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67(2 / 2)

他皮膚蒼白,手腕細可見骨,衣服濕淋淋的,還在往下滴水,而且破破爛爛,肮臟不堪。

整個人看上去病殃殃的,蜷縮在審訊室角落的扶手椅上,抱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玄鳳鸚鵡,舉止怪異,偏偏又生著一張陰柔精致的臉。

簡展鵬低頭,嘩嘩翻動資料:“姓名?學校?”

“沈司星,龍城一中高三(1)班。”

“沈家河是你什麼人?”

“父親。”

“他跳樓的時候你也在場?”

“嗯。”沈司星睫毛顫動,落下一滴水珠,神情可憐又無辜,“我把視頻交給外麵的警察了。”

簡展鵬毒辣的目光緊盯沈司星,不放過絲毫疑點:“哦?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和沈家河出現在天台上?為什麼要拍下沈家河的跳樓視頻?”

沈司星弱不可聞地吸了口氣:“我和他關係不好,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就把我趕出家門,從那之後我們就很少見麵了。最近他請我幫忙,聯係才多了點。他當時不太對勁,我怕繼母找我麻煩,就……”

“幫什麼忙?”

“驅鬼。”沈司星抬眸,眼神有些邪性,“警察同誌,你聽說過吧,龍濤大酒店出的事。”

簡展鵬頭大如鬥,他豈止是聽說過,許楓的屍體被人發現時,就是他出的警。

“你不是高中生麼?為什麼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沈司星眨眨眼睛,倏忽間,虹膜外緣就環繞著一圈紅光,漸漸占據眼白,雙眼充血,淡淡的陰氣逸散,令人渾身發冷。

“!!!”

簡副隊長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沈司星又眨了下眼,一切異象杳然無蹤。

他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說沈家河來找你驅鬼,怎麼是他自己跳下去了?”

沈司星渾身一顫,低著頭不吭聲,像是回憶起什麼恐怖的事情。

簡副隊長啞

然,不敢多問,硬著頭皮道:“你還沒說,為什麼你先上天台,沈家河就緊跟著上去了?你們聊了些什麼?”

“我在酒店裡找到了一個東西,一張儲存卡。”

沈司星壓低聲音,“沈家河聽說後,就想讓我把儲存卡給他,我不願意。”

“儲存卡裡的東西我大概看過了,能說說嗎?你為什麼不願意把東西交給他?”

“我……”沈司星猶豫不決,“我打算報警來著。”

簡展鵬上下打量沈司星,良久,起身拉開審訊室的門:“今天先了解到這裡,你回去吧,去醫院看看你父親。”

沈司星頓住,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硬擠出淚意:“我爸他?”

簡展鵬看他淚尾洇濕,著實可憐,遂用力拍拍他肩頭:“他還活著。”

沈司星嘴角一撇,不知該做何表情,就聽簡副隊長說:“但他脊骨骨折,兩條腿也斷了,人還在昏迷,進了重症監護室,醫院那邊估計要高位截癱了。”

“截癱?真的麼?”沈司星的心情忽然愉悅,抿緊唇,按捺住笑意,“那真是萬幸。”

想到沈家河那樣的人,自大狂妄,唯我獨尊,下半生卻要困在病床上,困在軀乾的牢籠中無法逃脫,要忍受肺部感染,褥瘡,睖睜睜看著身體衰退腐朽,時間流逝就是生命在流逝。

既要隨時憂慮著死亡的到來,恐懼厲鬼們的報複,始終擔憂著另一隻靴子何時落下。

還要親眼見證他偌大的商業帝國如雪崩般傾覆,經受久病床前的人情冷暖……

沈司星就難以掩飾心中的喜悅,比以為沈家河身死時舒暢許多。

有時,活著比死亡更可怕。

“出了這種悲劇,不論你父親為人如何,父子之間有什麼矛盾都放在一邊……”

沈司星打斷:“我會的,我一會兒就去看他。謝謝你,警察同誌。”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讓簡副隊長隱約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

無論是現場痕跡,還是沈司星提供的錄像,都在證明他的說辭沒有作假,證據鏈清晰完整。

即使沈司星有父子不合帶來的動機,也不足以推翻現有的證據。

更何況,有儲存卡存在,顯然沈家河殺沈司星的動機更充分,殺人未遂再畏罪自殺,也不是不成立。沈司星身上傷痕累累,衣服水涔涔的,也在佐證這一點,虎毒還不食子呢!

沈司星甚至打算替禽獸父親隱瞞殺人未遂的事實,多好多可憐的孩子。

至於爆裂的水箱,和沈家河跳樓前的異狀……

簡副隊長陷入沉思,難不成世上真的有鬼?

可是,就算有鬼,也不能寫進結案報告裡。既然如此,沈家河就是自殺未遂,且隻能是自殺未遂。

*

傍晚,沈司星換了身便裝,抵達第一醫院。

他來這兒處理過停屍房鬨鬼的案子,還算熟門熟路,不必看指示牌,就目不斜視地來到ICU。

鄭曉梅坐在

走廊的長椅上,發絲淩亂,但腰背挺直,右手邊擱著鉑金包,身旁圍著幾位西裝革履的男男女女,不是集團的人,就是鄭曉梅請來的律師。

見沈司星到來,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董事長跳樓,大少爺也在現場,不用說都能腦補出一出豪門父子相殘的大戲。

鄭曉梅騰地站起身,高跟鞋用力踏在地上,登登作響。

“沈司星,你害了我兒子不夠,還要害死你爸?!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滿意?!”鄭曉梅用力抽噎一聲,走到沈司星跟前高高抬起手。

掌風落下,鄭曉梅的手卻停在半空無法動彈,仿佛被什麼東西拽住了。

鄭曉梅低下頭,就見一撮頭發纏住她的手腕,像蚯蚓一樣水光發亮,在小臂上蠕動,而後悄然消失。

“啊!有鬼!!!救命啊!”

