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救我!”小王雙目圓瞪,慘叫一聲,十指扣住懸崖,“小天師,天師大人,救救我!!”
可他久坐辦公室,做建築這行也沒空去健身房、攀岩館,手指的抓力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全身的重量。
沈司星才從地上爬起來,踉蹌著走到懸崖邊,就聽到一聲哀嚎,在太陰山的崇山峻嶺間回蕩。
小王墜落黃泉,懸崖太高了,沈司星甚至沒能聽到他落水的噗通聲。
“……”
沈司星跌坐在地上,手撐在身後,大口喘氣。
晏玦停在他膝頭,收起翅膀,歪歪小腦袋,關心地問:“沒事吧?”
“沒事。”沈司星艱難起身,身形略為搖晃,白皙的腳踝被鋒利的碎石劃破,沁出一絲絲鮮血。
晏玦趕緊催他去包紮,法陣什麼的,下回再說吧。
這時,耳機裡響起陸廷川的聲音:“我聽到了一點動靜,你在跟人打架?可是遇到了什麼危險?”
沈司星抬手,隔著鬢發撫摸耳機,動作輕柔眷戀,就好像當初他變成小鯉魚,留戀地蹭動陸廷川的手心。
“沒什麼大事。”沈司星平靜地回答,“我殺了個人。”
晏玦噴了:“唧,你殺了個屁!彆把什麼事都攬到自個兒身上,小王那家夥,是自己把自己坑死的!”
沈司星適才從擰巴中解脫出來,小王身上的戾氣、絕望,對他的衝擊太大了。
他席地而坐,緩了好一會兒,敲了敲耳機:“陸廷川,幫幫我。”
那聲音又輕又軟,語氣平淡,沒有分毫諂媚,但聽在陸廷川耳朵裡與撒嬌無異。
“說吧。”陸廷川無可奈何。
事態緊急,沈司星也不客氣:“有沒有什麼尋物的法術,或是法器?我想在奈何橋找一樣東西。”
晏玦不明所以:“唧?”
*
半小時後,沈司星循著曲折的山路,摸黑走回地府所在的山洞。
老七大馬金刀坐在秦廣王殿的門檻上,一見他和晏玦歸來,就站起身,問道:“找到
了?”
“嗯。”
沈司星取出白玉鈴蘭,晃了兩下,示意魂魄的碎片都在裡麵。
沈司星活著回來,最驚訝的不是秦廣王,而是孫天師。前者因為有生死簿時刻盯著,清楚沈司星的死活,後者卻實在難以置信,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天師憑什麼敢孤身闖蕩太陰山?
難道在場三個活人,不會就他沒有真本事?
不會吧!
“沈小友,你……”孫天師欲言又止,“你讓老夫刮目相看了。”
沈司星沒接話茬,徑直走向秦廣王,眼尾餘光掃過蹲在大殿裡的其他人。
高中生們清澈的眼底盈滿了哀求,以及對未來的惶恐不安,身在陌生的地府,隻能報團取暖。大巴車司機年紀大幾輪,明白生死既定,早已涕泗橫流。
“秦廣王,總共五十七條魂魄,請您清點。”沈司星手腕輕轉,搖晃白玉鈴蘭。
花瓣中簌簌飛出漫天光點,星星點點,照亮昏暗陳舊的議事大殿,白燈籠裡的燭火都要比先前亮堂一些。
在場的所有鬼無不感受到一股暖流,悠然淌過四肢百骸,靈魂的裂縫被一種溫柔、堅定的力量彌合。
“好!”秦廣王大力鼓掌,可他體型如同小山,鼓起掌來不像小海豹,而是一頭懶散貪吃的大海象,“沈司星同誌,一舉給地府增加了五十七條業績,年紀輕輕就居功至偉啊!”
沈司星頓感不妙:“?”
