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VIP(1 / 2)

皇帝這輩子,不,至少近十幾年,堪稱順風順水。皇位到手,大權在握,天下臣民都是朕的。哪怕父皇還在,也經常不在燕京,遊山玩水,從不乾涉朝政,這給了皇帝太多自信,他覺得自己當皇帝也是把好手了。

他年少時也挨過父親的打,可總是有阿娘和長兄從旁相勸,父皇也不敢打的太厲害。等他再大一些,父親也知道他要臉,從不對他動手了。

隻有去年父皇知道自己為了韓氏發昏,將諸葛盈和晏恕掉換身份的時候,才狠狠踹了他一腳。可那也是愛之深,責之切。

彆說是愛屋及烏的父皇了,就連他,後頭體會到有女兒的好了,也深深後悔,不該將孩子換了的。

可現在,父皇上來就是一腳,也不像之前是踹他肩膀,而是踹他心口。他差點沒吐出血來。那股疼痛,攢心撓肝的。

踹了還沒完,臉上兩個巴掌印大大的,彰顯著皇帝的地位:他就是再牛氣,在父皇麵前還是那個卑躬屈膝的。老子就是老子,兒子就是兒子。老子想要教訓兒子,那兒子就沒聲出。

此時的皇帝仍不知太上皇發怒的真正原因,隻當他是在逞老子的威風,雖然父皇罵得極其難聽,將他老人家自己也罵進去了。

皇帝雖然心裡也恨起了太上皇,他都這麼大了,還將他提起來。可他還真的就掙脫不開父皇的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現在是不是還習武,怎麼力氣這麼大。

但如果隻是為了定薊,他還有話可說。

強忍著心口痛,皇帝狡辯:“父皇,定薊真的北上辦事去了。事出緊急,才走的突然的。兒臣身邊唯有一個定薊能力出眾,才交給她……”

太上皇卻不容得他繼續狡辯,將他整個人掄到了地上。皇帝肩背著地,痛得養尊處優的他齜牙咧嘴,一口血噴了出來。

“朕身邊也唯有一個宣明能力出眾,你為何害死他?!”

話趕話說到這裡,太上皇已經滿眼猩紅。他仿佛又回到了得知宣明太子死的那個晚上。

皇帝手心一顫,也想起了那一夜,又想到了昨日諸葛盈的神態,如今竟連父皇也知曉了。“是阿盈告訴你的?我就知道她背叛了我,她該死!”

“你才該死!”太上皇見他不僅不知錯,不認錯,反而怨怪知情人。“早知如此,我便在你出生時就摔死你。”

皇帝眼睫一顫,眼裡閃過濃重的陰鷙。他素來愛裝相,在君父麵前裝得恭敬懦弱,可今日既然父皇已經知曉,態度如此,便知道太上皇不會輕易放過他,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忽然像個瘋子一樣笑了起來:“摔死我,那哪裡還有定薊?父皇口口聲聲疼愛孫女,卻不知道,這孫女其實是殺子凶手的女兒呢!”

太上皇氣得臉上發黑,簡直無法相信皇帝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這話頗為誅心,簡直惡毒至極。“定薊有你這樣的父親,簡直是倒了血黴。”

從諸葛盈一出生,皇帝便因為韓氏,換走了她,讓她在晏家受苦受難,若非她足夠自立自強,這會子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皇帝為了一個假貨太子,發了昏,分明自己有親生孩子,非要讓假貨當帝國的繼任者,將祖宗打下的江山差點就拱手讓人。

那晏恕還是太子的時候,尚且對阿盈虎視眈眈,占了彆人天大的便宜,還想要她做自己的女人。偏偏皇帝就視而不見,隻想著韓氏母子。

如今皇帝還說出這樣惡心的話,他難道不知道,他這麼說,會牽連到阿盈頭上麼?這就是父親!虧他之前還說要好好補償定薊,這就是他的補償!

若說太上皇之前對諸葛盈還有些難以麵對,不知道如何對待她,沒辦法將她與她父親分開來,可皇帝這番話,倒像是給了他啟發。他有什麼好糾結的,人生下落地,與父母就是獨立的個體了,阿盈是阿盈,眼前這混賬是混賬。

諸葛晟殺兄,與阿盈是無關的。

他說了這許多,反而讓太上皇更心疼諸葛盈了。

皇帝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席話讓太上皇想了這許多。他被太上皇掄到地上,不知道受了多少處內傷,心知今日在太上皇手裡討不得好。即便他已經身居皇帝之位,可太上皇才是那個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他一開口,無數人為他赴湯蹈火,和自己這個沒什麼能耐的皇帝截然不同。

他諸葛晟這小半輩子,就像是活在父兄的陰影之下。他們個個都比他能耐,比他厲害,不過,若論陰謀詭計,他們個個都不如他。

這一點,他還算是贏了吧。

母後若是活到現在,隻怕也要為著丈夫和兒子之爭難過不已。幸好她死得早。

親情之中,皇帝對陪伴他最少的仙蕙太後反而是最好的。阿娘死得早,可他對她有印象,她是家中最溫和的人,對著三個子女一視同仁。至於父親,眼裡隻有母後和兄長,自己和妹妹就是可憐的小草。

兄長待他自然極好,可同為父母的兒子,總免不了被比較,時間長了,皇帝對著長兄也親近不起來。他知道那是個好人,是個好兄長,日後也會是個好皇帝,可他難免覺得不公。他也想像阿兄一樣,被許多人稱讚,被許多人崇拜。

