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VIP(2 / 2)

他吳彥隻怕一輩子都要被這個盧青壓在前頭了。他是一個心思多的人,既然生了要除掉盧青的想法,就開始行動起來。盧青的身世他知道,一個小縣城裡,某個商戶的繼子罷了,跟著母親改嫁、寄人籬下之人,身後根本沒有幾分勢力。哪裡像他,出身吳氏顯族。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還真叫他查出了盧青這人的不對勁。按理說,天氣這般熱,眾人總是穿的清爽一些,可盧青不論何時都穿的厚厚的,問起就說是有體寒的毛病。還有那腰身,也著實太細了一些,身高倒沒什麼,他也比尋常女子高上一些,隻是不英武而已,這卻不是什麼錯處。

今日瓊林宴,吳彥一抬頭,看到了女帝,忽然生出了一個奇藝的想法――會不會,其實盧青是女子呢?

這想法一旦生出來,就再也收不住了。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她平日裡的怪異舉動。而且,最重要的是:一旦揭發成功,盧青必死無疑。

所以他今日故意不小心將茶杯灑在了盧青的衣裳上,盧青果然要前往更衣。他便收買了一個侍女尾隨盯梢。

果不其然,那侍女親眼所見,盧青真是個女子,她有前胸。

真是天要亡她!

吳彥心裡爽快極了,決定實名舉報一波。

此時麵見陛下,吳彥也絲毫不慌。他可是見過世麵的人,可不是盧青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

諸葛盈便問道:“吳彥,戶部出了什麼事?”

吳彥沒有拿奏本,顯然是要麵呈。

他一鼓作氣的氣勢就被諸葛盈打了下來。他不是來奏戶部正事的:“微臣此來,並非為戶部事宜。隻是驟然得知一事,實在太過驚駭,微臣思來想去,非如實稟報陛下不可。”

諸葛盈的眼神就更加玩味了。她成日裡與朱不悔、周霜這樣的老油條打交道,見多了千年的狐狸,吳彥這種新瓜蛋子還要在她跟前耍心眼,可真是不夠看的。

還“驟然得知”、“太過驚駭”。

諸葛盈問道:“究竟何事?”

吳彥做出一副不得不說的忠臣樣子:“微臣發現,今科狀元盧青,是個女子。”

說罷,他便期待地等著陛下的反應。如此欺君之罪,盧青必然死無葬身之地吧。踩著旁人的屍骨上位,是家族教給他的道理。

諸葛盈也驚訝道:“果真?茲事體大,你可不能胡言。”

吳彥就更加興奮了:“微臣有證人,今日瓊林宴,有人親眼所見,盧青是個女子。”他便將有個侍女恰好也在更衣處看見的事說了出來,當然將自己隱身了,否則他就成了有意窺探同僚的小人。

可在諸葛盈眼中,他已經是個小人了。他的證據越多,越表明2這個人心思多,從不放在正事上,而是在攻訐同僚之上。嗬嗬,她原先還當這一批年輕人都不錯呢,誰知是她走了眼,這探花心思鬼得很。

諸葛盈很討厭人品不佳之人。人品與能力往往難兩全,世上又有幾個諸葛亮這樣十全十美的臣子?諸葛盈並不奢望人人都如孔明,可一個人即便再有能力,也隻想著內鬥的話,又對朝廷有什麼益處?

吳彥這是犯了她的底線了。

“吳彥,此事朕早已知曉。”她將盧青叫了出來。

吳彥本就是背後打人家小報告,此事一看正主,臉都白了起來。

盧青居然先他一步至此,那……說不定她早與陛下稟明了實情,如今倒是將他給架住了。他成了那個惡人了!還不知道陛下心裡如何打量他呢。

盧青的確是個聰明人。她在今日瓊林宴上,就察覺到了不善。等到後麵被吳彥“不小心”弄濕了衣裳、更衣時有個侍女鬼鬼祟祟的,她就更加警醒。

回家後思來想去,唯獨想出一個可能:她的女子身份敗露了。吳彥此人,她雖和他並無冤仇,可人與人之間,從來不是將心比心的。吳彥很可能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

她不能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因此她決定鋌而走險,先對陛下坦白。她下定決心再冒一次險要考進士,其實也是因為當今是女帝的緣故。原本她以舉人的身份,也夠格去補官了。

