指著外頭藥房的人以及那大夫:“都是他們,庸醫!還有抓藥的人,一個也不能放過。”
楊儀說道:“隻怕事情跟他們無關。”
眾人愕然,不知她為什麼這樣說,楊儀看向那盆花,薛放舉手搬了過來。
楊儀道:“這裡澆的,應該就是昨夜的藥汁,有馬錢子的氣味。”
洪員外跟夫人對視了眼:“莫非是小女嫌藥苦,沒喝完?”
“這猜測雖然合理,可是,”楊儀道:“按照方才夫人跟員外所說的小姐中毒的症狀,那並不是馬錢子中毒該有的反應。”
室內室外頓時又死寂一片。
陳獻望著楊儀,眼中不由漾出一點笑意。
薛放因為知道楊儀的能耐,聽她這麼說,便知穩了,他看向陳獻,正要叫陳獻見見“他的人”如何,誰知見陳獻笑微微望著楊儀,薛放忍不住抬手捶了陳旅帥一下。
這時洪員外驚疑地問:“從、從先生是什麼意思?”
楊儀道:“馬錢子毒發,症狀是頭疼頭暈,而不是腹痛或者嘔吐,多半的人會身乏無力,最後才會抽搐,而不至於如兩位所說是在床上翻滾,乃至吐血等。”
“可是我們親眼所見啊。”兩個人愕然不懂。
楊儀指了指那盆花:“令愛隻怕並沒有喝藥,也就是說她未必會死。再加上……”她看陳獻,覺著自己不該喧賓奪主。
陳獻道:“再加上她貼身貴重之物不翼而飛,兩位不如想一想,最近令愛是不是有什麼異樣反常之處。”
洪氏夫婦聽說女兒未必會死,這簡直像是一個驚雷。
兩人呆若木雞,又聽陳獻說完,他們你看我我看你,突然洪員外忐忑地:“近來家裡有意給她定一門親,她不願意……”
洪家夫人直著眼睛:“天殺的……”她轉頭看向那丫鬟,“賤人,你必定知道什麼,你快說,姑娘到底如何!”
那丫頭本來咬死不肯說,怎奈事情已經敗露。
她隻得招認,原來姑娘確實沒有喝那碗有毒的藥,藥鋪子也沒有拿錯,那馬錢子隻是他們自己弄進去的,好叫家裡人確信她中毒身亡罷了。
為了演得逼真,才鬨得那樣,吐的血,是嘴裡事先含了個豬皮腸裹著的血袋,關鍵時候咬破噴出來,果真無人懷疑。
隻是他們沒料到這裡有一個很精通藥理的人,楊儀一聽毒發的症狀,就知道不是馬錢子的毒,又加上花盆裡的湯藥,疑點自然呼之欲出。
而姑娘也不是自己潛逃的,原來她先前往外頭去的時候,認得了一個風流男子,兩人竟勾搭上,甚至於這假死的主意,都是那男人給她出的,那男人給了她馬錢子,又給了她一顆能夠假死的藥丸,可以讓人在兩刻鐘內呼吸微弱,不易被人察覺。
等大家都以為她死了後,她才偷偷地換了衣裝,帶了東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府去了。
因為丫頭是貼身的瞞不住,可又不能一起走,所以事先給了丫頭銀子將她買通,隻等把這案子賴在飛屍案上後,府內兵荒馬亂,丫頭就趁機離開府裡。
洪家夫婦聞聽,差點衝上來把那丫鬟打死。
陳獻則即刻命人前去緝拿潛逃的兩人。
離開洪家,薛放道:“狗養的,什麼不好弄,往飛屍案上賴,叫我們白走了一趟。”
陳獻道:“不算白走,這不也是破了一件疑案?”
忽然看楊儀沉默,陳獻又道:“怪道十七對先生另眼相看,果真不同凡響。”
楊儀忙道:“是陳旅帥明察秋毫,跟我無關。”
陳獻道:“若非你看出那姑娘非中毒跡象,我也難下決斷。”
薛放在旁看著:“客氣什麼?有趣。你們兩個倒相敬如賓起來了。”
十七郎本來很以楊儀為傲,如今見陳獻也十分恭維楊儀,他心裡卻又不自在起來,一把拉住楊儀:“上車。”
陳獻笑:“你不跟我騎馬了?”
薛放頭也不回:“我怕曬,你自個兒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