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楊儀聽見,緩緩止步回頭。藺汀蘭走到跟前:“這麼急著回太醫院,可是有事?”
“我畢竟是值夜,不好總是在郡主宮內,雖有借口,但到底瞞不過有心人,對郡主跟我都不妥。”
藺汀蘭“嗯”了聲:“你想的很周到。”
楊儀掃了他一眼:“之前……從未見過小公爺,聽說您身子不好?”
藺汀蘭沉默片刻:“難道楊侍醫要給我看病嗎?”
楊儀一笑:“不敢,我原先說過,沒有大夫追著人求看診的。”
藺汀蘭道:“我是天生的體質差,聽說楊侍醫也是如此?你若有調養的法子,你也不至於仍是現在這般了。”
楊儀啞然,笑了笑,沒有出聲。
藺汀蘭走的頗慢,楊儀原先比他還快些,見他這樣,隻得遷就。
兩人都沒開口,隻有嚓嚓的腳步聲,前麵的內侍提著燈籠領路。
“怎麼不說話,是我剛才那句,得罪了你?”藺汀蘭主動道。
楊儀一低頭:“哪裡的話,我還不至於這般心窄。”
“那竟是我心窄了。”
楊儀隻覺著同他有點兒“話不投機”,索性還是閉嘴。
藺汀蘭道:“方才紫敏詢問這趟甑縣之行,楊侍醫為何閃爍其詞。”
楊儀張了張口:“有好些內情,是不能說給郡主聽的……郡主天真爛漫,聽了那些,對她不好。”
藺汀蘭道:“你很體貼人。”
“不敢當,是應該的。”
他抬頭看看天上,一點彎彎的月鉤。
雖然走的慢,可到底離前宮門越來越近。
“如果累的話,回了太醫院,就不必用功看書了。趴著睡對身子不好。”他鬼使神差地說了這句話。
楊儀心頭一顫,腳步幾乎都停了。
才見麵,就這樣關懷的語氣,這不對勁吧。
尤其是這種口吻、聲調……
藺汀蘭皺眉,似乎也有些懊悔。
於是冷了臉:“你倒是用功,先前困的那樣,還看什麼‘房中補益’,這些東西,誰用得上?”
原來他的眼睛尖,小郡主雖不曾看見那書上的字,他卻掃見了數行。
楊儀驚愕之餘,避而不答:“小公爺怎麼知道那是房中補益?”
藺汀蘭哼道:“什麼‘禦女之道’,什麼‘徐徐嬉戲’的,我總不會以為這太醫院藏書庫裡有什麼不堪的書吧……”
楊儀麵上微熱,清清嗓子:“這麼說,小公爺也看過《千金要方》?”
藺汀蘭瞥了瞥她:“隻許你醫術超群,就不許我們也讀讀醫家典籍?”
提到這個,楊儀總算能夠放鬆了幾分,她笑笑:“不敢,這本書,自然越多的人看,越好。”
“為何?”
“知道些醫學道理知識,總比一無所知要好,而且‘藥王’的典籍,普天下人儘皆知,才是功德無量。”
這會兒到了政明殿左近,藺汀蘭突然抬手攔住了楊儀。
楊儀望著擋在她跟前的那隻蒼白修長的手,恍神。
就在這時,從前方政明殿方向,出來了一隊人,腳步又急又快,嚓嚓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隱約有人低低地:“這位才得寵多久,還以為要飛上高枝了呢……”
又道:“聽說她先前就是用了下作手段接近聖駕的,真是活該!”
楊儀正驚愕,那邊的人逼近,猛發現此處有人,便將燈籠提高,喝道:“誰?”
藺汀蘭道:“是我,並太醫院楊侍醫。”
為首那太監臉色一變,立刻陪笑上前:“是小公爺……對了,楊侍醫也在這裡,正好,快請進殿。”
藺汀蘭問:“什麼事?”