雖然不承認,可她心裡,的確對女帝有很大的好感。因此她來之前就設想過兩個可能,女帝要麼生氣她欺君,褫奪官職,要麼原諒她,讓她平安退場。

可如今陛下的態度,似乎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吳彥臉色難看地看著盧青,事已至此,說出去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但該達到的目的還是要達到:“陛下,雖然微臣也心知,盧青如此行事,必然是有難言之隱,本也不該稟報禦前,可微臣雖身為她同僚,卻也是陛下的臣子,不敢不叫陛下知曉。”

嗬嗬。若是他沒有那麼多小心思,諸葛盈就信了他的鬼話。“原來如此。朕還得多謝你忠心了。”

“微臣不敢。”嚇得吳彥立刻跪地。

他倒是走得快,三言兩語就被諸葛盈打發走了,可盧青知道,真正的考驗從來不在吳彥。

“陛下……”

諸葛盈叫人扶起了她,先是讚賞:“一介女子身,瞞天過海,走到今日,殊為不易。朕就知道,女子念書不比男子差!”

盧青緊張的情緒消散了些:“是,微臣也這般想。”

諸葛盈道:“你很好,你不知道朕有多驚喜。”

從來什麼也不畏懼、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盧青,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她隱瞞性彆,孤身一人,原來陛下是懂她的。“能得陛下這句話,微臣即便立時死了,也無怨無悔了。”

諸葛盈卻道:“你這般才華,死了豈不可惜?你若沒了,豈不正入了吳彥之流的意?”

他們就是想要壓迫女子,就是覺得女子永遠比不得男子,分明已經占據了這麼多的優質資源,分明盧青是從一條極其狹窄的路裡拚殺出來的,他們還要逼她,逼她放棄,逼她去死。

是啊。盧青的心裡陡然燃起一陣鬥誌。她憑自己本事考上的狀元,憑什麼輕易讓步?

吳彥就算有才華,那也是小人。小人尚且橫行於世,這合理麼?

“可……陛下若是不處置我,恐怕會遭受非議。”盧青感受到了諸葛盈對她的回護,可她也不想牽連到陛下。

“不瞞你說,下兩個月,朕也要開始選拔女秀才了。朕要給女子一條科舉之路,雖然暫時不能走得和男子一樣高,一樣遠,可朕是必定要做的。你的出現,已經給了天下女子一個希望了。”諸葛盈眼裡璀璨極了。

盧青隻是她自己,身後沒有旁人,就走到了今日這一步。她不是諸葛盈,沒有一個強勢的祖父,她也不是陸銀蘭、孟霧芙,多多少少與士族有關。

她出身極為普通,父親死的早,還跟著母親改嫁到了繼父家,也過得十分尋常。這就是諸葛盈掌握到的消息。

同樣出身寒微,管淵十九歲考上榜眼,人人都說他天賦異稟,少年英才。可若是盧青,被人知道了是女子,那議論就完全不同了。

這是世人的意見,是千百年來的枷鎖。

並非責怪管淵,隻是世情如此。

盧青聽諸葛盈說還要有女秀才,立刻就雙眼一亮。就是這樣的眼神,讓諸葛盈格外動容。對於盧青來說,她已經是狀元,不需要再去重新科舉,所以女秀才這件事對她而言並無好處。她隻是,在為其他女孩子而高興。

這就是女孩子的好處了。

總是能為彆人共情。諸葛盈很懂這種感受。她並沒有看錯人,盧青她值得她的愛護。

她也希望,還會有更多的“盧青”。

這一天,盧青留下來,告訴了諸葛盈她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她父親早逝,但祖父也是個秀才,讀過書,在她小時候也很疼愛她,常與她說些道理。她從小就覺得自己怪異,不想學刺繡這些可以幫補家用的,卻想著去學堂旁邊偷聽,被抓到了也還是犟著一張臉。

後來母親改嫁給了一個商戶,日子好過一些了。繼父對她也算不錯,感覺她聰明,準許她與家中的少爺、小姐一道上課。

可好景不長,她十二歲那年,母親和繼父相繼死了,繼兄將她趕出家門。此後她就是孤零零一人,也更沒了束縛。她知道自己心氣高,也知道自己即便嫁人也終究是不服,因此隱姓埋名,換成男子的身份,到處去“蹭課”,這邊聽一聽,那邊聽一聽,終究有了不少收獲。

之後就是一路科舉。

盧青孑然一身,沒有任何缺點,隻有她自己的女子身份,始終讓她擔驚受怕。她從來不敢穿輕薄的衣服,每日裡都束胸,裹得死死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去擔憂發育會不會有問題了。彆的女子來初潮的時候,都是欣喜、複雜,隻有她,擔心的不得了――她才剛剛考中秀才,可不想暴露身份。

她連初潮都不想要。雖說明白道理,但其實她還生出了一些怨氣:憑什麼隻有女子要來月信!

