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VIP(1 / 2)

即便是當年宣明太子死的時候,太上皇都沒有在心裡想過這句話。

哪怕他知道大兒子聰明,小兒子毛病多多,他也從未想過用小兒子的性命來換大兒子的性命。誠然,宣明是他的好兒子,可他對諸葛晟也不是一點不疼的。

兩個本就是不同的人,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怎麼可以再去傷另一個兒子的心呢。

這麼多年,諸葛晟一次次讓他失望。他覺得小兒子遠不如宣明,可也沒想過換一個人去死。

可如今,他聽著諸葛晟那寡廉鮮恥的話,真恨不得當年死的人就是諸葛晟。

他還有臉說他無辜,他“最多”是沒有起太醫院找藥。

他難道不知道那百毒丹的時效是有限的麼,越早服藥,便越能救命!他為著自己一己私心,便沒有去太醫院,就是耽擱了宣明的救命時間!他的宣明何其無辜,就算昏迷醒來,還是給弟弟送上了準備的禮物。

那烏木弓……太上皇一想到那烏木弓背後的事,想到宣明四處為弟弟搜尋,便心如刀割。

太上皇之前並沒有查出這裡頭還有百毒丹的事,並不知道皇帝在宣明昏迷之前就見過他。但現在聽到他說出這樣的真相,更讓他通體發寒,這兒子是徹底沒人性了。他得到了長兄的一切,卻絲毫沒有懺悔,還以為推出一個晏君樂,就萬事大吉了。

皇帝眼裡閃過陰鷙。他沒想到,父皇居然如此貪心,一個晏君樂還不夠。居然還說當年死的人怎麼不是他。

“你早就是這麼想的了是麼?”皇帝萬分痛苦道,“當年你就是這般想的,你恨不能讓我替大哥去死!”

他一邊痛苦,一邊咬牙切齒。此時此刻,仍在和他的父皇耍著心機,希望這樣能勾起太上皇同他的父子之情,好對他下手輕一點。

太上皇:???

當年的他並不知情,不知道凶手也有諸葛晟的一份,因此即便再傷心痛苦,也隻是希望自己以身代之。他是為人父親的,為了兒子去死,又有什麼不行的。

可惜這世上不可替代的事有很多,其中最不可替代的一項就是疾痛。宣明太子中了毒,回天乏術,太上皇心疼得要死,仿佛自己也跟著他死掉了,可他到底是沒死去。

如今皇帝這麼說,質疑他對他的父子之情,認為他這個親爹殘忍到當年就要殺了他。這無疑是在他心上插刀,可太上皇已經不在意這些了。他今日必須要處置皇帝。誰也不能攔著。

皇帝到底是年紀輕,在他麵前什麼陰謀詭計都藏不住。他此時說這些也隻是為了讓他憐惜——對於一個殺兄之人,太上皇沒有什麼好憐惜的了。他唯一痛恨的是,當年沒看出諸葛晟的狼子野心來,還叫他得償所願做了皇帝。

太上皇冷笑道:“是啊,你怎麼不去死呢?害了你哥哥,你該去地下給他賠罪才是啊。”

皇帝:???

這怎麼和我預想的劇本不一樣啊。

太上皇又冷笑道:“你放心,晏君樂朕也不會放過他的。他是主謀,你卻也有份。你敢說當時得知晏君樂計劃時,沒有一絲竊喜麼?你敢說你從來沒對宣明的太子之位有過想法?你大哥在清正殿,你趕過來,究竟是為了怕他說出你沒去找太醫的事,還是因為擔心他?”

全中。

太上皇不愧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從前是他從未往小兒子害了大兒子這個方向上去想,因此忽視了許多細節。當年查出烏儀動手,那四皇子又供認不諱,他便信了,喪子的滔天之怒,讓他忘了一事,小兒子也給大兒子敬過酒。

皇帝抖了抖身體,眼裡全是頹喪。他的底牌全讓父皇推翻,而父皇再不可能憐惜他。對於有些皇帝而言,如果一個兒子害了另一個兒子,他可能想著,隻剩下一個兒子了,不能用也要用啊。最多是敲打一二。

可對太上皇來說,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而且,那是宣明太子啊!皇帝犯下此等大孽,他寧可讓宗室登位,也不會讓殺兄之子登位。

既然感情牌不奏效,皇帝隻好另出奇招,乾脆擺爛問太上皇:“朝政怎麼辦?你辛辛苦苦操持的江山,舍得分給哪個宗室?”