內侍道:“皇上胸悶不適,請當值太醫給看看。”
政明殿中,響起低低的啜泣聲。
楊儀隨著內侍向前,望見地上跪著個衣衫不整的年輕女子,正魏明出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太監攙扶起那女子,將她帶了向外,看容貌,正是楊儀上次跟薛放俞星臣他們從海州回來,進見時候那個在內侍候的妃嬪。
此刻她哭的梨花帶雨,十分哀切,被拉著向外,還不住地回頭:“皇上……”
魏明本沉著臉色,忽然看見楊儀,忙又迅速換了一副笑臉:“楊侍醫,怎麼來的這樣快?”又望見藺汀蘭:“小公爺?你們是一塊兒的?”
藺汀蘭道:“公主小恙,楊侍醫去給她查看,正一並出來。”
魏明點頭,哦了聲。
楊儀問道:“皇上是怎麼了?”
“伺候的人蠢笨,招惹了皇上動怒。”魏明壓低了聲音:“總之您給看看就知道了。”
楊儀想到方才哭著被拖走的妃嬪,竟有些不安。
身後藺汀蘭走過來:“走吧。”
他默默地一站,舉手投足的氣息,卻是要跟她一起。
魏明看了他一眼,略略猶豫,並未出聲。
這是楊儀頭一次進皇帝的寢臥。
室內卻有一股奇異的香氣,嗅著有點像是龍涎香,可還有一絲彆的,說不清是怎樣。
魏明引著她來到皇帝的臥榻,將簾子撩開,見皇帝半靠在床壁上,著薄白中袍,竟是一幅萎靡昏厥之態。
楊儀忙前跪地請脈,隻覺著皇帝的脈象寬大而浮,回想方才被帶走的妃嬪,必定是行房之時,氣血湧動,熱邪上亢。
楊儀正在細聽,皇帝卻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向著旁邊瞥動,當看見楊儀的時候,突然滯住。
“你?”喃喃地,皇帝的眼睛逐漸睜大,眸色卻還有些迷離。
楊儀撤手:“皇上……”
皇帝卻沒有聽她說什麼,一反手,竟握住她的手腕。
楊儀還沒反應,瞬間就給皇帝攥著腕、被猛地拉了過去。
“皇上?”楊儀愕然,掙紮著要起身。
皇帝湊近,眯起眼睛,深嗅她身上的氣息。
淡淡的藥香以及女子身上清幽的體香,他的眼角狂喜的抖動:“果真是你……你回來了!”
楊儀大驚,猝不及防靠近皇帝。
又看他是這幅仿佛神誌不清甚至有點發狂之態,簡直不知所措:“皇上?”
皇帝哼哼地笑了起來,竟似有幾分得意:“還不是得回來朕的身邊兒?嗯?”
他顯然是有些糊塗,認錯了人。
“公公……”楊儀魂飛魄散,想叫魏明。
魏公公此刻卻偏不在。
楊儀感覺皇帝越來越近,那種危險之感迫在眉睫,她幾乎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抬手探向腰間,想要把自己的銀針摸出來,這時侯也顧不上什麼犯上不犯上了。
但手才一動,背後有人探臂拉住她。
稍微用力,硬是將她從皇帝身上拽開了。
皇帝察覺:“誰敢……”
就在皇帝將暴怒之時,藺汀蘭俯身,竟盯著皇帝的眼睛。
他甚是鎮定,沉聲道:“皇上,您在找誰?這是楊侍醫,奉旨給您看診。”
“楊、楊……”皇帝眉頭緊皺,“楊儀?”
楊儀忍著不適:“皇上,是臣!”
皇帝的瞳仁陡然收縮,原先的迷離之色消退,他的手先是一緊,繼而鬆開。
楊儀倒退,身後的藺汀蘭將她擁住:“沒事了。”
聽著這恍若低語的三個字,沒有了先前刻意的冷淡疏離,那份熟悉感呼之欲出。
楊儀心頭一陣驚顫,慢慢抬頭看向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