既然是每月都要來的信號,為何男子不來!他們已經享受了這麼多的優惠,卻還不用承擔每月一次的痛苦。

諸葛盈聽了盧青的一路行來,更加佩服。她真是完全靠了自己,靠了自己的聰明天賦,靠了自己的不辭辛勞,還有厚臉皮(不厚臉皮也不能屢次去蹭課),可就是這樣,蹭課蹭出來的盧青,比那些正兒八經上課的男孩子,還要強的多。

諸葛盈讓盧青走了之後,又做了一些布置。

果不其然,天下就沒有不透風的牆。那吳彥在陛下這裡吃了啞巴虧,陛下一個“朕已知曉”就將他堵死了去。可新科狀元盧青是女子的消息,還是傳了出去了。

卻不是吳彥傳出的。――嗬嗬,世家的人辦事,從來不會讓自己留下把柄。

第二日朝堂之上,都察院就有禦史出來道:“陛下,微臣昨日聽聞一事,稱新科狀元,即如今的戶部主事盧青,是女子。茲事體大,還望陛下明察,也好安民心,定乾坤。”

隨著這禦史的話,朝臣們紛紛將目光投向陛下和話題主角盧青。

隻見這盧主事,身高像是矮了點的男子,也可算是高挑的女子,容貌俊秀,看不出男女。若真是女子……

吳彥想要全身而退,可都察院卻不容他退場:“此事還是同在戶部的吳主事揭發。”

頓時將整個戶部架了起來。戶部尚書朱不悔簡直快要被氣死。原還想著這兩個新進的苗子都不錯,現在,好嘛,一個內裡是女子,一個是一心攻訐同僚的壞種。

他朱不悔到底是做了什麼孽啊。

“朱大人如何說?”有人問到了朱不悔的頭上。

朱不悔看了一眼始終鎮定的盧青,和被點出來後、臉色已經十分難看的吳彥,心裡冷哼一聲:“本官不知。”

“朱大人似乎對這盧主事也青睞有加,此前也誇過她學問?”

朱不悔:???你娘的你不要亂說話啊。我娘子很凶的!我也是個正經人!

他立刻就勃然變色――戶部尚書就是一個很容易生氣的活。“本官看重盧青,是因她有本事,且在會試、殿試中都表現出色。本官認可的是她的才華,和什麼男女可沒關係。”

話說到最後,其實已經開始回護盧青了。

可那些人卻不容朱不悔這般:“朱大人,你這話就不對了,自來科舉隻有男子可考,豈有女子可考的?”

吳彥眼見退無可退,今日必要做了這惡人,將盧青逼退:“盧青,你還不承認麼?主官都要被你牽連了,這就是你的德行?”

盧青抿了抿唇,坦然承認:“我盧青,的確是女子。”

轟!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在眾人心中蔓延開來。

他們偷偷打量一眼陛下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為何心中惶恐如斯。因為這樣的場景,他們其實想過,陛下都是女子,她必然偏袒女子啊!

可他們沒想到會這麼快――這個盧青,必然不是陛下安排的。她是自己一路考上來的。畢竟陛下可不能未卜先知,知道先帝什麼時候死,自己什麼時候繼位。

禮部侍郎大為震驚,拱手道:“陛下,此女犯了欺君之罪,該重罰,才可澄清風氣。”

“是啊,歪風邪氣,必不可長。”

“豈能讓女子也參加科考,還得了個狀元,簡直是笑話!”

“滑天下之大稽。”

……

慢慢地,他們附和的聲音才小了些。因為他們發現,陛下一直並未發話,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們。

這比發怒更可怕。

王之庭閉了閉眼。陛下已初俱無上皇雛形了。帝王心術,簡直可怕。

最後還是古大人站出來道:“陛下,敢問您意下如何。”

諸葛盈輕輕笑了一聲,“朕方才聽你們說,豈可有女子參加科舉。可就是這麼個女子,無依無靠,憑借自己,就勝於其他男兒。大安擇士,擇的是能力,而非性彆。”

“十九歲的狀元,在座有幾人能做到?”

“朕倒想問一下在座諸公,你們是否生的是一顆鐵石做的心,都不羞愧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