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每天都在努力不掉馬(一)(1 / 2)

B城第一醫院, 外科辦公室。

“您好,久久,今天把你叫到這裡來呢, 也是要和你說一下你母親的那些檢查結果也都出來了,現在基本病情我們都已經明了了,你母親之前在車禍中腦部受到較為嚴重的震蕩、腦出血,現在根據她的頭顱CT檢查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她的頭顱內已經形成血塊, 壓迫了用於主管記憶的腦神經、血液流通不暢, 我們也猜想這是她出現失憶症的主要原因……”

“目前根據你同她的聊天、還有我們查房時多次對病情的問診中了解到, 她至今隻是失去了對家人的記憶, 但是其他生活自理能力、基本常識等都不受影響, 在我們的角度來看,還是建議通過藥物、輔助治療方式、細致觀察調理,一般情況下, 這種症狀都是可以治愈的, 如果采取手術的方式, 因為腦部的複雜環境, 反而容易有一定失敗的幾率, 有類似這樣情況的病例, 在失去的記憶、能力不影響基本自理能力的時候, 我們也都是建議保守治療的……”

“當然, 平時你也需要多和病人溝通, 調動病人的情緒, 積極的情緒對於其病情的恢複也有好轉,至於她從前的經曆,你可以簡單地告訴她,因為她目前的邏輯思維能力這些是不存在問題的,可以自己補足相關的過程……”

單靜秋的主治醫生王主任不管是醫術,還是醫德都很好,哪怕是對著林久久這個才剛高二的孩子,也絕不敷衍,他指著分明隻能看出黑白交錯的CT片,向林久久這樣醫學水平約等於零的半桶水細致地講著,遇到難理解的地方還舉例說明,可是這些講解,每一句到了林久久的腦袋裡就瞬間變成了看不懂的天書。

王主任說的每句話,如果單獨挑出來都不算難理解,在王主任細致解釋後,基本理解能力還算過得去的林久久也能明白主任說的那些病情、治療方案的大體意思,可聽到心裡,她卻怎麼想也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

明明就在前段時間,媽媽還每天在家裡對她橫眉冷對,罵她無理取鬨、說她殘酷無情,活靈活現地在那指手畫腳的,可這才幾天過去了啊,她就這麼先是躺在那一動不動,甚至失去了對她的全部記憶!

媽媽那茫然的眼神,不解的問話,怎麼問詢都不動搖的狀態分明就不是演出來的,再加上媽媽除了過於“善良”外,從來也沒有什麼愛撒謊的習慣,林久久肯定要以為這隻是場夢魘,全都是假的。

可是,這一切不是夢,全是真的。

深入淺出的講解很快便畫上了句號,王主任是知道林久久家裡情況的,也同情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就遇到了媽媽車禍失憶的事情,他把事情恨不得掰碎了說,說得很細,其實講白了也很簡。

就是單靜秋現在雖然是失憶了,可受到影響的記憶全是有關於家人的,不影響她的生活,建議保守治療,至於保守治療要花多久才能好?人的記憶玄之又玄,非現代醫學能預測完整,王主任也隻能說一句聽天由命了,哪敢打包票。

在走回病房的路上,林久久深一步淺一步,好幾次差點就撞到了走廊上來往的其他人,她神色有些恍惚,眼神飄忽,這段時間來發生的種種對於她而言,都太過複雜、太過迅速了。

她突然有些責怪起了自己,因為一切的起源正是來自於她那天和母親吵得天翻地覆的那一架,要是,要是她沒和母親吵架,也許一切就不會這樣了!

雖然腦子中思緒紛繁,可步子沒停下,從外科辦公室到病房的距離並不遠,才沒一會,林久久便走到了病房門口,她還沒進去,就聽見媽媽有些虛弱但也溫柔的聲音在裡麵響著,她隻是站在門口就已經能聽得清楚:

“哎喲!小李,我們久久幫我去找主任問問身體情況了!畢竟我這一車禍倒是讓她乾著急了,你看這才幾天,我們久久那小臉蛋瘦的,可彆提多讓我心疼了,等主任同意我回去了,我可要好好給我們久久身體補一補,她這幾天太不容易了!不過我也拿這孩子沒辦法,誰叫久久她就是乖,怎麼勸她回去她也不聽。”

這話說得好像拿女兒沒辦法又有些生氣,可字裡行間流露出的卻是滿滿的炫耀和嘚瑟。

住在媽媽正對床的李阿姨倒是個敬業的捧哏,不管媽媽說什麼都會立刻應和,即使是像這樣誇獎她的言論:“是啊,小單,你有久久這個女兒,可真是撿到寶了,打著燈籠都沒有地方找的!你看我這幾個兒子,生了和沒生一樣,成天就知道到外頭去忙工作、忙這個忙那個的,也不想想自家老媽躺在這裡,沒人照顧!”

