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四停也不停,猶如一隻敏捷的鳥兒,刷地便閃進了車廂內,乾淨利落旋身,便在楊儀對麵坐了,笑道:“叫永安侯久等了。”
楊儀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做什麼去了?”
初十四隨口道:“去消火來著。”
楊儀狐疑,初十四道:“我是說去茶館來著,對了,我們五哥他昨兒偶然犯了頭疼症,永安侯既然是京城內首屈一指的神醫,能不能勞煩過去給看看?”
楊儀道:“我現在得入宮,下午……”
初十四道:“方才那幾個渣滓雖然滿口胡言,但有一句話說的對,病豈可等?勞煩了,永安侯。”
他滿臉帶笑,卻是令人無法拒絕的態度。
楊儀左右為難,但想到他們是薛放的相識,便不再跟他爭執,隻打算早點兒給牧東林看完了,再進宮……興許能趕得上。
鹿子跟桑野帶路,馬車隨行。
初十四一直打量楊儀,目光之中並無敵意,也無任何猥瑣,但委實太明晃晃不加遮掩了。
就仿佛打量一樣新奇罕見物件似的,仔仔細細,一寸不落。
楊儀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是了,先前我本來想發落那幾個人,為什麼衝我使眼色?”
“他們是來惹事的,巴不得你參與其中,何況我看那些官差也奈何不了他們,何必多此一舉。”
楊儀搖頭:“那帶頭之人我原本認得,曾經跟他有過齟齬。”
初十四道:“你跟那種人有過節?怎麼回事?”
原來那人,就是當初在楊府的時候,小連因為沒聽顧蓧的話,要被賣掉、出麵要帶走小連的那猥瑣男子。
楊儀好不容易才想起來。
此刻他突然出現,難道隻是他自己膽子大,來尋釁?
初十四聽她說完,笑道:“反正是些雜碎,不用在意,就是你以後出門,彆隻帶兩個侍衛了,可知道樹大招風?”
楊儀道:“吃一塹長一智,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初十四嗤地笑了,一個轉身,竟坐在了楊儀身旁。
“永安侯,”他又開始打量楊儀:“我說……你是不是太瘦了?”
楊儀一驚,待要挪開,初十四扳住她的肩:“彆動,我看看。”
手底下摁過去,那點肩頭在他掌心裡。
初十四皺眉:“這可不成啊。”
楊儀看看他壓在自己肩上的手,並沒有將他推開,隻問:“什麼不成?”
初十四道:“你這樣,怎麼禁得住十七折騰?”
楊儀渾然沒想到,臉騰地紅了,雙眸圓睜看向他。
“不過,”初十四卻極為坦然,笑道:“我想你是大夫,自然比我清楚,我隻是好奇……”
楊儀咳嗽起來,初十四忙給她撫背,隻覺著脊椎曆曆可數。
這感覺,讓初十四想起自己在西北時候,有一次救了一隻才出生不久的荒原貓,那薄薄的一層軟毛,底下是突起的脊椎,瑟瑟發抖,何其可憐。
而楊儀瞥著初十四的另一隻手,卻發現他的袖口上沾著一點新鮮的血漬。
牧東林一行住在賢良祠的館舍。
初十四跳下地,把楊儀接了下來。
他趁機握了握楊儀的腰,心中更是一驚,真似一束花枝。
領著楊儀進內,不多時來到了牧東林的住處。
鹿子跟桑野先不知哪裡去了,隻有初十四陪著楊儀:“之前大夫交代不許叫五哥透風,永安侯可彆介意?”
領了楊儀到裡間床邊,見窗幔垂著,桑野站在一邊。
裡頭有隻手探了出來,擱在小幾上。
“請。”初十四望著她。
楊儀落座,搭手聽了片刻,揚眉。
初十四道:“我五哥的情形如何?”
楊儀收手:“我不知道。”
初十四驚愕:“不知?”
桑野也在旁瞪著楊儀。
楊儀道:“十四爺若真想讓我給牧督軍看診,那就不用叫人試探了,帳中之人並非牧督軍,也許……是他身邊的那位年長些的先生。我還有事,就不……”
她起身要往外走,初十四一把拉住她:“你、你怎麼知道的?”
桑野震驚道:“這都能看出來?”
而在楊儀止步瞬間,帳子被掀開,裡頭的人下地,確實正是有胡須年紀略大的阿椿,他也驚愕地望著楊儀。
楊儀因著急要走,便道:“年長跟年青者的脈象跳動不同,這位先生的脈象稍弱而有力,所以並非牧督軍,而牧督軍本人……想必是氣血不足、腎陰略虧,多半是消化不好的症狀……倒也不是大毛病,隻補氣血,少勞心就是。”
在場三個人麵麵相覷,初十四笑道:“你們都聽見了?我說罷!”
