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加更加更君(1 / 2)

再生歡 八月薇妮 12842 字 3個月前

夜漸漸地深了。

巫知縣獨自一個人撐著傘, 來到巫搗衣的院子前。

裡頭悄悄地並沒有動靜,巫知縣推開門走了進去。

他留意到房間內點著燈,一抹微光。

邁步過地上的青石甬路, 巫知縣緩緩向門口走去, 晚上的雨小了不少,仿佛是經曆了一天的瘋狂,終於消停了幾分, 油紙傘上發出沙沙的響動。

快到門口的時候, 巫丹殷看到窗欞紙上朦朧浮出過一道婀娜的影子,仿佛眼熟。

“搗衣……”他把傘放下, 推開門走了進內。

裡頭的人也聽見了動靜, 掀開簾子探身出來:“小姐?”

彼此打了個照麵。巫知縣認出, 那是巫搗衣的貼身丫鬟小安。

小安見是巫知縣,忙走出來行禮:“大人,怎麼是您?”

巫知縣打量著她:“隻有你在這裡?其他人……”

小安見他遲疑沒說下去, 便請他落座, 一邊說道:“姑娘身邊本沒有沒幾個人, 除了我, 就是呂嬤嬤了,不是跟著姑娘去外頭住了嗎?……對了,院子裡還有田嬤嬤, 現下已經睡著了。”

那個呂嬤嬤, 是當年跟著巫搗衣一塊兒進海州來的。

小安, 則是巫搗衣再海州安頓下後, 巫知縣見她身邊沒有可用的丫頭子,就叫她再尋一個,她自己挑的。

院子裡的那個嬤嬤則是乾粗活的。

加上巫丹殷的月俸本就不高, 這麼幾個人也夠了,也沒餘錢再多要個丫頭之類。

小安見他有點恍神,安撫道:“老爺,不要緊,橫豎姑娘無事,要是想念,明兒叫她回來就是了……”

巫知縣一怔,目光閃爍地看了她一會兒:“是啊、無事就好……明兒、就能回來了嗎?”

“那當然,還不是老爺一句話的事?”小安沒心沒肺地回答:“對了,老爺坐著,我去給您倒杯茶。”

巫丹殷倒是不想喝茶。

但也沒有阻止小安。

任憑這丫頭自去忙碌。他坐了會兒,留意到自己身旁桌上的那土定瓶中插著的立花。

青柏,翠竹,還有一枝月季,本來直直地向上,現在因為有點兒凋零了,透出幾分垂落的萎靡,那月季尤其散了花瓣,仿佛一碰就會落滿桌子。

他對倭國的習慣並沒多少研究,當初看到巫搗衣擺弄這個,略覺新奇。

加上來往眾人都一味誇獎,巫丹殷就也隻認為自己的女兒彆出心裁。

巫知縣起身,掀開門簾,往臥房中去。

巫丹殷不經常往女兒的房中來,畢竟女大避父,何況他一向公務繁忙,也沒什麼機會過來閒聊。

倒是巫搗衣常常去給他請安。

隻是他也不是從不過來,總也有那麼兩回,其實對於巫搗衣的臥房,也不算極陌生。

這看著其實不太像是女孩子的房間,沒什麼精致的擺設,舊桌椅,舊床帳,舊的箱籠,唯有桌邊上的一瓶尚未凋謝的立花,還依稀透出幾分生氣。

巫知縣環顧室內陳設,這簡直比自己的房間都要簡陋,如果不是靠窗的那個小梳妝台,簡直看不出是女孩兒的房間。

以前他並不覺著怎樣,現在心裡突然泛起一點奇怪的難受。

巫丹殷走到梳妝台前,打開抽屜,無非是幾樣舊的簪花之類,略看了會兒,正欲合上,他望見那小小地銅鏡後似乎擺著一物。

巫知縣歪頭看了眼,眉頭一皺,抬手把那東西拿了出來。

底下,像是細長的木槌頂著個腰鼓,最上麵,卻是個色彩斑斕的圓球。

看著就如同是最不起眼的一件孩童的玩具。

巫丹殷望著這個不起眼的小玩意,看了半晌,他像是突然間發現手裡握著一條蛇似的,忙不迭地把那個東西甩到了一邊。

木製的器具落地,發出啪啦啦的響動,那個小球滾了滾,卻並沒有滾出太遠,因為上麵連接著一條細繩在底下的那個木槌上,而那木槌其實也不是真的槌,頂上尖尖,依稀是一把劍的模樣。

“大人?”外頭是小安的聲音:“怎麼了?”

她掀開簾子,好奇地向內打量:“茶已經準備好了。”

巫知縣轉頭,無法出聲。

小安的目光動來動去,望見地上的那個東西,她忙上前撿起來:“哎呀,這是小姐最喜歡的,怎麼掉到地上了。”

巫知縣屏息,澀聲問:“這是什麼?”

