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已經累極了,可是閉上眼睛,總是會出現許多奇怪的場景,時而是巡檢司,時而是國子監,時而是兩隻狗子,時而是俞星臣。
腦子像是不屬於自己的,自行轉了起來,無法安生。
翻來覆去了無數次,楊儀終於意識到是缺了什麼。
這會兒已經快寅時了,楊儀看著青黑色的窗欞紙,起身下地,悄悄地開了房門。
薛放就安置在對麵的套間裡,楊儀輕輕地推開門,卻見床帳挽著。
十七郎竟是未睡,靠坐在了床邊。
許是聽見動靜,猛地坐直。
楊儀覺著意外,又不意外,懵懵懂懂走到身旁,摁住他:“我困了,隻是睡不著。”
薛放會意:“上來。”
楊儀立刻脫了靴子,翻身上榻。
薛放摟住她,迫不及待地說道:“我本來想過去,又覺著才惹了你生氣,就不敢……早知道……”
楊儀靠在他身上,手底下的肌膚透著勃勃的暖意,這樣踏實。
她忍不住輕輕撫了幾把,心滿意足。
困倦之意像是被攔在堤壩後的洪水,席卷而來。
楊儀喃喃:“十七……”
薛放“嗯”了聲,她主動過來,他心裡的狂喜也如洪水滔天,隻是不知怎麼表達。
楊儀的聲音已經模糊:“要……平安、長命百歲的……”
一句話未曾說完,她已經睡了過去。
屠竹在寅時過半的時候就起身了。
今兒可不是什麼平常日子,是扈遠侯府去楊府下聘的大日子,之前薛放回府後又跑出來,侯爺可是一再叮囑過的,讓他千萬今兒早點回去。
屠竹本是要來叫他的,隔著門喚道:“十七爺……”
“噓!”裡頭傳出這樣一聲。
屠竹一驚,撩開簾子向內看去。
卻見楊儀趴在薛放胸口,睡容恬靜。
十七郎一手攬著她肩頭,一邊衝他使眼色。
難得的,楊儀睡了近兩個時辰。
醒來之時天已經大亮。
薛放卻已經不在。
楊儀揉了揉眼睛,竟不記得薛放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明明是個最淺眠的人,就算房間外稍微有什麼響動都會驚動,這次卻睡得這樣沉。
小甘跟瑤兒聽見動靜,忙進來伺候。楊儀問:“十七什麼時候走的?”
“兩刻鐘前,侯府那邊派人來催,才不得不去的……說今兒……”小甘抿嘴笑道:“是去下聘的日子,不能耽誤吉時。”
薛放沒走前,她睡得好好的,才走兩刻鐘不到,竟就醒了。
簡直是心有靈犀。
楊儀被提醒才想起:“啊,是今兒。”
但她此刻惦記的卻不是這件事,忙著起身洗漱。
小甘跟瑤兒以為她要回楊府,楊儀卻道:“去巡檢司。另外,叫人去楊家,請大哥哥出來一趟。”
小甘詫異:“今日還去巡檢司?那案子橫豎有俞大人在……”
楊儀道:“我有事,快去吧。”
吃了飯,乘車到了巡檢司,門口的侍衛見了她都詫異。
原來這些人都知道今兒是侯府往楊府下聘之日,還以為她必定在家裡。
楊儀進內,卻並不是去彆處,而是去看廖小猷。
小猷早已經醒了,正在院子裡看羅洺幾個人習武,雖然楊儀叮囑不許他亂動……但他怎麼忍得住,看他們哪裡有錯,少不得親自示範一番。
楊儀還沒進院子就聽見呼呼喝喝的聲音,到門口一看,皺眉。
那邊羅洺等看見了楊儀,趕忙過來行禮:“楊侍醫!”
楊儀看著廖小猷,小猷訕訕地把手中的一根長棍放下:“我、我沒怎麼動,我就掄了兩下。”
這說辭簡直跟薛放所作所為有異曲同工之妙。
楊儀進內,道:“我有個兄長,他也在太醫院當值,極擅長推拿之法,也精通‘角法’之術,疏通經絡,消腫止痛,有益於傷口愈合,我今日特意請了他來,給你推拿一番,你可願意?”
廖小猷一聽:“願意願意!隻要不是給俺紮針怎麼都行。”說著又疑惑:“小太醫,什麼叫角法?”