鄭曉梅嚇得退出去幾步,兩腿發軟往後一跌,被趕上來的律師們攙扶住。

沈司星神色漠然,看了一眼ICU緊閉的病房門:“不方便進去探望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鄭阿姨,再見。”

鄭曉梅精神幾近崩潰:“你彆想再見到他,我不會讓你再接近老沈!沈司星,你會有報應的!”

她還想衝過來,就被律師們攔住:“夫人,這在醫院,不合適,請冷靜一下。”

沈司星側了側身,避開鄭曉梅刺耳的喊叫,輕輕一哂:“該受報應的人如今躺在病床上,麻煩你多照顧他。”話畢,轉身就走。

“你等著,等著看吧!克父克母的怪胎,你不會有好下場!”

“夫人,夫人——”

身後的喊叫聲,喧鬨聲,凝成細細的蚊音,隨腳步漸行漸遠。

回到家,沈司星洗過熱水澡,給孫天師去了一通電話,賣了個人情,透露了幾句龍濤集團的事情,就把周末的見聞拋到腦後,專心致誌補作業。

做天師這一行,重要的不僅僅是道行深淺,法力高低,還有萬事不過心的能力。

孤魂野鬼的戾氣和陰氣重,什麼事都走心容易受到影響,走進死胡同。

他心這麼大,把晏玦看得目瞪口呆:“不是,這就完事兒啦?”

沈司星臉頰杵著筆蓋,擠出酒窩,莫名其妙地看晏玦一眼:“不然呢?”

“……算了啾,你好好複習吧,再過兩周就高考了。”

沈司星輕輕嗯了聲,心中索然。

那個人離開過一次,他應該習慣了才對。

接下來一段時日,沈司星埋首伏案,儘力專注在最後一輪複習查漏補缺上。

他眼下掛著黑眼圈,麵無血色,總是昏昏欲睡,讓班主任老郭和蘇芮好不擔心,以為他為了考大學這麼拚命,覺都不好好睡,幾次建議他去醫務室或者醫院看看。

可是,沈司星去了兩回,都說他是睡眠不足,或者低血糖,也查不出彆的毛病,等老郭再問,就懶得再去了。

他體質一直說不上好,身子骨弱,常年受陰氣侵擾,高

三壓力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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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慰道:“你家裡的事老師都聽說了,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不要一個人扛著,知道嗎?”

“嗯,謝謝郭老師。”

“欸,你這孩子……”

也是命苦啊。

高中象牙塔外的世界裡,龍城著名企業,龍濤集團董事長涉嫌偷稅漏稅,違規加杠杆,涉嫌命案,畏罪自殺的新聞鬨得沸沸揚揚。

龍濤股價一瀉千裡,資金鏈斷裂,債台高築,旗下商業地產和地皮拿去抵債依然杯水車薪。

輿論最為關注的,就是那座據說地基裡有攪碎屍體,頻頻鬨鬼的龍濤大酒店。

事情曝光後,住客們紛紛退房,奢靡的金色大樓一夜之間成了空蕩蕩的鬼樓,成為罪惡與暴力的收容所,與洛杉磯著名的塞西爾酒店異曲同工。

天氣炎熱,教室裡開著空調也難解暑氣,老郭見沈司星居然穿著長袖校服外套,還打著冷顫,握筆的右手因用力而指甲蓋發白,實在是看不下去,大手一揮給他批了半天假,讓他立刻滾回家去補覺。

沈司星道聲謝,單肩背著書包,頂著大太陽打車回家。

晏玦看他晃晃悠悠地回來,一頭栽在床上,唬了一跳:“天呢啾,你這臉色比紙紮人還難看。”

沈司星埋在枕頭上,喉嚨裡擠出小動物似的喉音。

晏玦看沈司星確實不舒服,人很是虛弱,有些揪心。

他飛到一邊,爪子踩住空調麵板,把溫度調高到二十七度:“那你睡會兒,我看著你,彆擔心。”

說完,晏玦飛過去叼著窗簾拉上。

沈司星指尖動了動,身上便出現一張黑狐皮大氅,讓他整個人包裹住,脖子往下縮了縮,嗅到淡淡的檀香,想著那個不知身在何方遙不可及的人,沉沉睡了過去。

臥室光線黯淡,安詳靜謐,僅有沈司星清淺的呼吸和晏玦偶爾撲棱羽毛的動靜。

而在出租屋的宜家白色木架床下,陰影處,一團黑漆漆的霧氣驀然出現,比邵建國凝成的黑霧更為黏稠濃鬱,幾乎呈現果凍的質地,看上去陰慘驚悚,卻沒有泄露出一絲陰氣。

黑霧像蛙卵一樣僅僅扒著床板,紋絲不動,俄頃,凝結成一個嬰兒的模樣。

鬼嬰有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小小的嘴,藕節似的胳膊腿兒,眼眶占據頭顱的三分之一,大得嚇人。

他的皮膚黝黑皸裂,皺皺巴巴的,血管的脈絡清清楚楚地也凸出來,像泡過水的羊皮紙。

鬼嬰眼珠子黑洞洞的,無聲地張合嘴巴,好像在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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