裡頭一應一和的倒是讓人插不進去,林久久能分辨出那些附和著說“對呀、對呀”的還有她媽媽另外一邊病床上的王阿姨、王阿姨家陪床的家人……

她心裡隻是深深地歎了口氣,媽媽她又來了,最近這日常誇讚已經滿足不了媽媽了,她還得要旁邊的人都附和她,也不知道媽媽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說服力,每次把誇她的話說得好像什麼傳銷似的,那些阿姨也都給麵子,還附和她,真叫她害羞又無奈。

可心裡再不好意思也得進去,林久久才剛踏進病房裡頭,映入眼簾的便是媽媽,臉色已經好了一些,隻是這病了幾日,一下消瘦了整整一大圈,不過起碼現在唇色紅潤了許多,看起來沒那麼病態了,此時媽媽正盤腿端坐在病床上,衝著對麵的李阿姨說著些什麼。

早就分了心觀察門口的單靜秋,在女兒剛踏入病房門便迅速地發現了女兒的身影,眼睛立刻跟了過去,笑了起來:“久久,你從王主任那頭回來啦?辛苦了辛苦了!”一邊說著話,一邊招呼著女兒來病床這坐上一會。

前幾天還躺在那病懨懨、醒不來的媽媽現在可算是活力十足了,這也讓林久久有些欣慰,她笑著衝媽媽那頭應了聲:“嗯呢,媽媽我和王主任已經說完了,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那天媽媽睜開眼時,對周圍的所有人都是一派陌生神態,甚至連對醫生和護士們,也一度有些閃躲,但是奇妙的是,哪怕是媽媽連林久久的名字都給忘了個乾淨,卻在看到林久久的瞬間下意識地靠了過去,很是親近,沒有半點陌生的感覺。

從那時候開始,媽媽心裡唯一認準的便是林久久一個。

麵對媽媽失憶後對眾多家人,隻記得林久久這件事,一方麵讓林久久很是擔憂,畢竟這可是車禍引發的失憶症,到底嚴重與否,她心裡可沒個底斷。而另一方麵,從來沒有擁有媽媽這樣全然信任的愛、滿心考慮的關懷的林久久,心裡生了些小貪心……隻希望這份獨一無二的母愛能多維持一些日子。還有就是,這回也總算能暫時擺脫自家小舅舅那個無底洞一段時間了,雖說不知道這擺脫,究竟能持續多久。

單靜秋的眼神轉了一圈,機靈得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女兒的身後,確定沒有跟著哪個醫護人員後,她輕輕地把林久久的身體往下一拉,衝著她耳朵小聲地說著:“媽媽覺得自己沒什麼事情了,久久我們要不就回家吧!在醫院哪裡都難受,回咱們家好嗎?”眼神看著女兒征詢著意見,夾雜著滿滿地期盼。

林久久的回答正順了她的心。

“好,那我們等等收拾一下行李就回去。”林久久自然不會反對,王主任也說了,這定期過來做治療就好,現在媽媽身上這個失憶症,就算天天住院也於事無補,回到家能接觸一些熟悉的事物和人,反倒有助於促進記憶的恢複。

再加上雖然家中還算寬裕,這一天天的住院費也折騰不起,雖說那車禍的司機有心補償一些,可交警那時也說了,這起事故的主要責任還是在媽媽那。

畢竟當天媽媽是鬨了脾氣,一時心情不好,闖了紅燈,所以那司機其實也是無妄之災,隻是因為小車和行人相撞,多少還是要小車賠償一些罷了,林久久倒是沒有死纏爛打的心,隻說保險能賠付多少便賠付多少,多的也不用了,他們還能勉強承擔。

