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一笑,道:“是啊,我正想讓永安侯給再看看呢。”
楊儀詫異,薛放握住她的手道:“你的眼睛暫且看不到,那就勞煩用手吧。”
他解開衣帶,牽著楊儀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舊傷所在之處。
楊儀忍著不適,屏住呼吸。
她親自給他料理的傷,自然最清楚不過,他這裡的肉當時已經潰爛,被她挖去好大一塊,就算痊愈,此處的肌肉也不會再生,必定會留下一個頗大的深陷疤痕。
楊儀做足了準備,但當她的手摁落的時候,指腹所及,確實平整的一片。
她以為沒找到地方,便試探著上下挪動,試來試去,未免不小心誤打誤撞地碰到了不該碰的。
偏偏她還後知後覺,正疑惑是什麼物件想一探究竟,薛放握住她的手,及時地將她挪開。
他咳嗽了聲:“眼睛看不到,怎麼卻反而大膽起來,什麼也敢碰嗎。”
楊儀臉上有些微熱,這才明白弄錯了。
但她仍疑惑不解:“你的傷呢?是不是……在另一條腿上?”
薛放笑笑:“你要讓我脫光了給你全摸遍?”
畢竟快五月了,天氣大暖,衣衫單薄,倒也方便。
薛放為消除她心中疑惑,索性便引了她的手去另一邊,儘數查看過後,他問道:“如何?”
楊儀愕然:“傷呢?”若不是她親手處置過的、對那個碗口大的疤痕刻骨銘心,此刻簡直要以為他兩條腿上皆都完好無損沒受過傷。
薛放道:“你問我?我卻也不知道。我還想問你,興許你會為我解惑。”
“問我什麼?”
薛放道:“俞星臣沒告訴你,決明去長生南山的事?”
楊儀果真不知此事。
薛放看看碗裡剩下的一點血,道:“你先喝了這點兒,我便告訴你經過。你不喝,回頭我還要辛苦再給你弄一些血。”
“你胡鬨!”她憤怒。
薛放歎了口氣,把碗送到她唇邊:“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你的命,你喝這個,就當是為了我喝的,好嗎?”
楊儀直著雙眼,眼中的淚滴落,打在碗中,跟赤色的血混為一體。
薛放把在長生南山取人參花的事情告訴了她,又道:“我至今不知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才一碰,就整個兒化為了灰,反而差點害死我。你不知那有多難受,就仿佛有鐵火在身體裡竄動,整個人都要冒煙,似被燒熟了一樣……昏迷了幾日才醒。”
楊儀聽得入了神,到聽到他受罪,又不忍:“然後呢?”手探了探去,撫上他的臉,雖不言語,但愛惜之情豈用多說。
薛放微微一笑,索性靠住她:“後來醒了……就好了很多,一天比一天更好,奇怪的是,手上的傷本來愈合的很慢,去長生南山跟那隻老虎打鬥還留了彆的傷,但那之後,竟很快的都好了……連腿上的傷也長了新肉出來,一直就到現在幾乎看不出曾傷過了。”
楊儀的眸子裡散發出淡淡的光芒,顯然是替他高興,又思忖道:“那人參花必定是有些年歲的,這種靈物,自有常人無法忖度的效力跟功用,不過……”
不過當時薛放也實在太過冒險,按照他所說的,想必是那人參花的藥性轉到他的身上,但是那藥性太過猛烈,以至於連他幾乎都承受不住。
還好,上天憐見,讓他有驚無險,因禍得福。
楊儀沒有提這些,隻說:“幸而無恙。”
薛放點頭道:“我本來沒想到怎樣,當時在宮內他們給你用鹿血,我突然靈機一動,我先前問過林琅了,他說過人血也是有用的,我當然是要試試。”
楊儀聽到這裡,卻又沉了臉色:“我想林院首的原話必定不是這樣,所謂醫者仁心,若是要殺人才能救人,那算什麼?他才不會教你用你的血。”
楊儀料得卻準,一下就猜出薛放“假傳旨意”。
“誰說殺人了?”薛放不以為意地一笑,有道:“我如今可金貴著呢,我是永安侯的’藥人’。”
楊儀莫名:“你又說什麼?”
薛放道:“也是林院首說的,說是有些地方,把人從小用藥材培大,什麼服藥、藥浴啊之類的,天長日久藥性便入了體,那血液就成了天地間最難得的補藥。如今,我便是你的補藥。”
楊儀又驚又是啼笑皆非:“林院首不過說說,你怎麼當了真,哪兒有這個道理。”
“不是我當真,這不是有用嗎?”薛放凝視著楊儀,溫聲道:“為了你,我什麼法子都願意試試。你知道為什麼?”
