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上回通天橋的教訓,沈司星接下去凶宅驅鬼的任務後,並沒有急著去現場查看情況,而是先問老七要了受害人的檔案,房東的信息,和房子的裝修設計圖。
老七被問煩了,甩下一句“等著,找人發給你”,就啪地掛斷電話。
晏玦不滿:“唧,什麼態度?!”
沒過多久,沈司星的郵箱多了一封未讀郵件,附件裡有個壓縮包,名為《你要的資料》。
沈司星下載文件,解壓後打開的第一個文檔就是有關凶宅最重要的情報,都有誰死在了裡麵?
這回的凶宅的確如老七所說是一樁很簡單的生意,與恐怖電影裡動輒死一大家子的深宅大院不同,是一間四十平不到的出租屋,死者也隻有兩個人。
其中之一是租客,杜倩倩,女性,二十六歲,是一名銀行櫃員。她被發現時,屍體在衛生間的排氣扇上用衣架掛著,已經死去了至少一周,死因為上吊自殺。
資料顯示,杜倩倩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小康之家,大學畢業後就跟家裡人斷了聯係,她網貸成癮,刷爆了十幾張信用卡,拆東牆補西牆,實在還不上了,因此選擇走上絕路。
另一位是房產中介,劉小軍,男性,二十五歲。死期比杜倩倩晚了七天左右,房東在第二天上門收房時發現他的屍體仰躺在衛生間門外,死因為腦梗猝死。
沈司星掃了眼劉小軍的資料,視線在看到那人的照片時突然頓住。
“怎麼了?怎麼了?”晏玦蹲在他肩膀上,勾頭去看,“唧,這不是那誰嗎?”
“嗯。”沈司星點頭,“是幫我們租房子的那位中介小哥。”
小劉為人熱情真誠,工作時總是投入十二分的激情,沈司星提出的租房要求他都能一一滿足,哪怕是略為苛刻的細節,他也能考慮到,給沈司星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這樣一位有幾麵之緣的青年,居然在幾周後死在了一處凶宅裡,讓沈司星的心情有些複雜。
等再看到凶宅地址就在隔壁小區,沈司星已經提不起驚訝之心了。中介手頭的房源大多在一片區域,距離那麼近,一點也不奇怪。
他歎口氣,登錄《地府ONLINE》,悄悄圍觀陸廷川處理政務的日常。
最近,陸廷川忙於酆都城擴建,好給等候投胎的孤魂野鬼們提供臨時住處,為免鬼魂們閒著無聊鬨出事端,又要開鬼市發展商業,重建戲院、食肆、酒樓等設施,一樁樁一件件都要他親自過目簽字,忙得焦頭爛額。
還有兩件重中之重的大事,一是修葺羅罪山,把前世罪惡滔天的鬼魂們關進去接受嚴刑峻法,以儆效尤;二是重啟轉生輪,等它重新轉動,鬼魂們方能正式投胎轉生,酆都城的一切才算走上正軌。
光是看著,沈司星就頭大如鬥,恨不得把桌子掀了,把奏折全部燒掉,難為陸廷川如此耐心,事事處理得有條不紊,臉上始終帶著和煦的微笑,沒有半句怨言。
沈司星原本打算上線看一眼陸廷川,
就跟他說一聲凶宅的事,
谘詢下陸廷川的意見,
再學幾招驅鬼的小法術。
可是,陸廷川忙到腳後跟打後腦勺,連喝口茶的工夫都沒有,倒讓沈司星有點不好意思開口了。
“上仙?”陸廷川從堆積如山的奏折中抬起頭,便察覺到熟悉的目光。
沈司星被逮了個正著,有些手足無措,更不知道這時該說些什麼,於是按動屏幕,寄出幾隻信蝶。
半透明的蝴蝶翩翩躚躚,落在陸廷川玉箸似的手指上,蝶翼隨風輕顫,宛如一幅清雅悠閒的宮廷畫作。
陸廷川拆開信箋,裡麵卻是一遝雪白信紙,光潔而乾淨。
他挑了挑眉:“上仙的意思是,沒有一個字想跟我說?”
