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傳十,十傳百,大家紛紛看向中軍的方向,果真看到纛旗已不複存在。
與此同時,北原大軍的西邊跟南邊的方向,卻又傳來喊殺聲。
北原兵不禁驚心,而金平陸嶽晁大通赫連彰眾人,也總算得了喘息的機會。
唯一仍是繃緊心弦的,卻是楊儀。
付逍是被馬蹄踩裂了一根肋骨,其他傷倒非致命,隻是不能再戰。
楊老太太背上被砍了一刀,傷勢有些重,而且她年老體弱,先前又拚儘全力,已經是油儘燈枯。
先前楊儀給她看過傷,脈上一聽,就知道不用再如何了。
而楊老夫人似自己知道,她對楊儀道:“永安侯,不必費心。我知道我的時候到了。”
楊儀回身。
金燕燕在旁大驚:“婆婆!你說什麼!永安侯一定可以救你。”
楊老夫人反而安慰金燕燕:“彆怕,不要緊,我已經活夠了……沒想到最後之時,還能……乾這樣驚天動地的大事,”她的目光逡巡,看向周圍,微笑道:“這輩子也值了……”
金燕燕流著淚:“婆婆……”
楊老太太摸摸她的臉:“你也是個好孩子,隻是有時候脾氣太急了,稍微改改……”說了這句卻又喃喃:“不過我喜歡你這脾氣,直爽,像我年輕的時候……”
她說到這裡,慈愛地看著金燕燕,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仿佛看見了年少時候的自己。
等金燕燕再喚她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咽了氣。
楊儀正自難過,便聽見決明尖叫了聲。
她隻來得及看到決明推了俞星臣一把,但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刺入了俞星臣胸口的那支箭。
楊儀不知自己是怎麼衝過來的,那時候俞星臣已經摔在了地上。
血從他的胸口湧了出來。
有那麼瞬間,楊儀以為俞星臣已經死了。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幾乎忘了自己是個大夫,還可以救一救……而隻呆呆地看著他,不知所措。
直到俞星臣的眼睛一動。
她知道他原來還沒有死。
楊儀還沒開口,淚先掉了下來,顆顆打在俞星臣的臉上。
俞星臣望著她,奇怪,此刻他臉上仿佛是一點笑容。
他喃喃地不知說了句什麼,仿佛是“我會……”怎樣,楊儀聽不真切。
斧頭,豆子,小乖,羅洺,艾靜綸,甚至曉風扶著付逍、掙紮著奔了過來。
兩隻狗子嗚嗚亂叫,決明卻站在旁邊交握著手,輕輕搓動,似乎做錯了什麼事一樣。
“俞監軍……”付逍一看那箭頭的深入程度,心頭一緊,可細看,又忙道:“儀姑娘,你再看看,應該、不是傷著了心室……”
楊儀仿佛被驚醒似的,終於回過神來。
深吸一口氣,她先從藥囊中找出一刻保命丹,給俞星臣塞進嘴裡,又叫斧頭喂他兩口水。
處置傷口的時候有點犯難,俞星臣身上穿著一件皮製的夾襖,翎羽箭的箭身穿破層層衣物鑽入肉中,要解衣十分不便。
而且箭身晃動,帶動傷口,更加危險。
付逍忍著痛,從地上撿了一把刀,先讓大家都讓開,然後估量了一下距離,向著箭身一刀削出!
他的力道又剛猛又迅速,箭身應聲而斷,最大程度地減輕了箭身搖晃帶給俞星臣的痛楚。
不過俞星臣已經昏厥,疼是不會疼多少。
楊儀在斧頭跟曉風的幫忙下,把俞星臣的外袍解開,一層層露出傷處。
她咽了口唾液,正如付逍說的,這一支箭偏離了俞星臣的左心室,隻差一點。
此時她忽然想起決明方才的動作,抬頭,見決明還呆站在原地。
楊儀知道必定是決明事先發現了不妥……她忙道:“彆站在那裡,過來。”
決明正不知所措,聽了這話,趕忙過來,竟就蹲在了楊儀身旁。
楊儀輕聲道:“你做的很好。”
決明看看她,又看看俞星臣,道:“我我、我看到……”後麵的話,卻沒有說出來。
楊儀自來不及打聽,深深呼吸,左右看看:“我要把這箭簇挖出來,行事之時,不能移動他……”
先前因為射中了俞星臣,已經有一隊北原兵衝上來,外間的士兵已交上了手。
楊儀說完,艾靜綸道:“儀姐姐,你放心,我們給你防衛。”
羅洺也道:“儀姑娘,有我們在。你一定救救俞監軍。”
兩人說著,金燕燕擦著淚也走過來,她的眼睛鼻子都是紅的,卻大聲道:“不用說了,走吧!”