單靜秋立馬便笑開了,情緒也高漲了起來,拉著女兒嘮嘮叨叨個不停:“我早就說我好了,可以出去了,醫生非要我多留兩天,你看這兩天我也隻是躺在這裡嘛!”被天天關在病床上的感覺可不算好,就像是被關在這間白色的監獄裡坐牢似的,可不好受。

當媽媽生了病以後,林久久老有一種自己在哄孩子的感覺,她無奈地看了看媽媽,隻能說:“好好好,那我們現在收拾收拾就去辦理出院手續。”這麼說著也打開櫃子收拾了起來,單靜秋也湊了過來,幫起了忙,她隻是丟了一點記憶,可沒丟掉基本的自理能力。

可此刻正背著母親的林久久身體有些僵硬,麵對要回家這件事,林久久心裡是有些複雜的,她也不知道到底媽媽的記憶是想起來好,還是不想起來好了……

林久久想著想著,心情有些複雜,隻是這麼緘默地陷入了沉思,想起了發生在過去的一幕又一幕。

林久久的母親單靜秋是城市出身的,她的姥姥、姥爺是實打實的重男輕女派,膝下就隻有大女兒單靜秋、二兒子單靜冬兩個孩子,當然這一男一女的,在他們心裡地位可以說是天差地彆,從小啊,姥姥和姥爺便不把單靜秋這個女兒當回事,但凡是有什麼好東西、好機會,都是先緊著單靜冬來,單靜秋連想碰碰、問問都沒門

在讀書的時候,單靜冬一路念到了高中,而單靜秋初中便畢業沒念了,這倒也不是因為誰行誰不行,隻是那時候的單爺爺和單奶奶覺得家裡供一個單靜冬就夠吃力了,便也不肯叫女兒再念。

而以前單爺爺、單奶奶兩個是在機械廠的員工,退休了空出了一個職位,可以要子女頂上,這考慮也不用考慮,自然是兒子的出路,至於女兒,他們早早地便給她相好了人家,嫁了出去,那就不歸他們管了。

可這說來也怪,單靜秋在這重男輕女的家庭長大,對自家弟弟竟是沒有一星半點的怨恨,,反而和她偏心的爸媽很有共同語言,恨不得掏空自己來幫扶弟弟,什麼當初沒書念、當初工作歸弟弟,在她看來,這一切不都是理所當然的嘛!誰讓弟弟是老單家唯一的男丁呢!就算要給她這些,她也絲毫不想要。

單靜秋被單爺爺、單奶奶安排著,嫁給了同在機械廠工作的職工林長德,可這林長德雖然也是接了家裡的崗,但是他骨子裡就不滿足於安穩的生活,他看準了時代的變遷,也看到了機械廠正在走下坡路的事實,他沒猶豫,當即背著壓力辭了工,直接下海經商,那時幾乎所有人都看不起他這胡來的決定,畢竟廠子裡的人都講究穩定,像他這樣,根本也就是瞎胡鬨。

在那時,每次單靜秋回家都抬不起頭來,畢竟丈夫還沒混出名堂,又不像是弟弟、弟媳婦有穩定工作,哪能在家裡挺直腰板呢?

當然單靜秋還是懂些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道理,跟著丈夫去辛苦拚搏,也正因為她這幾年拚搏,反倒是弟弟單靜冬先生下了兒子單明,在弟弟生下兒子不久之後,她和丈夫的女兒林久久也出生了。

由於計劃生育的出現,雙方倒也沒有再生,這也成了單靜秋心裡的一個執念,在她心裡,自小弟弟就是獨一份,誰讓弟弟是單家的獨苗苗呢,現在到了他們這一輩的孩子,他弟弟又生了個大金孫,而她卻生的是個女兒,這可要她心裡委屈難過得厲害,她心裡隻覺得自家弟弟單靜冬出息,而她,則是沒出息的那一個。

這兩孩子先後出生沒多久,還沒過周歲,原本眾人欣羨的機械廠則迎來了一大波的下崗潮,曾經被認為是鐵飯碗的工作突然一夜之間沒了,反倒是林長德在外頭開的公司蒸蒸日上了起來。

這下這兩姐弟的經濟狀況直接顛倒,這顛倒也維持了後來的很多年,畢竟單靜冬這高中出身,隻會那點技術活,又不肯吃苦頭,到外麵哪裡都不好使。

原本要隻是這樣,按理來說單靜秋一家的生活可應該要比單靜冬家的好上一等,一個是下崗難以就業的職工家庭,一個是經商頗有繼續的富饒家庭,哪裡需要比呢,隻是這麼看看就能知道結果了,可是事實卻並非如此。

單靜冬彆的不行,可他還有一個對他百依百順的伏地魔姐姐呀,雖說家裡不行,但口袋沒錢後,他便腆著臉向自家姐姐伸手,重男輕女晚期患者的單靜秋沒有一次會猶豫,立刻口袋裡有多少掏多少,根本不帶半點猶豫和心疼的!