楊儀笑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恰好報說楊佑維來了,進門來一看,楊佑維竟是身著一襲鮮亮吉服。
楊儀微怔,心想竟忘了叮囑讓他換上太醫的服色。
屋內幾個人也看呆了眼,楊佑維問楊儀道:“什麼事,你怎麼不回家去?”
楊儀拉住他,低低說了幾句話。那邊兒小甘就把今日侯府下聘的事告訴了。
廖小猷聽了大驚:“今日是小太醫你的大日子,你怎麼還在這裡?”
楊儀道:“你的傷要緊,等給你行了角法之術後,我自然回去。”她望著廖小猷驚奇的眼神:“這樣,等弄好了,請你們去府裡吃酒如何?”
廖小猷聞言大喜:“快來快來,到底是怎麼個角法?”
楊佑維哭笑不得。
此刻小甘捧了一個托盤來,盤中有大大小小足有十多個竹節罐子。
廖小猷舔了舔嘴唇:“這個東西,不是拿來喝酒的吧?”
小甘早又準備了一根蠟燭,一雙筷子,幾團棉絮。
小猷瞪大眼睛:“更像是吃東西了!隻是蠟燭跟棉絮是乾什麼的?總不會是怕看不清吃的什麼……”
楊儀向著楊佑維點頭。
楊佑維拿起其中一個竹節管,用筷子夾了在蠟燭上點了一個棉絮團。
火光閃爍,向著竹節管內轉了一圈,迅速抽出,反手將竹節管飛快地扣在了小猷挽起衣袖的手臂上。
手法極其的乾淨利落。
廖小猷驚叫了聲,覺著有一點刺痛,但很快那刺痛有點變了,隻見那罐子逐漸地吸在了他的手臂上,怎麼也掉不下來。
他覺著有趣,笑道:“這就是角法?”
楊儀道:“待會兒這些罐子都要像是這樣吸在你的背上,你可千萬不能動。覺著疼,也要忍著。”
廖小猷笑道:“小太醫放心,這跟蚊蟲叮咬似的。”
於是楊儀讓廖小猷把上衣脫了,趴在榻上,又叮囑說道:“千萬不要動。”
楊佑維站在榻前,小甘在旁邊伺候著。
楊儀退後一步,立到了楊佑維身後。
羅洺起初以為真的要“角法”,看楊儀退後,又向他打眼色,他突然明白過來。
當下趕緊走到楊佑維身前,便對廖小猷道:“大哥,這角法倒是有趣,咱們又學了一招。”
廖小猷道:“小太醫什麼都懂。”
羅洺道:“這就叫做隔行如隔山。”
此刻楊佑維點了個竹節罐,扣在了廖小猷的肩頭,他的肉厚,吸起來格外緊實,罐子死死地貼在上頭,微微地刺痛感。
羅洺問:“大哥疼的厲害嗎?厲害的話就叫……”
廖小猷嗬斥道:“這點算什麼!瞧你說的!”
楊佑維又取了兩個,沿著肩井穴向下,一直到了腰間的腎俞穴,楊佑維道:“此處靠近傷口,會格外疼一些。”
“不打緊。”廖小猷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楊太醫你不用擔心,快快地弄完,我們好去吃酒。”
楊佑維扣落罐子,往後瞥了眼。
廖小猷“嘶”地一聲,濃眉抖動,微微轉頭。
楊佑維卻擋在身前,看不到什麼。
小猷想扭頭看向身上的時候,羅洺笑道:“我就說我們大哥是不怕這個的……是不是大哥?”
廖小猷嘿嘿笑道:“這還用說?”
羅洺往楊佑維身後瞥了眼,道:“這角法看著不算很難,回頭我也學學……”
“嘶……”廖小猷又一抽,正覺著疼,聽了這句,卻哈哈笑道:“你?你算了吧!”
小甘也哼道:“就是,你看著容易,其實學起來可難了!”
羅洺道:“我也是打趣,我要會這個,也當太醫了。”
廖小猷複又大笑。
慢慢地,托盤上的竹罐逐漸地都挪到了廖小猷的背上。
雖然又連連抽痛了幾下,廖小猷隻以為那罐子必定是在傷口周圍,所以疼的厲害些,他又不願意讓人以為自己連這區區角法都禁不起,竟跟羅洺和小甘談笑風生,說來說去,竟果真把那點刺痛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