他自覺自己這一脈已經在太上皇那裡徹底和皇位說再見,若是太上皇真的收拾了他,也隻能往宗室裡去尋繼任。

父皇難道就舍得?那些宗室,年齡合適的裡頭,可沒幾個好的。

太上皇歎口氣:“今日起,皇帝突發奇病,不得不養病,托付朝政於三個孩子。定薊最聰明,便交由定薊吧。”

前頭是太上皇按照皇帝口吻裡的意思,後者則是太上皇自己的意思。

皇帝一臉不可思議:“父皇!阿盈是女子!你要滑天下之大稽麼!”

“住口!讓你這樣的殺兄之人坐了十幾年皇位,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太上皇雖然叱罵了皇帝,心裡卻稍微放心了些,皇帝能夠這麼說,至少說明阿盈還沒被他弄死。他還來得及救她。

皇帝現在都顧不得太上皇要讓自己“抱病”、削去他權力的事了,隻想著作為皇帝的立場,萬萬不能讓女子上位,否則大安在北翟和西涼麵前還有什麼顏麵可言。

太上皇又問皇帝將諸葛盈關到哪裡去了。皇帝隻口不言,他對那個逆女已是恨透了。若非她挑事,父皇也不會知曉自己的秘密。

太上皇可容不得他如此,端的是鐵血手腕,又讓手底下龍泉衛迅速接管了皇宮,強行給皇帝服了讓身體虛弱的藥,關他在清正殿“養病”,又讓人將陸皇後叫來。

陸皇後簡直是瞠目結舌。短短一日功夫,她托娘家弄來的毒藥都還沒用上呢,太上皇倒是先“幽禁”了皇帝。

她還當諸葛晟到底做了多年皇帝,在宮中還是有些許勢力的,沒想到到底當爹的是當爹的。太上皇做皇帝的時間更長,在宮裡經營更多,從前是懶得與諸葛晟計較,這一計較起來,諸葛晟怕是命都要保不住了。

太上皇對陸皇後道:“皇帝無德,殺兄囚女,他對阿盈所做之事,你心裡都有數。朕容不得他如此,原想著等西涼使者出了大安再說,誰曾想他如此荒唐,昨日召見阿盈,便將她關了起來。”

陸皇後一聽“殺兄囚女”,心頭就一顫。宣明太子,和諸葛盈,全都因為皇帝,受了大罪。故人西去,不必再問,可她女兒……

“阿盈在哪裡?”

太上皇接手了皇宮,當然要和陸皇後這個後宮的實際操縱者說一聲,“那混賬不肯說。朕知道幾條密道,不知道是不是將阿盈困在裡麵了。”

為了女兒,陸皇後趕緊說:“您可以問陛下身邊的暗衛。他養了好些,都是專門為他辦這種事的。”

太上皇關了諸葛晟,又捉了常希等諸葛晟的心腹,都沒問出什麼來。至於諸葛晟的暗衛,也捉了兩個,還有兩個被皇帝派出去辦事了。

太上皇道:“阿盈應該隻是被關起來了,性命還是無虞的。”這安慰實在算不上什麼好的安慰,因為就連太上皇自己,也還為孫女擔憂著。

好在他親自接管了皇宮就是不一樣,很快就有人來回稟,已經找到了定薊公主所在的暗牢。皇帝在宣政殿附近挖了一條暗道,裡麵還有一個暗牢。諸葛盈就被關在裡麵。大概是皇帝沒有想好要如何處置這個女兒,才先關在這裡。

陸皇後根本等不及,一路跟著龍泉衛去那暗牢,親自接了女兒出來。諸葛盈困得不行,在黑暗中眼睛都失了作用。她從前是最能吃苦的人,可如今日子好過了,也越發不能吃苦受罪,才兩天一夜,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諸葛盈醒來的時候,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陸皇後。

陸皇後忙緊張地問道:“可有哪裡不舒服?”