沈司星舔舔乾燥的下唇,看著陸廷川溶溶如月的臉龐,神情溫和容讓,眸光清明,仿佛一切儘在掌控之中,不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能被陸廷川包容,理解,接納,心裡升騰出幽微的情緒。
他快速按動屏幕,又放出去一群信蝶,藍紫色的蝴蝶,像風中飄散的藍楹花,繞著陸廷川時而盤旋,時而停歇。
和之前一樣,信紙仍然是空白的。
這一次,陸廷川沒有再問,他似乎知道了沈司星的意思,這位遙遠而神秘,強大又脆弱,高高在上又低若塵埃的仙君,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二人靜靜相處了一炷香的時間,氣氛安寧而溫馨,愣是一句話都沒說。
簌簌。
香灰飄落。
沈司星趴回床頭,戴上耳機,將手機屏幕倒扣,再把睡衣袖口拽到掌心,捂著嘴,甕聲甕氣地喚了聲:“師父。”
沈司星的聲音既輕又軟,小羽毛似的蹭弄耳膜,陸廷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沈司星麵皮發緊,又叫了一聲師父,他才回過神,這是在叫自己。
前不久,陸廷川親口答應,收下了一位姓名、籍貫、年齡不詳的小徒弟。
“嗯?”陸廷川正襟危坐,“何事?”
不等沈司星回答,陸廷川又緊跟著說:“我才想起來,既然收你為徒,總該祭過天地鬼神,過了明路才好。”
沈司星愣住:“唔?”
“我如今是酆都大帝,一舉一動都不能隨心所欲,收徒乃是大事。你的名字,出身八字,要與我的合為一冊,上達天聽。”陸廷川無奈地說,“再者,縱然我已不在先前的師門,教授給你的也是雪竇山的功法,出於禮節,須要告訴他們一聲。不知道你姓甚名誰,昭告天下的帖子都沒法兒寫。”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把沈司星直接給說懵了。他饞陸廷川的本事,想與他結為師徒時,壓根沒想到能被陸廷川釜底抽薪來這一出。
如今想來,真是被美色迷昏頭了。
沈司星抿著嘴不說話,呼吸有些急促,緊張焦灼的情緒如同落雪,撲簌簌落在陸廷川肩頭。
陸廷川輕聲歎息:“不願意說的話也沒關係,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
“沈司星。”
“什麼?”陸廷川睫毛顫動,有幾分愕然。
沈司星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一字一頓道:“不是問我的名字麼?沈,司,星。”
聲音愈來愈輕。
陸廷川那邊半晌沒說話,沈司星的心臟鼓噪,緊張到喉嚨發癢,那一群信蝶仿佛不在酆都帝宮盤旋飛舞,而是在他的五臟六腑裡震動蝶翼。
“沈司星,可是司職星鬥的‘司星’二字?”陸廷川語氣和緩,普普通通的三個字在他唇舌間輾轉,便有了不尋常的意味,“很好聽的名字。”
“嗯,是的。”沈司星囁嚅,“謝謝。”
他又補充一句:“你的名字也很好聽。”說完,耳尖微微發燙。
陸廷川失笑,記下他的姓名,再問過八字,這沈司星可不曉得,即使知道了也不敢說。
以陸廷川的神通廣大,拿到八字掐指一算,不得把他小時候裹哪種顏色的小毯子都算出來?
“也好。”陸廷川見好就收,“明日,我會將你的名號報給天庭,有了師徒名分,往後行事更為便宜。”
“名分”兩個字把沈司星砸得迷迷糊糊,稀裡糊塗地應下,直到陸廷川說,要教他第一道驅鬼法術,才噌地從床上滾下來,跌跌撞撞奔到書桌前,身姿板正地坐好。
“你名為司星,那麼這一句淨化邪祟,驅除妖魔的法咒就與你十分契合。”陸廷川悠悠道,“五星鎮采,光照玄冥。千神萬聖,護我真靈。巨天猛獸,製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滅形。所在之處,萬神奉迎。急急如律令。”(注)
陸廷川語氣平鋪直敘,沒有注入絲毫情緒和法力,但沈司星分明看到有一團白光冉冉升起,耀眼奪目,讓陰邪無所遁形。
再一眨眼,這份幻象又消失不見。
沈司星照葫蘆畫瓢,學著陸廷川的語速字正腔圓地念了一次,沒有半點反應,又謄抄了幾遍,還是沒有進展。
陸廷川袖手聽著,似乎覺得沈司星抓耳撓腮到喃喃自語的樣子很有趣,一盞茶後,才告訴他念驅鬼咒時,需要讓體內玄冥之氣運轉完整的一個周天。
“可我……”沈司星鬱悶,“我現在催動玄冥之氣彙聚到丹田,再到全身,一周天下來少說要一刻鐘。”
什麼鬼能原地不動,等他慢慢吞吞念咒再跑?等他念完“急急如律令”,不是黃花菜涼了,就是他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