楊儀本來又要訓斥他,聽他問便道:“嗯?”
薛放淡聲道:“還是剛才那句話,你的命就是我的命,所以我救你,就是救自己。你要不想活了,行,反正我要跟你一起。你要真正想我好,那你就好好的,耐心地陪我一起活下去。”
楊儀窒息。
薛放緩緩地說完後,輕聲問道:“——楊儀,我這話,夠清楚了嗎?”
這裡的確並非是皇宮,甚至也不在京城之中。
先前薛放出宮回扈遠侯府之時,曾跟小公爺說過,想皇帝答應他一個條件。
他的條件就是,倘若楊儀真的已經……那麼,就把楊儀給他,讓他帶著她走。
雖然此刻楊儀並不是真的山窮水儘,但皇帝看得出來,兩個人之間沒什麼可阻擋的,而是水到渠成。
薛十七郎能為了楊儀赴湯蹈火,這份真心真意,比真金還真。
更因為看出了楊儀對於薛放的不舍,皇帝願意網開一麵,許薛放帶楊儀離開宮內的條件。
“這到底是哪兒?”楊儀靠在薛放的懷中,問道。
“這是永泰行宮。”
楊儀一驚:“是皇上的溫泉山莊?”
薛放道:“嗯……皇上把這個借給我了。你必定喜歡。”
永泰行宮在京城之南,依山而建,並不十分華麗,但肅穆壯觀。
薛放看中這個地方的原因,正如楊儀所說,這行宮中有一處天然溫泉。
他一直惦記著北境藥王神廟裡的那溫泉,如今楊儀之症,多泡泡溫泉水也自有好處,比整日揉捏艾炙都強。
楊儀兀自忐忑:“皇上這樣大方?彆是你自己胡鬨,又僭越了……惹禍。”
薛放道:“怎麼你就不想我一點兒好呢?”
楊儀才微微一笑:“是,雖知道你能耐,但總是不知不覺地就為你操心。”
薛放在她的臉上親了兩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我,隻有我。我也一樣,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裝不進彆的什麼人,所以楊儀,千萬彆再推開我了,除非你想我死。”
楊儀慌裡慌張地要捂住他的嘴,不叫他說那個字。
薛放任憑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摁來摁去,他反而覺著受用,說道:“回頭,咱們去泡溫泉好嗎?”
楊儀怔忪。
薛放一本正經道:“對你的腿有好處的。我聽林琅這樣說過。”
楊儀深吸了口氣,皺眉問:“你怎麼什麼都跟林院首說,還跟他說什麼了?”
薛放笑道:“沒、沒了。我有分寸的。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一個字也不提。”
楊儀有點兒懷疑這句話。
行宮中,自有侍從。
江太監原先因不放心,也跟了來,隻是得了薛放的吩咐,不敢靠近而已,隻在外間等候。
他也是為了楊儀好,更是暗暗希望薛放能夠解開她的心結。
下午時候,送了飯上來。
楊儀一貫吃的少,因為此刻她行動不便,處處都得人照料,所以越發謹慎。
薛放看著她道:“你又不想好了?我問你,倘若躺著的人是我,你會想我怎樣?跟你一樣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何況我先前都伺候過了,你還怕什麼?”
楊儀咬住唇,循聲去輕打了他兩下:“你還說,你為什麼假裝什麼啞巴藥侍……還說什麼是、是宮內的人……”
薛放搖頭笑道:“我可沒假裝,我隻是懶怠說話而已,何況我現在的情形,跟宮內人也差不多了。”
楊儀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低頭哼道:“當初我要的時候……誰讓你不肯的。活該。”
最後兩個字,咬的很輕。薛放哈哈笑道:“我活該?是我聰明才是!沒有上你的美人計圈套。”
楊儀臉上漲紅:“什麼美人計……又胡說。”
薛放望著她麵上那一點薄紅,就好像是頹豔的桃花顏色,淺淺,動人心魄。
確實,病中的楊儀,隻餘憔悴,可偏偏麵對這個人,他自始至終,都無法抗拒。
自從在羈縻州以為她是男子、尚且動心,一直到現在,薛放歎道:“你沒聽過’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呀,也不知怎地,就栽定在你永安侯的手裡了,你要對我不好,可就真的……天理不容啊。”
楊儀有點心酸,聽他說完,又想笑,一時又咳嗽了幾聲。
薛放早給她查看過身上,發現之前被艾炙過的傷口都已經愈合停當,泡溫泉自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