至於妹妹,也從來不和他一個陣營。她也更偏愛大哥一點。

排除掉幾個不親近的親人,皇帝便將親情的一席之地全數留給了早逝的阿娘。唯有阿娘對他最好,記憶不斷美化了阿娘,也讓皇帝倍感安心,唯有阿娘不會害他,也害不了他。

皇帝現在就是一整個擺爛的狀態,反正他已經被父皇知道了,乾脆將全副隱藏已久的情緒傾瀉出來。

兄弟嫌隙,源於父皇多年來對他的漠視。源於兄弟二人遭遇的不平等。

“我有你這樣的父親,也是倒了八輩子黴。”下輩子,他不要再做他的兒子了。

皇帝仇恨地看著太上皇,“從小到大,但凡有大哥的場麵,你眼裡就看不見我。既然不喜歡我,為何要生我出來?是我求你的麼?”

他感覺自己又變回了小時候那個委屈的孩子:“其實大哥從未對我不住,都是你害的,你們害的。”

午夜夢回,他仍會回到那個夜晚。那是他的噩夢。

太上皇聽他還敢一口一個“大哥”,想到宣明從未對他弟弟不好,反而死於弟弟之手,痛得心臟都要扭了一下。皇帝說是他的錯,是他們害的。

他忍不住道:“即便是我的錯,你衝著我來啊,你大哥可有半分錯處?你何至於勾結晏君樂謀害他?你與晏君樂,二人都有著自己的私心,才害了你大哥。”

提及“晏君樂”,皇帝就眼裡閃過恨意。他恨晏君樂,也恨水性楊花的韓氏,更恨當初懦弱的自己。

但太上皇這般在乎宣明太子,真叫他快意啊。他哈哈笑兩聲:“父皇多年為皇,心性堅韌,一身筋骨,我如何傷得了父皇你?隻有大哥,是你最柔軟的一處,我殺了他,你便傷心欲絕。”

他回憶起當年的場景,笑得更加大聲:“你撐著給大哥報了仇,滅了烏儀,連同那四皇子也挫骨揚灰,之後臥病在床差不多一整年。你那時可有想過自己弄錯了?我兵不血刃,是不是比你想的聰明多了?”

太上皇簡直嘴唇顫抖,他想起了那兵荒馬亂的一年。他查出了宣明喝的酒杯是烏儀四皇子遞給他的。雖然他也困惑,不知道為何一向謹慎的大兒子會中了招,可當時心頭太亂,這點微不足道的事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複仇之心在他心裡種下種子,他非要烏儀皇族的性命為宣明賠罪才是。

太上皇雖然一向手腕鐵血,可登基之後便稍微懷柔了些。血染烏儀,那是他登基後最狠烈的一次。

可如今他知道了,不全是烏儀,是內賊。是兄弟鬩牆,是同胞相殘。

皇帝說那麼多,並不真的是瘋了,不想活了,他隻是希望自己這話能乾脆氣死太上皇。這才是他的一線生機。

打他也打不過父皇,隻能寄望於氣死他。

他指出他錯了,他弄錯了十多年,讓他心愛的大兒子在地下死不瞑目,讓他這個小兒子兵不血刃就得到了皇位,坐穩了皇位。以父皇的性格,十有八九能氣個倒仰。

太上皇確實驚怒非常。他不敢想這十多年來,若宣明地下有知,或是回來燕京看過他,是否會對他這個父皇十分失望。他叫自己的同胞弟弟給害死了,可自己這個父皇從未查出來,還讓他得了皇位。

他滅了烏儀,以為已經報仇雪恨了。可烏儀不過是掩人耳目,那四皇子甘願去死,可他的宣明何其無辜!

其實太上皇已經不太記得臥病那一年的情況了。喪子之痛讓他形銷骨立,強撐著身體親自上陣,攻破了烏儀都城,讓烏儀皇族全都死無葬身之地。回了燕京他就病了,先立小兒子為太子,為他尋了陸家女為太子妃,不久又把皇位也丟給了他。

他躺在床上,想著早逝的妻子,想著可憐被毒死的大兒子,差點就想隨他們一道去了。若非康樂長公主在他跟前伺候,說自己不想沒了阿娘沒了兄長還沒了阿爹,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所以皇帝說他為了宣明太子“悲痛欲絕”其實也沒說錯。

他的心被皇帝的話狠狠捶了一記。他雙眼都紅了,巨大的悲意和痛意席卷全身,“朕低估你了。”

皇帝確實聰明。他這個小兒子,文不成武不就,性情都不如女兒疏闊,卻很能拿捏住人心,知道他的弱點。他恨他,拿他沒辦法,乾脆就利用自己的身份,往宣明太子下手。

宣明太子一生聰明,卻倒在了他手裡頭。他得意的很。

“父皇,若是大哥真的有靈,也不會生我的氣吧。”皇帝堪稱得意洋洋。

太上皇來之前,料想過和他對質的情形。皇帝必然是驚慌的,是內疚的,可從未想過他如此不要臉,毫無廉恥。他和阿蕙居然生出了這麼個玩意。他剛才也不是開玩笑的,早知如此,他真的會在諸葛晟一出生就摔死他。

太上皇見不得他如此猖狂,更是三下兩下就想出了皇帝的目的,他不僅不示弱討饒,反而如此得意,顯然有心氣他。若是將他氣倒了,便再無人與他算賬,連同知情的定薊,難保也沒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