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出京,雖然有馮雨岩跟葛靜的指派,但如果小梅不願意,有一百個理由他能夠推辭。
但他不想推辭,因為他想為薛放做一點事。
他不想讓自己在薛放的心中,隻是那個卑微小人的樣子。
沒想到,真的給十七爺說中了。
生死攸關,這麼快就要應驗。
奇怪的是,想到薛放之時,身上的那種恐懼仿佛陡然減退。
小梅咬牙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截殺巡檢司的官差?”
那人嘿嘿笑了幾聲:“本來想要捉一隻老虎,卻捉到一隻狗,我就知道薛十七郎沒有這麼弱。”
小梅一驚:“你說什麼?你……”
他畢竟機警,從對方這一句話中摸到了訣竅:“你本來想埋伏十七爺的?”
那人的目光瞥向遠去的馬車:“車裡的人是誰?”
小梅的心境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他本來有點後悔,有些懊惱,後悔自己接了這趟差事,懊惱方才沒跟黎淵及時逃走。
可是聽說對方是為攔截薛放,而自己這麼一來……卻替薛放擋住了這“災”。
隻要楊儀能夠平安無事,也許……
他也能稱得上死得其所了吧。
反正沒有彆的選擇了!
小梅哈哈笑了起來:“十七爺原來在沁州嗎?不管那是誰,反正你都傷不到她分毫了。”
他挺了挺胸,瞥了眼周圍的士兵:“兄弟們,這人是衝著十七爺的,咱們就算是一群狗,也要給他身上留點兒傷!”
眾士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本來極其恐懼,聽了這句話,頓生同仇敵愾之意,紛紛拔刀而出。
那黑衣人見狀,有些詫異:“薛十七果真是個可怕的家夥,其人不在,竟也能讓這麼多人甘心為他賣命,這種人,自然該儘快除去。”
“呸!”小梅啐了聲:“就憑你想對付十七爺?下輩子也不可能!”
黑衣人冷笑:“那我就先送你去下輩子吧。”
假如是上陣殺敵,真刀真槍,小梅跟眾士兵不會輸給任何一個勇猛的對手,但是他們麵對的,卻是個訓練有素的殺人兵器。
才對招,又有兩個士兵倒下,數人受傷!小梅見勢不妙,縱身躍向最前,他的武功算是這些人裡最好的,但才過了一招就覺察出吃力。
自己的一舉一動,在對方的麵前,簡直就如同一個三歲小兒麵對一個大人,招式跟姿態都極其可笑。
小梅奮力抵擋,耳畔聽到士兵慘叫,他也殺紅了眼,隱隱隻覺著自己左臂上一涼。
他甚至都沒有發覺,直到旁邊有人大叫:“生哥!
”兩個士兵奮不顧身地衝上來,雙雙出手將那黑衣人擋住,另外兩人拚命地把小梅拖了出去。
小梅死死地盯著那黑衣人,大叫:“小心!”
卻聽身邊的士兵道:“生哥你的手……”
梅湘生一瞥,渾身的血都涼了。
他這才發現原本自己的左臂處空空蕩蕩,竟是……
他直直地望著自己沒了的手臂,咽了口唾液,才察覺出一種鑽心徹骨的劇痛!
而這一會兒,那兩個撲上去救下他的士兵也抵擋不住了,黑衣人冷酷地一笑,正欲再多收兩條人命,突然臉色微變:“咦……”
馬蹄聲從遠及近,馬車還沒到跟前,一道寒芒先射了過來!
黑衣人微微側身避開,那兩個士兵死裡逃生,就地滾開後退。
馬車生生刹住,車上的人向著這邊躍了過來,敏捷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隻夜梟,飄然落在小梅跟那黑衣人之間。
小梅本來已經快暈厥了,猛地看到黎淵回來,他支撐著回頭,卻正發現小甘跳下地,把楊儀接了下來。
“楊侍醫……”小梅出聲,才發現自己的聲音都沙啞了。
楊儀拔腿跑了過來,一眼看到他正噴血的手臂,以及地上倒下的四具屍首,她的臉色迅速轉白,拳握的死緊,但她飛快地深吸了一口氣,先上前把小梅摁住:“彆動!”
此刻黎淵擋住了那黑衣人,黑衣人望著黎淵,似乎不明白他明明有機會逃走,為何會選擇回來。
黎淵掃過地上的幾具屍首,道:“閣下是哪一行的,這殺人的手法簡直令我自愧不如。”
黑衣人道:“你又是什麼人,先前你是怎麼察覺不對的?”
黎淵道:“大概是閣下幾天沒洗澡,味兒熏到我了。”
黑衣人眼睛眯起,他顯然不接受黎淵的這個玩笑:“你找死麼?”
黎淵哼了聲:“我敢回來,這不就是顯而易見的麼?”
