斧頭驚得眼珠都要跳出來:“什麼?那是俞監軍的母親?這怎麼可能……”雖說不可能,卻又趕緊死死地打量胥皇後。
畢竟他知道決明自有一種能耐,難道……俞星臣不是俞家親生的?
一瞬間心底無數念頭風起雲湧。
決明看了看他,手指了指曉風。
斧頭瞥見他這個小小動作,才震驚地看向曉風:“啊?”
那邊俞星臣隨著走開幾步:“娘娘……”
胥寶沁竭力定神,正色道:“俞監軍,你們要如何我管不了,但是海納……”她盯著曉風:“海納不能有事。我要帶他走。”
俞星臣道:“娘娘,你覺著曉風會願意跟你走嗎?”
胥寶沁回頭,藍眼睛裡淚光閃爍:“我不是在跟你商議,你知道的,他這樣的孩子,如果亂軍衝來會是什麼後果!”
小乖聽她突然大聲,便汪汪地叫了幾聲。
俞星臣看了看身邊的狗子,又看向皇後:“‘苟利社稷,死生以之’,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濟。”
“我不想聽這些大道理!”胥寶沁氣急,瞪著俞星臣:“當初在祖王城你能告訴我跟合都提前離開,為什麼不為海納著想?是要眼睜睜看著他陪你們送死?我一定要帶他走!”
俞星臣欲言又止,轉頭看向旁邊。
原來是曉風跑過來,也大聲道:“我不會跟你走。”
胥皇後看向曉風,喚道:“海納!”
曉風道:“皇後娘娘,我已經說過了我是大周人,我在這裡很好,你……你不用擔心我,我也絕不會離開,你也不要再費心了。”
“海納……”胥寶沁含淚,顫聲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像是你父親一樣……都這麼狠心……”
曉風眼神一變:“我父親……”
胥寶沁捂住臉,深深吸氣,她看向曉風,哀求地:“海納,你是我的孩子,我是你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你答應我,跟我回去好不好?母親……求你了。”
先前曉風斧頭他們跑出來的時候,戚峰在旁是看見了的,本想阻攔。
可付逍製止了他。
兩人看著這一幕,戚峰並不知道曉風的生父是誰,隻對付逍問道:“這女人到底是誰?”
付逍道:“北原的皇後。”
戚峰幾乎跳起來:“什麼?”他看看胥寶沁,又盯著付逍,以為付逍在說笑話。
付逍則望著曉風。
“禦駕親征”不是目的,目的是為了引弘吉的重兵折返,付逍當然最清楚,也知道一旦交戰,生死難料。
他當然希望曉風是安然無恙的,但……他更欣慰曉風的選擇,曉風是真的長大了。如果嶽屏娘知道,也會為他驕傲。
雖然,假如曉風選擇跟胥寶沁離開,付逍也絕對不會說什麼。
“你回去吧。”曉風握著手,似乎也在克製什麼,他道:“不要忘了,合都還在等你。”
胥皇後猛然震動。
曉風低著頭,道:“我、我已經有一個對我很好的母親了,還有付叔,還有儀姐姐他們,他們對我很好,但是合都隻有你,好好地照看他吧,皇後娘娘。”說著說著,曉風的聲音都哽咽了。
胥寶沁當然聽得出來,她想把曉風緊緊抱入懷中,也想要大哭一場,但她從來不會當著人的麵落淚。
她死死地盯著曉風,恍惚中她又看到了薛靖的影子,相貌雖有不同,但這般寧折不彎的脾氣性情,如出一轍。
手指甲幾乎扣進掌心,胥皇後用了畢生極大的克製,她轉身。
在回身的瞬間,她的眼神已經變了。
俞星臣還站在原地,此刻傾身:“娘娘,請多保重。”
胥皇後抬眸看向他,唇動了動,卻並沒有再說什麼。
她隻是咬著牙,一步一步,走過篝火堆,向著前方雪夜茫茫處而去。
曉風在後望著她,眼見胥皇後的身影越來越遠,他身不由己倉皇追了幾步。
眼見皇後的影子似乎停下,曉風卻又忙轉身,假裝不看她。
胥皇後默默地看了會兒少年,一笑。
這次她加快了速度,飛步離去。
距離大周駐地一裡之處,有一隊人馬正靜靜等候。
聽到馬蹄聲響,他們紛紛迎上皇後,簇擁著她上了馬兒。
大周這邊暗中戒備的斥候跟侍衛們見狀,才也陸續撤回。
胥寶沁一行飛馬向前,一氣衝出了十幾裡地,才放慢了馬速。
陪同的心腹看出她心情不好,便道:“娘娘勿要擔心,弗邑關的騎兵天不亮就能抵達,何況若論起騎兵精銳,大周兵馬是比不上的,必定會好好教訓教訓他們。”
原來在胥寶沁來見俞星臣之前,弗邑關的守將便製定了突襲之計。
畢竟相比較大周,他們對於關外的這片地形更為熟悉,而且他們的騎兵無往不利。如此天不亮的偷襲,一則可以打大周軍馬一個冷不防,二來也是試探大周的底細。
另一個心腹則道:“這弗邑關太過著急了,就算什麼都不做,以逸待勞,也夠這些大周人受的了,何況明日最遲傍晚,弘吉親王帶兵返回,遲早也有他們的好看,隻怕這‘禦駕親征’容易,再要回大周可不一定了。”
胥寶沁許久沒有出聲,過了會兒才道:“派人去攔住弗邑關眾人,傳本宮的旨意,讓他們退守關內。不許輕舉妄動!”