諸葛盈並不知道外頭已經翻天覆地了,她看向周圍的環境,原來她已經出來了。這裡是長央宮。

她並無大礙,畢竟皇帝又不是對她下死手,嚴刑拷打,不管他說的“虎毒不食子”是真是假,起碼在這兩天內,她並沒有受到什麼折磨。她急於打探外界情況:“是阿娘將我救出來的?那父皇他……”

“你不見了之後,你父皇謊稱派你去辦事了,可我知道不是這樣,怕你出事,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陸皇後小聲地說了自己本來要用毒藥逼迫皇帝的計劃,“好在你祖父今日入宮,將你父皇逼問了一通。如今你父皇在清正殿養病,太上皇暫時替他處理朝政。”

諸葛盈聽了,心裡就有數了,大概是飛飛和阿竹久尋她不到,不得不找上祖父幫忙。祖父一猜一個準,再忍耐不得,才來找了父皇。他們父子之間,必有一番驚心動魄的談話。

陸皇後提到“清正殿”,便眼神一深。那是宣明太子死的地方。太上皇封存了多年,再沒人住過。可如今將皇帝安置在那,顯然是一種威嚇。

諸葛盈忙問:“那晏君樂呢?”

祖父連皇帝都這樣暗中處置了,隻怕晏君樂也得了消息,到時候知道東窗事發,直接跑了,可怎麼是好。

皇帝固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晏君樂也是始作俑者。為了自己的野心,便讓所有人都成為他成功路上的腳下白骨。

陸皇後見她還有這麼多心思操心這些,便知道她沒事,也放心多了,怕女兒著急,“你祖父有成算。在對外宣布皇帝得病之前,便已經以皇帝的名義將晏君樂召入宮中,晏君樂再聰明,也萬料不到有今日。他一進宮,晏府就被團團圍住,連同他自己,也被擒拿。太上皇根本不聽他辯解,直接下獄。而且放出消息,有實證證明是十八年前晏君樂勾結烏儀謀害了宣明太子。”

晏君樂沒有逃脫,這是一個大好消息。諸葛盈還惦記著自己的水牢,到時候將韓氏、晏君樂,還有她那個冤種父皇,三個人放在水牢裡,讓他們日日相對,時時怨懟,豈不是最好的報複。

不過,看祖父如今的意思,感覺她的水牢計劃可能不能實施了。晏君樂被冠以謀害宣明太子的罪名,證據確鑿,他必死無疑,連同整個晏家也要完蛋。她怕是不能像皇帝之前那樣,找個死囚替代韓氏。

如此也好。夜長夢多。比起自己甘受的風險,還是讓晏君樂早日見閻羅比較痛快。

諸葛盈唯一擔心的是,“祖父可有讓大理寺或刑部徹查宣明太子舊案?”

此前她經曆過的大小案子都是要走這樣的流程的。可一旦有外人審了晏君樂,難保晏君樂不會吐出皇帝的惡行來。太上皇沒有公開皇帝參與其中,想必也是出於某種考慮。

“證據確鑿,太上皇讓宗正寺卿親自處理此事。但晏君樂押入天牢,除非太上皇親自陪同,否則無人可直接見他。”

諸葛盈鬆了口氣:“祖父的安排天、衣無縫。”

宗正寺卿諸葛康,是太上皇的堂哥,一向知情識趣,對諸葛家的人也好,拿得住情況,又穩得住心態。諸葛康應該是太上皇的心腹。

太上皇此時,正在與幾位重臣談話。

他們都是在一個時辰前聽到宮裡傳出兩個大消息,實在坐不住,才結伴一同入宮的。第一個消息是,前首輔、先禮部侍郎晏君樂於建元二十二年,勾結烏儀四皇子,謀害了宣明太子。如今太上皇已經掌握了切鑿證據,將晏君樂繩之以法。

第二個消息則是,陛下聽說了此等大事,沒想到害死兄長的人竟是自己信任已久的心腹大臣,一時氣急攻心,又悲傷於兄長遭遇,觸發舊情,昏倒過去,聽說隱隱有中風前兆,已經在養病了。

所有人都傻眼了。眼看著大安日子越過越好,薊州已經收回來了,他們還打算繼續攻克北翟,拿下另外十二州呢(就算在天曆一朝不能全部收回來,那也是能收多少是多少啊)。還有,和西涼剛剛商量好的通商,如今還作數麼?

