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自水下傳來,沉悶而沙啞。陸廷川橫過停星劍擋在沈司星跟前,又聽那鬼冷笑:“老子要想殺你,還用出聲提醒?”
陸廷川神色不動:“閣下說,這兒是羅罪山?”
羅罪山乃是傳說中的幽冥神山,位於酆都附近,但從未有人親眼見過。陸廷川也隻在少時看閒書時,大概知道羅罪山又名羅酆山,是酆都大帝決斷罪責冤孽,關押、懲戒惡人厲鬼之所,與佛教的十八層地獄等同。
沈司星的耳朵動了動,聽到陸廷川問:“原來酆都城建在羅罪山之上麼?真是出人意料。”
他笑吟吟的,仿佛對誤闖天牢一事毫無懼意,當即激怒了門後的鬼。
“黃毛小兒,你知道什麼?!”那鬼大聲咆哮,昏暗的監牢鐵鏈哐當晃動,濺起水花,“酆都城依山傍水,護城河即是黃泉,黃泉之下才是羅罪山,山頂朝下,山底在上,裡頭關的鬼莫不犯下殺人放火、屠城滅國的大罪,說出去嚇死你!”
沈司星想象了下酆都的地形,估摸著像一隻立在水中的紡錘,覺得有些滑稽,噗地吐了個泡泡。
那鬼聽到響動,似乎用什麼法子查探過沈司星的身份,驚異道:“你帶一隻才化形的鯉魚精進來?還不夠土伯塞牙縫。”
陸廷川看了沈司星一眼,岔開話題:“閣下所犯何罪?”
此話一出,那鬼就不吭聲了,半晌,才開口道:“有什麼好問的?彆囉嗦了,快走吧,離開這裡!等下土伯的狗腿子該來了。”
“抱歉,暫時走不了。”陸廷川涉水走近牢門,沈司星亦步亦趨跟在後麵遊,“土伯和雞腳神還在岸上堵我,借貴寶地休整一二,叨擾了。”
牢門鏽跡斑斑,柵欄上纏著鐵荊棘,昏蒙的光線下倒刺反射幽光。沈司星往陸廷川身後縮了縮,魚尾甩動,提醒他鐵荊棘上可能抹了毒。
陸廷川低頭衝他笑笑。
“你——”那隻鬼噎住,可當他看到陸廷川的長相時,就更加震驚,“長得有鼻子有嘴的,怎麼臉皮這麼厚?”
“謬讚。”
“小子,找死也彆死在我門口!”那鬼差點被陸廷川氣吐血,穿過蝴蝶骨的鎖鏈哐當一聲拽緊,撲到牢門前。
他頭戴一頂紙糊的黑色高帽,身穿黑布道袍,衣衫襤褸,腳踩木屐,長得還算清秀,卻生了一雙戾氣橫生的斷眉,讓他看上去像一隻久困籠中暴躁焦慮的大型犬。
沈司星潛在水中,見那隻鬼獨自被關在逼仄的單人牢房,跟站在豎立的棺材裡似的,手腳無法伸展,大半身子淹沒在黃泉下,被鐵鏈穿刺的傷口不斷滲出黑血,不由感同身受,環抱住肩膀,摸了把嶙峋的肩胛骨。
“你是……”陸廷川略作思索,就得出結論,“黑無常?”
黑無常被叫破名號,頓覺丟臉,齜牙咧嘴道:“你既然知道老子的身份,還敢在這兒磨嘰?好,隨你,多一個獄友也多一個嘮嗑的人。”
陸廷川沒想與他爭口舌之快,眉心緊鎖:“你也是陰間有名分的陰差,為何會落到這步田地?”
黑無常瞪過去。
“土伯把你關進來的?羅罪山不是酆都大帝親自管轄的天牢麼?酆都大帝如今又身在何處?”陸廷川語速不疾不徐,但每一句疑問都在往黑無常心上紮。
黑無常翻個白眼:“你就是知道答案,又有什麼用?”
“我可以救你出來。”
“哈哈,不自量力!”黑無常大笑,“你可曉得羅罪山的牢門是最為堅固的玄鐵,上麵的荊棘塗了鬼夾竹的毒,就是雞腳神親自來了,也得用鑰匙開門。”
沈司星腹誹,這黑無常是個大漏勺啊,被陸廷川激一句就什麼都招了。
嘭!柵欄牢門轟然倒下,黑無常目瞪口呆,沈司星表情懵懵的,尾巴卻歡快地拍打水麵。
看他家的紙片人,厲害吧?
陸廷川挽個劍花,收劍入鞘,眉眼間帶了幾分促狹:“黃泉既然能侵蝕修為,自然也在日複一日腐蝕牢門。你對土伯畏懼太過,就沒想過主動從牢裡出來?”
黑無常哽住,麵皮漲得通紅。他上下打量陸廷川,心想,話雖如此,能像刀切豆腐一樣,一劍斬斷羅罪山牢門的道士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你究竟是什麼人?”黑無常質問,警惕地看了眼藏身水下的沈司星,“你身邊這條鯉魚精又是什麼來頭?”
陸廷川笑而不語,走上前去把黑無常放下來,倒鉤的鎖鏈從琵琶骨拔出時,汙血嗤的一聲飆上天花板。
沈司星嚇一跳,脖子縮了縮,吐泡泡的頻率更高了,陸廷川聽到,順手把黑無常往水裡一丟,摸了下沈司星的頭。
“誰讓你救我了?!”黑無常梗著脖子,“把我掛回去。”
饒是陸廷川那麼好的脾氣,也有些慍怒,但他沒說彆的,隻是把劍錚地拔出一截,微笑問:“當真?”
黑無常垂頭喪氣,嘴裡嘀咕個沒完。
陸廷川耐心聽了幾句,問道:“羅罪山裡還關著誰?”
“能有誰啊?就是群不聽話的倒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