三個人轉身衝了出去,付逍掙紮著才走兩步,楊儀叫斧頭去拉住他,付逍啞聲道:“我就算坐著也能殺幾個……”
楊儀溫聲道:“付伯伯,你就守在我們這裡,做我們最後一道防衛吧。”
付逍總算點頭,便持刀靠在旁邊的馬車上。盯著外間的動靜。
楊儀低頭望著俞星臣,以及他身上那道猙獰的傷口。
當初從羈縻州回來的路上,他為護著她,擋了一劍。
那會兒楊儀給他處理的時候,是帶著些恨怒的,所以並沒有覺著怎樣。
但直到現在,她已經不恨俞星臣了,恰恰相反,長久的相處,耳聞目睹他的行事,甚至覺著個人……就如同戚峰,竹子,小甘……一般不可或缺起來。
曾經她恨他欲死,現在,她不想他有事。
手還是有點發抖。
楊儀回身,抄了一把雪,搓搓手又搓搓臉,雪在臉上滑開成了冰涼的雪水,楊儀讓自己平靜。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流出的血色正常,箭簇上並未淬毒。
又取了一包特製的草烏散讓斧頭給他喂下。
小乖伸出舌頭,舔著俞星臣的臉。
豆子趴在他的腿上,垂著耳朵,烏溜溜的眼睛裡似乎也有很多的傷感。
楊儀取了一把平刃刀,切開箭頭旁邊的皮肉。
她很怕俞星臣中途醒來,那這種非人的痛他一定會受不了。所以方才讓斧頭給他吃下草烏散,就算醒了,也會暫時不覺著疼。
那箭簇已經深深沒入血肉,加上靠近心室,一個失手,怕誤動了那條血管,那就弄巧成拙。
楊儀雙膝跪倒在地,俯身靠近,小心翼翼,如同眼前是個最精致易碎而價值連城之物。
而就在楊儀忙著給俞星臣取箭簇的時候,外間的動靜越發大了。
俞星臣設計讓黎淵去攻下北原的纛旗,卻忘了北原人也不傻,他們自然也盯著大周人的“腦子”,就是他跟楊儀。
此刻,彆的士兵都因為纛旗折斷而人心惶惶,但攻過來的北原精銳想的卻是儘快把永安侯跟北境的監軍拿下。
雙方廝鬥,不時地有士兵倒地。
終於,兩個北原兵衝了出來。
小乖轉頭叫了兩聲,竟撒腿迎了上去,豆子也叫起來,跟著跑了過去。
斧頭本來正守著楊儀,見狀左顧右盼,發現楊老太太的太極刀落在地上,他衝過去撿起來,正要上前,付逍道:“斧頭彆去,等他們過來再說。”
斧頭看看對方,又看看楊儀,便拿著刀站在了楊儀身後五六步遠,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北原人若想動楊儀,便要先把他斧頭打死再說。
那邊豆子跟小乖兩個衝過去,小乖一口咬住那人的腿,然而北原人穿的厚,自是咬不破的,但也阻了一阻,另一個侍衛過來,及時將對方攔住。
豆子狂吠著,圍著另一個北原士兵轉,那士兵想砍它,但豆子很機靈,自不會叫他得逞,隻在他要上前之時才衝上來咬。
斧頭看的提心吊膽,付逍讓他把兩隻狗喚回來。
狗子們顯然不情願,但也慢慢開始後退。
就在這時,一聲巨吼遙遙傳來。
豆子跟小乖兩個齊齊站住,不約而同豎起耳朵。
第二聲吼的時候,聲音靠近,更多的人聽見了。
小乖不安起來,步步後退。
豆子看看它,向著西南方向吠叫了聲。
而在西南方向、北原的右衛,穆不棄正同威遠軍跟北原兵打在一起。聽見那聲吼,穆不棄回頭。
他看到了雪地中疾馳而來的一行人……大概隻有區區幾十匹馬。
但有一匹馬而跑在最前,那是一匹白馬,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白兔。
白兔身上沾染著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血漬,而在白馬之前,卻是是一頭斑斕的猛獸,如飛一般向著這裡奔來。
有許多北原兵也看見了這一幕,本來以為那猛獸是為捕獵白馬,但偏偏不是。
倒好像是……並行齊驅一般,很快眾人看的清楚,那是一頭巨大的雪豹。
反應過來的北原軍紛紛後退,有人避讓不及,被那雪豹撲倒在地,左右開弓,又撞飛了幾人。
雪豹摁著地上的屍首,昂首又吼了聲,威震八方。
此刻那白馬已經衝入陣中,馬上的少年單手倒提著一把極長的銀槍,微微弓著身子,身形如遊龍,隨著馬兒顛簸微微起伏。
盯著那白馬,那銀槍,那少年將軍……不知是誰顫抖著叫了聲:“是薛十七!”
在看到雪豹的時候,士兵們隻是慌張,但當聽見“薛十七”之時,無數人驚動,陣中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