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涪城三麵環山，一水串城。清晨，嫋嫋升騰的青色炊煙，裹著鬆木花草清香的山風，悠悠響起的土鄉小調裡夾著幾點狗吠雞鳴聲，祥和，悠然，安適。
唐檸深吸一口氣，隻覺得滿身清爽。旅途的疲累，歸家的忐忑，在這一刻都全部被拋在了腦後。
她不由得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一個跟以往笑不露齒完全不同的燦爛笑容。
活動了一下身體，她繼續拖著行李朝記憶中的家走去。
唐家是坐落在村尾的青瓦灰牆的四方小院兒，周圍一圈兒都是自己家的土地。前幾年唐檸小叔覺得種糧食沒多大出息，便咬咬牙全種了果樹，桃樹梨樹，枇杷芒果都種了不少，幾年下來這樹已經開始成林了。
這時節，桃樹梨樹滿枝的綠葉，青色的小果子藏在葉底，間或探出頭來。
芒果樹開著一串串的花，枇杷枝頭全是一片白花花，遠遠瞧去像是停在枝頭的白鴿，走進才知這是紙袋，每個紙袋裡都裝著幾個枇杷，這一片白可以想見有多少果子。
唐檸穿過果林，隱隱聽到傳來的嘈雜聲，她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離家更近，聲音慢慢清晰起來。女人的嚎啕，小孩兒的哭泣，還有夾雜其中的念誦經文聲。
大門敞開著，唐檸踏進去，入目便是一片刺目的白。灰瓦白牆的四方小院兒此時掛上了白幡，正對的堂屋裡架著一副黑沉沉的棺材，旁邊兩個穿著奇怪的先生正在做法念經，堂前或站或跪著幾人。
唐檸呆愣在原地，堂前佝僂著身的老人轉過身，看到站在大門處的她，對她招招手道:“小檸回來了啊，過來，來見見你小叔最後一麵……”這個一向堅強的老人，此時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麵。
小叔……那個在自己父母過世時安慰自己，然後毫不猶豫擔起養育自己重任的15歲男孩兒。那個在自己生病時徹夜照顧自己，在自己害怕時笑著陪伴自己，在自己哭泣時著急無措的小叔。那個在村裡人都不理解時，毅然供著自己上大學的小叔……
見最後一麵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見最後一麵？
“小叔叔，我是不是以後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了？”
“你有小叔叔啊。小叔叔會照顧你的！”
“小叔叔，你真要送我去上大學啊？”
“當然！我們小檸成績這麼好，不去上大學多可惜啊！彆人的話你不要聽，他們那是羨慕你小叔呢！”
“小叔，外麵的城市好大，有很多很漂亮很漂亮的屋子，還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以後等我賺錢了，我就帶著你和爺爺去外麵住漂亮的屋子，吃好多好吃的！”
“好，小叔和你爺爺都等著小檸以後帶我們去住漂亮的屋子，吃好吃的東西！那我們以後可是要享福咯！”
……
“小檸，你小叔他，他昨天去世了。”
唐檸腦袋一片眩暈，那些不斷閃現的場景，那些言猶在耳的話，那個明明不久前還見過的人，不在了？
怎麼會不在了呢？
說好的永遠陪著自己呢？說好的等著自己呢？說好的……
唐檸覺得她很冷靜，但那從心底深處湧出的悲傷，卻像洶湧的海浪一般，瞬間把她淹沒。
她很冷靜，冷靜得仿佛眩暈之後突然靈魂出竅，看著自己的身體踉蹌著跑進堂屋。看著她自己心存僥幸，看著自己看到棺材裡平躺著的人時的無措。看著自己回頭望向爺爺時的茫然，看著自己突然滑落的淚，看著自己悲到極致的無聲。
唐檸想，這一定不是自己。可是，她現在是唐檸，而唐檸也是她。
……
“哎喲，這是小檸吧！可憐見的，這本來就沒了父母，現在連小叔也去了，不會是掌心有十吧？”堂屋門口走進一個微胖的婦女走進，刺耳的聲音壓過屋裡的低泣和誦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