心腹們震驚:“娘娘……為何如此?”
“誰敢抗旨不尊,就給我殺,”胥寶沁冷道:“速去。”
眾人明白她的脾氣,哪裡還敢說彆的,急忙派人去攔截弗邑關的軍馬。
胥寶沁放慢了馬速,又想了會兒,說道:“派人往西北去,找到弘吉親王,告訴他……這裡沒有他想要的東西,讓他不用著急!反而中了人家調虎離山之計。”
負責傳信之人從北原境內一路往凍土方向,在次日正午之時,遇到了弘吉的大軍。
將皇後的意思告訴了弘吉。弘吉沉吟。
幾個將軍圍著他,詢問道:“殿下,不知娘娘是何意?”
弘吉道:“娘娘的意思自然是……”望著麵前眾人,他打住,卻一笑道:“娘娘不過是想讓咱們謹慎行事而已,還能如何。”
打發了將士們,隻留兩心腹人。其中一個知心之人悄聲道:“殿下,皇後娘娘的意思,應該是……所謂大周皇帝禦駕親征一事並非是真的吧。”
弘吉哼道:“難道我不知道?可現在咱們已經離開了凍土,難道還要再返回去?索性將錯就錯。”
他思忖了會兒,道:“就算禦駕親征不是真的,但還有俞星臣,更還有永安侯楊儀!隻要拿住了他們,在北境來說,比拿住了皇帝更有用,至少也算將功補過。”
一人道:“殿下說的是,當初鄂極國想用丹崖啟雲來換永安侯楊儀,如今若用一座凍土來換她,倒也相應。”
商議至此,弘吉反而命加緊行軍!完全不顧道路難走,士卒疲憊,底下的將士們風雪兼程,苦不堪言。
這日寅時的時候,俞星臣披了大氅,在靈樞陪同下,出來走了一圈。
小乖緊緊地跟著他,爪子在雪地上時不時印落奇怪的梅花痕,十分趣致。
此刻士兵們早已經整裝待發,正收拾營帳。
戚峰跟付逍幾乎徹夜未眠,昨夜胥寶沁去後,俞星臣便吩咐戚峰,留神北原人在天亮之前偷襲。
所以戚峰一夜打起精神,督促巡防。
不料竟然無事。
經過斥候偵查,在前方八十裡開外,曾發現大批兵馬踐踏的痕跡,可見敵軍確實曾有調度,隻不知為何並未付諸行動。
這出乎俞星臣的意料。
他在跟胥寶沁會麵的時候,隱約嗅出了一點不同尋常,本來算著天亮前必有一仗的。
可再怎麼料事如神,他畢竟是個男子,又怎能儘知胥皇後的心思,千頭萬緒,千變萬化。
這點小小地變故,讓俞星臣心生不安。
他知道自己“禦駕親征”的障眼法,是瞞不過胥寶沁這種人的。
萬一皇後從中做點什麼,導致弘吉的大軍並沒有如他們所料般返回,那……
俞星臣略忐忑,隻是不敢對任何人說。
胥寶沁覺著他這調虎離山的計策,是在自尋死路。
但現在俞星臣卻生怕那隻“老虎”不來。
其實不止是俞星臣,黎淵,戚峰,楊儀,付逍……他們個個都是這樣想。
然而,該來的終究來了。
正午之後,日影偏斜。
西天邊上忽然永琪一片陰沉的雲色,像是烏雲密布,將要落雪。
朔風都更冷冽了幾分。
最先趕到的派出去偵查的斥候,一匹馬從雪地中疾馳而出,大聲叫道:“將軍!將軍!”
戚峰眾人策馬上前,那斥候忙著指了指西天的方向:“來、來了!”
話音未落,地麵忽然簌簌開始發抖。地上的積雪在陽光下瑟瑟顫動。
戚峰一馬當先,凝神遠望,看了好一陣才總算發現那偌大的烏雲之下那一片,原來跟烏雲不同,那是……北原二十萬的精兵,鋪天蓋地。
“他娘的,終於沒白等……”戚峰眼睛一瞪,振臂高呼:“列陣!迎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