桑野的臉上仍是不可思議的表情,阿椿卻笑道:“真是人外有人。”
“你們才知道人外有人,”說話聲從外傳來,正是牧東林帶了鹿子走了進來,他向著楊儀拱手行禮:“永安侯見諒,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隻是胡鬨。”
楊儀也忙還禮:“牧督軍。”
牧東林道:“不過,我仍是不懂,永安侯隻跟我……有過一麵之緣,也並沒有給我診脈,為什麼就知道我有氣血不足的症狀?”
楊儀垂眸道:“是我唐突,隻是牧督軍年紀不很大,便兩鬢微白,發為血之餘,若是精力耗損,自會華發生,想必督軍是勞神謀劃損了腎精所致。此是我一家淺見,請勿見怪。”
而阿椿年紀明明比牧東林大很多,可先前相見之時,便見他烏發如青,目光爍爍,所以他們兩人脈象自然不同。又有年紀之故,才判斷帳子內是幾人裡的阿椿。
牧東林望著她淡然不驚,侃侃而談,笑道:“這才是百聞不如一見。”
初十四對桑野跟阿椿道:“聽見了?還不拿來?”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桑野無奈地從袖子裡掏出一塊銀子,掂量了會兒,忽然道:“不會是你事先告訴了永安侯吧?”
初十四握著銀子,揮拳作勢要打他。
阿椿也掏出一塊銀子給了初十四,笑道:“願賭服輸,你又說這種小氣的話,何況之前也沒沒告訴到底要用誰來假扮五爺,萬一是鹿子呢?”
楊儀才知道他們在拿此事做賭。
牧東林請了楊儀出外,說道:“先前我等一葉障目,先入為主,未免有得罪永安侯之處,還請不要見怪。”
楊儀道:“牧督軍客氣了,這都是些微小事。隻是不知今日為何請我來此?我看督軍也不像是有什麼不妥的。”
牧東林笑道:“永安侯都說我腎陰不足了,這還是小事?”
初十四在旁嗤地笑出來:“對啊,這對男人來說可是大事,永安侯,你快給五哥開些個靈丹妙藥,給他補一補才好。”
牧東林抬眸:“隻管說嘴,做事兒不清不楚的,從外頭回來弄的一身臟,還不去更衣?”
初十四笑容收減幾分,隨著牧東林看似不經意的目光垂眸,終於也發現袖口那點殷紅的血跡。他不動聲色地將手垂下:“是。那五哥先陪著永安侯,我去了。”
初十四來到外間,門外阿椿道:“怎麼了?”
他舉了舉袖子,阿椿看見:“嗬,怎麼沾了血?怪不得五哥說你。給你提個醒也好,以後多留點心。幸虧永安侯沒看見。”
初十四道:“她看見了也不會怎樣,難道不興我宰幾個牲畜。”
之前董閻王等擺明挑釁,那些順天府的巡差居然不敢得罪。
初十四等雖不是京內人,但對這些齟齬卻十分熟悉,必定這董閻王是地頭蛇,不太好鏟平。
就算此刻拿進衙門,頂多打幾板子,關個幾天,改日,他們也會毫發無損的出來。
所以初十四讓楊儀莫要費事。
畢竟他盯上的獵物,豈會輕饒了。
阿椿勸道:“這是京內,不是那荒蠻野地。你收斂些吧,明兒要走了,好歹彆鬨出事。”
初十四吐舌:“不聽不聽,王八念經。”一晃腦袋走開。
阿椿望著他的背影歎氣,此刻桑野走過來,說道:“彆很擔心,我們有分寸,隻是削去了該削的東西罷了。”
阿椿瞪向他:“這叫有分寸?”
桑野笑道:“不然呢?誰叫你不跟著去。”
屋內,楊儀竟不知楊登此刻如何了,有些心焦。
但牧東林卻不疾不徐,竟隻問她些保養身體之法。
楊儀起初以為他擔心自身,便認真交代了幾句,說了半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
“牧督軍今日,是特意找我來閒話的?”楊儀想起在路上“偶遇”初十四幾個人,以及他們不由分說請自己過來,直到如今。
牧東林瞥她一眼,笑道:“永安侯猜出來了?”
楊儀站起身。
牧東林道:“聽說京內這兩日風起雲湧,宮中尤甚,永安侯還是暫且避嫌的好。”
楊儀盯著他:“是十七……”
“十七也是為了你著想,免得你左右為難。”牧東林淡淡道:“永安侯莫要辜負他一片心意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