小安道:“這個,小姐說是他們家裡那邊的,小孩子們都會玩兒,叫做什麼小玉。”

“你……你說,”巫丹殷盯著小安:“你再說一遍。”

他的臉色有點難看,小安微微害怕,卻還是小聲說道:“我看到小姐玩這個,好奇問是什麼,小姐就說是她從家裡帶來的,家鄉那邊都玩兒的,叫小、小玉。”

她說話間為巫知縣演示,就是把那小球拋起,落下的時候用劍接住。

但她怎麼也做不成,就又小心地放了回去:“姑娘最喜歡這個,不許彆人碰呢。”

巫知縣對於倭國種種自然不是很清楚,但對於這個小東西,他是見過的。

這不叫什麼“小玉”,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這叫“劍玉”。

這是倭國那邊兒極流行的一種玩器。

在巫丹殷小時候,從打死的那些倭寇們身上,就也曾見到過這種東西,隻不過當時大家不知道這是什麼,隻知道是倭賊的東西,古裡古怪,簡直晦氣。

後來巫知縣成年之後,機緣巧合,才知道這是倭國的玩器。

巫搗衣說,是從家裡帶來的?家鄉……他的夫人久居南邊,從來沒有過這個玩意兒,那麼……是哪個家鄉,誰的家鄉?

正是夜堂無月,沉沉暗寒食。

梁間燕,前社客。似笑我、閉門愁寂。

亂花過,隔院芸香,滿地狼藉。

俞星臣聽著曲調熟悉,正是夜宴之時的“梁間燕”,但是琵琶音色,跟巫搗衣當時所彈的大相徑庭。

沒有那麼詭譎,直破人心,也沒有那樣行雲流水,技巧高明,反而透出幾分樸拙,跟滿懷心事的沉鬱,滄桑的感傷。

循聲來到巫小姐的院子,俞星臣才發現彈琵琶的人,竟正是巫丹殷。

靈樞見如此,便退到門口。

小安看他來了,本要奉茶,給靈樞製止,叫丫頭自去了。

曲調淒淒,巫知縣慢慢止住。

俞星臣道:“青青草,迷路陌。強載酒、細尋前跡。——知縣原來也會琵琶曲?”

巫丹殷把手中的琵琶放在旁邊:“粗略不堪,隻做解悶之用,難登大雅之堂。”

俞星臣目光所及,望見被擱在桌上的劍玉:“這裡也有此物。”

巫知縣一震:“俞巡檢知道這是何物?”

俞星臣將那東西拿了起來,握著那底下細長的木槌,輕輕一晃。

頂上的圓球飛起,他的手腕輕抖,在那圓球落下之時以劍狀木槌湊上前去,準確地接住了那小球。

之機巧靈活,比小安方才不知高明多少倍。

“這是倭國的東西,”俞星臣將此物放回桌上,淡淡道:“就是以劍尖擊中圓球為勝。”

巫知縣咧嘴,仿佛是笑了一下,然後他道:“俞大人可有話跟我說?”

俞星臣瞥了知縣一眼:“我想……巫知縣心裡應該已經有數。”

“我沒有。”巫丹殷跟被火燙到了一般:“我不知道!”

俞星臣沉默:他明明已經有所感知了,但身為一個父親……他將怎麼麵對那殘忍的真相。

巫知縣閉上雙眼,頃刻才啞聲開口:“我要當麵問她,俞巡檢你告訴我,她如今在哪裡?我要她親口告訴我!”

桌上的燭光輕輕搖曳。

俞星臣眉頭一皺,察覺異樣。

他輕輕轉眸,瞧見床帳之後,隱約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今夜,海州城宵禁,路上時不時有巡邏士兵行過。

縣衙周圍更是防範甚嚴,院中也有人不停巡邏,按理說,就算有倭寇的漏網之魚,也不敢在這個時候露頭。

可是俞星臣算漏了一點,巫搗衣在海州這麼多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的後路的。

比如這房間之中的……密道。

俞星臣微驚,頓時就想呼喚靈樞。

但就在瞬間,外間響起靈樞的聲音:“寧旅帥,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寧振仿佛回答了句什麼,靈樞道:“寧旅帥,你怎麼了?”

俞星臣揚聲道:“小心寧振!”

幾乎與此同時,呼喝聲從外響起:“寧振!”

巫知縣站了起來:“怎麼回事!”他尚且不曾發現屋內的異常。

俞星臣卻看向床帳邊兒上,這會兒那人影緩緩地現身。

巫搗衣往前兩步,燭光照亮她的臉。

她換了服色,並非知縣小姐那樣的裙擺逶迤,是一身乾練黑色的勁裝。

巫搗衣的頭發依舊高高地束起,不再是閨閣小姐的溫婉,而是透著幾分鬼魅狠厲。

在她身後,是之前逃走的呂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