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先生也十分喜悅,眼睛放光道:“這這、真是想不到的榮幸。簡直是因禍得福……呸呸,我不該這麼說。”
朱大夫一笑:“太醫院是天下大夫們的聖地,林院首便是醫者之首,也不怪兩位如此喜悅。連我也是意外驚喜。”
三人被領著進了一處院子,鄉勇道:“三位入內稍等片刻。”
眾人興衝衝進門,金先生已經迫不及待把蒙麵的帕子解下,好不容易見到林院首,這還不得好好地露露臉。
錢先生不甘示弱,也趕緊拽下來,又打理自己的鬢發,胡須,隻恨沒有鏡子。
朱大夫看他們這樣,也緩緩隨著摘了下來。
各自正在整理衣冠,外頭兩個蒙麵鄉勇抬了一具屍首進來,放在地上。
屋內幾人都驚呆了,金大夫以為自己看錯了,定睛一看,驚叫了聲。
他慌忙倒退,又趕緊地去摸自己的蒙麵帕子。
原來那赫然竟是死去的裘先生。
“這是乾什麼?”金先生哆嗦著掏出帕子蒙住臉。
錢大夫也倒退數步,一時顧不得蒙麵,便抬起袖子擋住自己的頭:“混賬,怎麼把病死的人抬到這裡來!”
朱大夫盯著裘先生的屍首,麵上露出狐疑之色。
就在此刻,門外有個聲音道:“自然是得讓幾位給看看,這裘先生的詳細死因是什麼。”
付逍先一步進了門。
俞星臣同幾個鄉勇在後,他的目光落在朱大夫的麵上,對方是一張看著平平無奇的臉,此刻正也盯著俞星臣。
這時聽了付逍的話,錢大夫跟金大夫兩個忙不迭道:“老都尉你糊塗了,他是病死的,不趕緊拉去化人場,怎麼送到這裡,是要害死我等?”
朱大夫也道:“是啊,老都尉,這是何意?”
付逍看向門外的俞星臣。
俞星臣道:“金大夫,錢大夫兩位可以走了。”
兩個人卻莫名:“到底怎麼回事?”
俞星臣道:“團練營的人都知道裘先生是病死,所以對他的屍首唯恐避之不及。所以方才兩位見了,才忙退避,有蒙臉的舉動。除了這位朱大夫。”
方才金大夫跟錢大夫兩個恨不得掘地三尺而逃,隻有朱大夫紋絲沒動,他非但不怕,反而盯著那屍首看。
朱先生皺了皺眉。
俞星臣望著他:“你好像並不懼怕這會傳人的屍首,為何?”
朱先生笑道:“原來在懷疑王大夫之後,又輪到我了嗎?”
其他兩位驀地想起先前“寧可錯殺”的話,忙道:“不不,千萬不要輕率……”
金大夫更是說道:“之前朱兄為搶救過裘兄,甚至還不小心沾了手上血呢。怎麼會懷疑他什麼?我們替他擔保,絕無可能。”
俞星臣道:“巡檢司辦事,講究有理有據。各位莫驚。本官隻問朱先生,你方才為何不懼怕此屍。”
朱大夫淡淡道:“這個麼,很簡單,因為我之前碰過他的血,我自忖興許有傳染之患,所以就不用太過於驚訝。”
“原來如此。”俞星臣道:“那你確定他是病死?”
“這還用說。”
付逍在旁看他如此坦然,暗暗驚訝。幸虧俞巡檢也不是個易於之輩。
俞星臣更是成竹在胸,從容不迫,道:“你以為,這兩位大夫不敢靠近屍首,兩位太醫又自顧不暇,你就能瞞天過海了?本官告訴你,方才太醫院林院首已經幫忙看過這具屍首,他根本不是病死!”
金大夫跟錢大夫本來還要替朱大夫說話,猛地聽俞星臣抬出了林院首,頓時都噎住了:“啊?”
錢大夫道:“這、這怎麼回事,不是病死的那又如何?”