此刻楊儀在搭帕裡一通翻找,扔出兩顆保命丹給小甘:“給他吃了。”
又頭也不抬找出一包十灰止血散吩咐旁邊士兵:“給他灑在傷口上。”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照做,楊儀卻繼續找出了一圈桑白皮線:“有沒有火折子!”又有一個士兵趕緊找出火折子一晃。
小梅忍著劇痛,隨時都要暈厥:“楊侍醫你、你為何回……”
“閉嘴。”楊儀不由分說,跪在他的跟前,借著火折子的光摸索到他手臂上的血管大脈,感覺滾熱的血如汩汩流淌,楊儀咬牙:“如果疼就叫出來。”
這會兒,黎淵跟那黑衣人已經動上了手。
黎淵是有點吃虧的,他因喬裝而來,沒帶刀劍,此刻隻用一把短匕首給對方相鬥。
加上對方確實在他之上,黎淵同他過了五六招,心裡盼著楊儀快點帶那些士兵們走。
但楊儀此刻正低頭運針,將小梅手臂上的三處大脈一一縫合!
小梅在她縫第一處的時候就已經暈厥了。
這倒好,省了經受那非人之痛。
楊儀動作迅速地封住大脈,又找出兩包金創藥再度給他撒上。
她的雙手血淋林地,像是在血池子裡泡過,神情卻冷酷寧靜。
那黑衣人發現了黎淵的心不在焉,手底刀刃在黎淵頸間掠過:“那是大名鼎鼎的第一女官,楊儀。”
黎淵仰身避開,聽他喚楊儀的名字,一陣惡寒。
黑衣人道:“真不愧是受封進太醫院的女子。聞名不如見麵,著實厲害。”
楊儀此刻起身,又去檢查地上其他四人,卻意外地發現還有一人尚有氣息,忙又施救。
黎淵幾乎要大喊叫她快走。
黑衣人望見楊儀的動作,眼中流露讚賞之色,道:“她的醫術實在不錯,這樣的人,我也想要。”
黎淵冷道:“你是什麼東西,你要的起嗎?”
黑衣人聲音陰狠:“不知天高地厚,我本來可以留你性命,既然如此,那也沒有必要了……”
黎淵笑道:“癩河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
黑衣人凝神不理他的話,開始認真以待。
方才他現身之後,對付小梅眾人,隻是漫不經心,此刻才算正式對上。
楊儀正忙著救治那一傷者,其他幾個士兵們有的圍著小梅,有的手中握刀,緊緊盯著場中情形,準備隨時衝上去。
可起初還能看清楚兩人動作,到最後,隻看到兩道飄忽的影子在眼前搖曳,眾人目眩神迷,驚心動魄。哪裡有什麼機會上前砍殺?
其實黎淵明明支撐不了太久,身法都不似先前般靈活,下風已顯。
但凡是聰明人此刻早撤退了,但他居然一腔悍勇,不肯後退半步。
黑衣人惱怒,隻想速戰速決,他盯了眼跪地垂頭的楊儀,眼中透出勢在必得之色。
他早看出黎淵的破綻,冷冷一笑:“無知!”
一掌過去,五指如鉤,卻比最鋒利的鐵鉤都要厲害。
這一爪,正向著黎淵胸腹,若是碰到,怕不立刻把黎淵開膛破肚。
他獰笑著,預感到黎淵必定閃身退避,借著這個機會,他就能側身躍過去,將楊儀置於掌中。
不料黎淵竟好像瞎了,對他那隻奪命手視而不見,反而借著兩人正麵相對的機會,手中短匕直刺向前!
黑衣人略覺意外,這麼一來,自己雖能把黎淵的五臟掏出來,但對方的匕首卻也會直入他的胸膛。
這竟然是以命換命的招數。
原來不是破綻?!
黑衣人覺著黎淵不過是虛招恐嚇,所以他起初並沒有退。
但他的手指已經刺入了黎淵胸腹,黎淵卻仍沒後退半步,而他自己的胸口卻一涼刺痛!竟是黎淵的匕首刺入!
直到此刻,黑衣人的眼中才透出駭然之色。
他當然可以賭一賭自己不會死,但他絕對不能冒這個險。
間不容發,他收手後退,此刻他的五指指尖已經劃破了黎淵的衣裳,刺入血肉,五指上沾著淋漓鮮血。
“好小子……”黑衣人後退:“你竟然……不怕死?!”
黎淵持刀而立,也發現自己的刀尖上有一點淡淡血漬。
他傲然一笑:“沒見識過麼?這叫同歸於儘。”
對手太過於強悍,既然已經折返,他沒有再逃走的道理,索性……
還好這一場性命豪賭,他贏了。
可接下來,又該如何?
楊儀正料理了地上那重傷小兵的傷口,聽到這裡,猛然一震。
那邊黑衣人腳尖挪動,才欲上前,忽然色變止步。
而黎淵也即刻察覺了,他揚了揚眉,聽見隱約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黎淵難得心頭暢快,笑道:“好的很……我們的救兵來了。你可還敢再戰?”
黑衣人看看自己胸前的傷口,又看了眼黎淵,以及簇擁到他身旁的那些巡檢司的士兵,他們之中有的分明也受傷不輕,卻都同仇敵愾,並無退意。
而更讓他在意的,是在他們身後官道上,那個正以非人的速度趕來的……
如今自己的銳氣已經受挫,就算不把麵前這些人放在眼裡,又哪裡還能再起全力跟那人對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