果然,秦廣王拿過生死簿,給一車的鬼魂登記過名字,就從小山似的奏折堆裡摸出一塊破破爛爛的木牌,拋給沈司星。
“此乃活無常的腰牌,往後本王準許你在太陰山、地府一帶自由出入,領孤魂野鬼入地府。活人走無常,功德無量啊。”秦廣王朗聲大笑。
語音另一頭,陸廷川聽到這話,笑了聲:“秦廣王打的好主意,名為賞賜,實為借機挖角。你小心行事。”
秦廣王若有所察,後背忽然發涼,他直起身板,眼睛四下滴溜一圈,也沒看出哪兒有異樣。
沈司星接過腰牌,那玩意兒陳舊得很,還有蟲眼,隱約能看清“無常”兩個字。
秦廣王的盤算他心知肚明,但能肉身出入地府的誘惑力實在難以言表。
而且,既然能去地府,那說不定以後能自由出入酆都。即使不能,結下地府十殿閻羅中秦廣王的人脈,也是意料之外的驚喜。
“多謝秦廣王賞識。”沈司星學著陸廷川作揖的姿勢,鬆鬆垮垮拜了拜,把腰牌收回係統背包。
實時監聽進度的陸廷川:“……”
一旁的孫天師攏著道袍袖擺,揣著手,眼裡不無豔羨,還用胳膊肘懟了老七一下,示意他也去跟秦廣王展示展示才藝,也混一張腰牌。可惜,老七抱著胳膊冷眼看戲,無動於衷。
正事辦得差不多,沈司星瞅了眼燭台,白蠟燭燒到一半,於是開口跟秦廣王告辭。
“去吧去吧。還有孤魂野鬼,記得都送來我這兒,可千萬彆送去……”秦廣王從袖子裡摸出
一包醬香餅,頓時滿屋飄香,他邊咀嚼邊說,說話含糊不清。
沈司星眉心輕蹙,沒聽懂,但時間有限,在老七以眼神再三催促後,他再次出言告彆,三人一鳥轉身離開大殿。
身後,五十七條鬼魂哀哀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有人出聲詢問:“小天師,你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那啥,能不能給我老媽帶句話?就說我怪想她的。”
“還有我,我爺爺他年紀大了……”
“我女兒在讀初三,替我告訴她,中考好好考!”
沈司星偏過頭,燭火映著他清雋漂亮的側臉,溶著一層淡淡的金光,輕輕點了點頭。
*
一行人乘上大巴原路返程,太陰山路崎嶇,盤山路仿佛一條墨綠的長蛇,山崖下,黃泉浩浩湯湯,與一千年前並無不同。
白蠟燭在擋風玻璃下,蓽撥作響。
沈司星打開副駕駛窗戶,凜冽的山風湧入車廂,把肩頭晏玦的翎羽吹彎。小鸚鵡蜷縮成一團,躲進他的領口裡。
老七握著方向盤,唇線緊抿出一條淩厲短促的線,閉口無言。
沈司星眯起眼睛吹風,忽然間,他聽到一陣悠揚傷感的歌聲,像風一樣拂過山巒,穿林打葉,太陰山上茂密的樹葉沙沙作響。
歌詞模糊不清,旋律有些耳熟,沈司星好像在初中畢業典禮上聽過,唱的是似乎《送彆》。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儘餘歡,今宵彆夢寒……”(注)
突然,沈司星屈起手指,輕敲車窗:“停車。”
老七不以為然:“你想回地府去?”但還是踩下了刹車,坐在後頭的孫天師順著慣性撞上椅背,捂著額頭哎喲叫喚個沒完。
“不是。”沈司星搖頭,拉開車門跳下去。
大巴車停在奈何橋的橋尾,按照計劃,他們會拿著秦廣王賜予的腰牌,大搖大擺從反方向駛過奈何橋,回到人間的通天橋上。
孫天師和老七也跟了下來,心生疑竇,看著沈司星拿著一枚羅盤樣式的法器,高舉過頭,在橋尾周圍的山上躊躇。
驀然間,羅盤迸發出滋滋啦啦的電光,叫孫天師他們不敢逼視,後退幾步,連晏玦都抬起翅膀捂住眼睛。
手持羅盤的沈司星卻分毫無損,穩穩當當地站在橋尾,待電光聚合成一根銀藍色的細線,筆直向前刺去,他才不緊不慢跟著光束往奈何橋上走。
黃泉風急浪高,奈何橋與來時一樣左右搖晃如同遊樂園裡的海盜船,沈司星雙手舉著羅盤,沒辦法騰出手去握護欄,就像一隻無依無靠的小蟲子,隨時會被陰風卷入黃泉。
孫天師大喊:“喂,沈小友,沈司星!回來!”
沈司星卻跟沒聽到一樣,直直往前走。
“壞了。”孫天師直拍大腿,“好好的天師苗子,來一趟地府給嚇到中邪,丟了魂了!”
忽地,沈司星停下腳步,隨著光束的指引蹲下身,咬緊牙關,在岸上兩人一鳥驚恐的目光下,硬生生掰開一塊木板。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