俞星臣道:“兩位大夫不信,可過去查看,自然會看出死因。”
付逍在旁歎為觀止。
方才聽見俞星臣麵不改色說什麼“林院首看過屍首”一句,幸虧付老都尉還算有點兒“城府”,隻稍微瞪了瞪眼。
是呢,誰能懷疑這位相貌清正氣質溫潤的官爺竟會滿口謊話,最擅長無中生有。
兩位大夫稍微猶豫,不過想——既然人家林院首都敢去“驗屍”,何況他們?
於是壯膽湊近了,察言觀色,又小心解開衣衫。
卻也立即發現胸前那青紫痕跡:“這是什麼?”
摁了摁,底下骨頭都軟了:“天!是被重物所擊,正中心肺。”
金大夫失聲道:“對了,這樣的話傷者必定吐血抽搐,發作的情形跟病發是差不多的!”
“難道死因是這個?”錢大夫震驚:“對啊,怪不得事先裘兄一點兒發病的征兆都沒有,猛然間就吐血,且身亡的又極快……哎呀!因為這個我才害怕,幾乎想跟姓王的一起走的。難道是……”
他們自顧自說著,俞星臣看著朱大夫,淡淡道:“這兩位大夫都看過了,裘先生並非病死,難道朱先生看不出來?”
朱大夫的唇角抽了抽:“這個,是我、一時眼拙大意了。”
俞星臣冷笑:“本官看你不是大意,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裘先生並非瘟疫發病,因為你就是殺害他的凶手,因為是你動手,所以你並不避諱他的血跡,方才見到屍首,你也因此毫無懼色。是不是?”
金大夫跟錢大夫幾乎忘了這件事,此刻又都瞪向朱大夫:“竟、竟有這種事?朱兄……”
“對了,朱兄先前行事很謹慎,從未沾染過病者的穢物之類,我還以為他是為了裘兄發病而情急……”金大夫小聲喃喃。
付逍哼道:“他當然情急,因為他害怕一擊殺不了裘先生,被裘先生說破他是凶手。”
俞星臣則道:“你可還有彆的話說?”
此時此刻,朱大夫冷笑了幾聲:“真不愧是俞家的子弟。能栽在你的手上……我心服口服。”
他看似隨意地往門邊走了兩步,突然一躍而出,竟是向著俞星臣掠來!
後院。
這一會兒功夫,藥在楊佑維的督促下已經熬好了。
小甘送了進內,竟是給了薛放。
薛放捧在手中,看著熱氣騰騰、透著苦味的那碗藥,輕輕地吹了吹。
此刻林琅跟藺汀蘭還在身邊,薛放道:“林院首,請你暫時出去歇會兒。”
林琅剛要說不累,看著少年冷毅的臉色,突然有點明白:“好好。”
藺汀蘭沒有動。
薛放看了他一眼。
藺汀蘭身上是色彩斑斕的禁衛統領袍服,卻偏偏板著一張過分雪白的臉,簡直像是個紙紮的假人似的戳在旁邊。
十七郎稍微有點刺心,卻沒有沒出聲。
他吹了會兒,覺著差不多了,便又喝了一大口,旁若無人地低頭,捏開楊儀的嘴,將湯藥灌給了她。
薛放灌了一口藥,撫了撫楊儀的額頭,嘉許地:“真乖!”
如法炮製,又連喝了幾口,都細細地喂給了她。
藺汀蘭雖然看見他的舉止,但麵上毫無表情,甚至烏黑的雙眸之中都沒有任何的波瀾。
隻在薛放說“真乖”的時候,小公爺的手指蜷動了一下。
之前楊儀昏厥,小甘捧了楊佑維開的解毒活血湯來給她喝。
隻是她早無意識,藥又如何喂的下去,小甘跟小連急得哭。
薛放不聲不響地接了藥碗:“你們出去吧。我來就行。”
楊佑維不解,小甘卻想到什麼,還在猶豫,薛放的目光掠過來。
小甘看著他那淩厲的眼神,忙拉著大公子等退了門外。
那時薛放把蒙在臉上的帕子扯落,望著楊儀,忽地一笑道:“我老早就想這麼乾,隻不過不是為喂藥。”
他喝了一大口,皺皺眉,俯身,稍微用力讓她張開嘴。
一口藥緩緩地度了進去。
薛放這麼做,顯然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就如同付逍所說:他是有點瘋,已經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