不僅僅是倒騰錢,就連林長德給女兒買的營養品、學習用具,單靜秋也一股腦地往單靜冬家裡搬運,生怕弟弟和單明那頭少了些什麼,至於女兒林久久,在單靜秋看來,這家裡條件好,不就是少這麼一兩個東西嗎?和表哥哪有什麼可計較的,得包容、得大方。

這下她可絲毫不想著其實自家女兒比單明還要小個半年這件事了。

林長德發現了這事,和單靜秋吵了一次又一次,可終究家裡的半個錢袋子、女兒的生活費這些都在單靜秋那,他總有疏忽的時候。

直到有一次,單靜冬要買房子,單靜秋就直接把家裡,在當年可以稱為是巨款的二十萬一股腦地拿到了弟弟家,借了出去,還怕弟弟不夠,又零零散散地湊了幾千塊生活費給弟弟。

而這可就比以前的性質要嚴重多了,以前三天兩頭倒騰東西過去,林長德還能說服自己忍忍,可單靜秋這直接把家裡全部存款都拿去,還不打借條,這分明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林長德和單靜秋大鬨了一場,但要是吵架就能把單靜秋的腦子給弄清楚,她也便不會迷糊這麼多年了,她當然是絲毫不讓,她覺得她家裡條件好,雖說這二十萬借了出去,但也就是緊巴一段時間,可弟弟少了這二十萬,連房子都買不起,這明顯弟弟更需要呀!林長德就是小家子氣,不把她的家人當家人,她倒是也理直氣壯地同他吵了起來。

林長德氣壞了,終於對妻子失望透頂,沒有猶豫,直接提了離婚,他已經接受不了永遠向妻弟那個無窮無儘地大窟窿裡頭“投資”了,因為投資虧損他還能說是他眼光不行,妻弟那他隻能說一句自認倒黴、無可奈何了。

那年林久久才九歲,傷心的林長德打算到外地發展,但B城的戶口不好拿,他想來想去還是把女兒留在了這,畢竟他想著虎毒不食子,再怎麼樣這也是他和妻子的親生女兒,起碼妻子能對女兒好吧?而後來離開這的他並不知道妻子在他走後,更是作天作地了起來,寧願自己吃糠咽菜,也要先緊著單靜冬的偉大精神得到了充分發揚,不僅是單靜冬,就連單明也被他捧得高高在上。

打小,林久久每次遇到單明,隻要是稍微招惹到對方、甚至明明什麼也沒做,被對方沒事找事,隻要單明這麼撇著嘴往他大姨,也就是單靜秋那一告狀,得,不管是什麼,全成了林久久的錯。

至於什麼學習成績、興趣班,那更不用說了,全都是單明好,林久久往後要排十萬八千裡去,在單靜秋看來,這單明可是繼承了他們老單家的優良基因,怎麼可能不優秀呢?自己的女兒就像小時候的她一樣,笨!不會學習,當初她也念個初中,弟弟就能念高中了,現在輪到了女兒和單明,那結果也肯定一樣。

小時候還個性開朗的林久久變得越來越壞脾氣,甚至有些張牙舞爪了起來,每次表哥來家裡,她就能和表哥大打出手,試圖把表哥從家裡趕走,隻是那時年紀還小的她,並不知道她做的這些是無用功,媽媽隻是越來越遠,緊緊地和小舅舅家綁定在了一起。

後來,林長德在外地那重新成了家,雖然心裡總惦記著女兒,但也終於因為新的家庭,開始選擇了更有些側重,拿出了一大筆錢給單靜秋、林久久一起在B城置辦了兩套房,在B城這兩套房每個月單是出租就能收入不少,他還時不時地往單靜秋那打點女兒的生活費,隻是他不知道花的那些半點都輪不到女兒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