第一個消息大家可以不管,晏君樂犯下此等大事,要死就死唄,就算是朝中有些晏君樂的黨羽,平時一力支持他的,隻怕也無話可說——牽扯到宣明太子頭上,那就是謀逆大罪啊!這可比之前晏君樂妻子調換皇家血脈什麼的,嚴重多了。太上皇可還活蹦亂跳呢,那喪子之恨,是隔了多少年,也都記得一清二楚的。

隻是,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出了事,接下來朝政如何是好呢?是太上皇出來理政,還哪個皇子出來受封皇太子?好家夥,消息來得太突然了,之前陛下從未立下太子,就剩下這倆皇子,都不怎麼讓人滿意啊。

重臣們心裡不免比較了一番,深覺生不逢時。若是生在建元那一朝,有個宣明太子這樣的英才,他們直接去輔佐他也就完事了。哪裡需要現在這樣,矮個裡頭挑高個!

重臣們一心為公,沒有什麼私心。可多的是有私心的臣子,他們有些已經站了二皇子,比如孔漫,也有些人暗中想投三皇子,可惜沒有門路。如今陛下一病,機會可不就來了麼。他們一定要好好把握住這個機會,爭一份從龍之功。

幾個重臣們也察覺出同僚們的心思,更覺得人心浮動,生怕陛下一病會出點什麼事,於是結伴入宮求見太上皇。

實際上,就是他們不來,太上皇也要宣他們的。

他看著眼前一排人,吏部尚書王之庭,戶部尚書朱不悔,英國公,首輔周霜,大理寺卿劉煜,刑部尚書龍岩、兵部尚書孟典。七個肱股之臣,雖說多少有些小心思,可到底儘心體國。

那周霜即便是晏君樂推薦入閣的,之前也被晏君樂掌控,可還是有自己的一腔抱負的。就是看在這份上,太上皇決定留一留他。

孟典有些著急地問:“上皇,陛下如今如何了?”

太上皇長歎一口氣:“在座之人,皆是我朝肱骨。下麵朕要說的話,你們出了這道門,就得把嘴封得死死的。”

眾人一聽,都心神一凜。太上皇已經多年沒有上朝,如今看樣子是暫時接管了朝政。

太上皇將自己調查幾日的證據和諸葛盈交給他的兩封信,給他們幾人傳閱。

待看完後,眾人更傻眼了。此時心裡紛紛炸起了驚天大雷!什麼?宣明太子之死根本沒有那麼簡單,是那烏儀四皇子有意禍水東引,為了讓烏儀皇帝去死!宣明太子何其無辜!

還有當時的二皇子,如今的陛下,他也參與了此事,就是他給哥哥敬酒的時候,才害哥哥飲下毒酒,不治身亡。

原來陛下與那晏君樂早早勾結,隻想著爭權奪位。

天哪!他們就知道,好端端的,晏君樂害宣明太子做什麼!果然是為了自己支持的二皇子啊!

太上皇沒有將皇帝與他說的話都拿出來說,畢竟牽扯進“百毒丹”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還不如就如證據說的那樣,就是皇帝和晏君樂勾結了四皇子,害死了宣明太子好。也得讓這群臣子心裡有個數,彆對皇帝還有指望。

如今太上皇如此坦誠,在場都是聰明人,也都知道了他的意思。兩朝老臣王之庭最有資格發言,他難得地做了第一個發言的人:“上皇,陛下有此殺兄之罪名,您打算如何處置?”

太上皇又撒了個謊:“他被朕查出來,驚慌失措,驚駭交加,生怕朕與他算賬,把自己氣病了。”

眾人:“……”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不是那麼相信呢。

不過,由此觀之,太上皇是真的恨透了小兒子諸葛晟了。他對外頭宣稱的是,陛下得知長兄被晏君樂暗害,自己卻信重了晏君樂這麼多年,氣得臥病在床。

對他們這些重臣又是一套說辭,說陛下自己心虛,給自己整病了。

但是,這份證據確鑿,無可辯駁,幾乎就將陛下釘得死死的了。他們還是相信這份證據的。畢竟,若非實打實的證據,太上皇也不可能下狠手去整自己的親生兒子——老天鵝,那可是他老人家的仙蕙太後給他生的啊。

周霜問道:“那陛下……”

太上皇正了臉色:“說起來也是朕教子無方,膝下出了這樣沒心肝的逆子,可他到底是一國皇帝,若是貿然處置,也怕引起動蕩。是以朕打算暫且過渡,他在宮中養病期間,朝政就要諸位多多勞心勞力了。”

是是是,您老人家說“養病”,誰敢說不是“養病”。

他們最怕的就是太上皇一怒之下,當著眾臣的麵,一刀斬了陛下,或是向全天下宣布陛下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