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不見以後(五)(1 / 2)

B城李思霖研究所辦公室。

在兩師徒相顧無言痛哭了一場後,終於是開始說起了事情,溫芹芹滿是擔心的看向自己的老師,可思來想去卻又不知道要從哪裡開口更好:“老師,你怎麼臉色這麼差,你是不是昨天晚上都沒睡,你那黑眼圈,你早上吃了嗎?怎麼臉色這樣差?”

李思霖剛剛回過神來,看著溫芹芹滿目柔和,畢竟兩師徒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他聽單靜秋說了芹芹的情況,心裡早就有了底,隻是看這孩子雖然圓了一圈但是依舊臉色不太好的樣子,還是要他這個做老師的有些心疼了起來,被芹芹乍一問,下意識地想揮揮手說無妨,可話還沒出口,便在正對麵杜海的眼神中收回了口風,得,這之前的計劃他全都想起來了!

“沒事沒事,我隻是自己心裡頭過不去,還累得你們擔心了,彆煩惱!”李思霖笑一笑,回憶著昨晚安排的台詞,雖然人過五十,可他這腦子甭管是半年前文獻提到的數據、還是半個月前網上發布的新動態都能記得一清二楚,輪到了台詞卻好像全都失去了效果,昨晚翻來覆去念了半天沒念成。

溫芹芹看老師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裡頭更是擔心,可也不好直接拆穿眾人已經私下拉了討論組的事情,隻得開口便問:“到底是怎麼了?老師您能告訴我嗎?”

“哎……”李思霖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眼神悄悄地示意著後麵的杜海和小李接茬,否則他快破功了。

杜海一看老師這突然靠不太住的樣子,忙上前拍了下芹芹的肩膀:“芹芹,老師也沒什麼,就是咱們之前在研究那個大項目前段時間被美國N城大學研究所搶先一步發布了,現在也沒法子,隻能去尋思下一個項目了。”

小李也湊了過來:“是啊,咱們都和老師說了,項目失敗都是常有的事情,就咱們所,幾年也得遇到一回,大不了重新開始,咱們所裡上上下下這麼多人,都沒覺得怎麼樣呢,老師怎麼能先被打倒呢?”她說得頭頭是道的。

“不是這樣的。”李思霖搖了搖頭,站了起來背過學生們,繞過椅子站到了椅子背後,麵朝著書櫃念叨了起來:“這幾年來,先後遇到了你們大師兄和芹芹的事情,老師也想了很多,的確現在國內的大環境也不好,有的人憑借關係、編幾篇論文、拉幾個掛名教授便能申請個幾百萬的經費,最後東報銷、西報銷就這麼生出篇論文,老老實實的反倒是過得緊緊巴巴,老師有時候也在想,時代變了,我是不是不應該把我的這一套套在了你們的頭上。”

李思霖似乎說得有些傷感,用手扶了扶眼鏡框:“我有時候想,我們那個年代長大的,個個從來不想著自己的時間、自己的家庭,一心投國,好像考慮半點個人利益就不道德,可到了你們這個年代,要生活、要有家庭,這些擺在紙麵上的利益怎麼能不考慮呢?”

“無論是你們大師兄、還是芹芹,都和我說了很多,我慢慢地發現自己的堅持都是錯的,甚至還害了你們,讓你們哪怕追求點自己的利益都覺得心裡充滿了負罪感,這不是你們的錯,這是我這個做老師的錯啊!”李思霖又是長長地一歎,“我本來還有點固執,覺得我們這次研究的這個項目,可以和民間資本融資,到時候對國內的廠商開放專利授權,收取國外廠商的專利費用,大有所為,也能給你們做個榜樣,踏踏實實做科研也能出成績、出利潤!”

李思霖的聲音似乎越來越沉,就連背都佝僂了下去:“沒想到啊,這五年多來研究的這個項目直接成了一場空,甚至還是美國先研究出來的,到時候又是給國內的廠商平添了一堆的專利費用,這不隻是我們研究所的失敗,更是我個人的失敗,證明我的堅持也許從頭到尾都是錯誤的……”

“老師,不是這樣的!”溫芹芹湊近一步想要同老師說話,卻被身後眼明手快的師姐小李一下拉住,師姐沉重地向她搖了搖頭,眼底寫滿了情緒,似乎是不想讓她撞破老師的狼狽。

溫芹芹有些詞窮,卡殼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說服老師,事實上她知道老師在年輕的時候是有留在國外的機會的,可那時候老師一心報國才選擇回到了國內,他客服了國內沒資金、沒設備、沒研究資料的困難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現在,雖然比不上那些個國寶科學家,可依舊在國內鼎鼎有名,可現在為了她的那番有些任性的話,老師卻想了這樣多,要她這個做學生的心中萬分愧疚。

她向來不會勸彆人,如果說唯一會的,怕就隻有比慘了,她安慰彆人的辦法一直以來隻有一個,就是展現出比彆人更慘的一麵來比較出真章,她忙說:“老師,你看看我,不瞞你說,就前段時間開始,我突然變得又胖又黑,之前才和老師吹過牛,說我可以賺大錢,可一下就成了這樣,連出門都不敢出門,成天躲在家裡頭,自怨自憐的,這才消失了這麼久,雖然我遇到的事情也許是比不上老師您遇到的,可我依舊走出來了,老師你一直是我最大的榜樣,打從入學開始我便是看著你才一路長成了這樣,也希望老師你千萬彆放棄,你要是放棄了,我又要堅持什麼呢?”

按理來說,對於她現在的心理狀況,說這些就像扯開自己的傷疤一樣,可一想到也許能給老師一點安慰,她便半點不知道掩藏了。

李思霖依舊沒有回頭,隻是重重地歎著氣,搖了搖頭:“這不一樣。”

“這怎麼不一樣呢?”溫芹芹有些急了,想要往前手卻被師姐小李緊緊地抓住,“你看,也許我會變醜、也許我會變黑,可是我掌握的技能一直都在,我從老師你這裡學習到的東西也始終如一啊!麵對困境的時候,科研再次成為了我的機會,不是嗎老師?就像大師兄,雖然是找了家企業,但如果他沒有最起碼的科研能力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是這終究賺不了多少錢。”李思霖聲音很重,“你大師兄好歹也算是金字塔前麵的這部分人,像是讀老師研究生的,本科生的,很多人學了幾年的科研,出去了隻能改行,否則就是在研究所裡打下手,哪怕是我的研究所,工資也不高……”

溫芹芹越聽老師的喪氣話越擔心,正因為她抑鬱過,她分外理解老師此時的情緒,感覺老師就像那時候的她陷入了跑不出的死循環,她口不擇言了起來:“老師,你要相信你,相信研究所,隻要大家一起努力,這個項目不行,還有下個項目,你和我說過,做科研不可能永遠隻有成功的,對不對?咱們再努力看看,沒準下一個項目就能給研究所賺到一筆獎金呢!”

她沒發覺她說完這話前頭的李思霖被椅子遮掩住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可他聲音依舊挺沮喪:“可是……又要好多年,再說了,你們很多人也會漸漸地選擇改行,就像芹芹你,以後在彆的行業也能發光發熱,何苦呢……”

“不是這樣的,老師,我一直非常喜歡科研,當初您和我說的話、我和您說的話我一直曆曆在目啊!”她聲音有些激動,“隻要老師你需要我,我是隨時肯回來的,我隻是擔心……我隻是覺得我跟不上了……”她不知是衝動,還是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心聲,事實上,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這麼喜歡賺快錢的感覺。

網紅的行業沒有外人看起來的這麼光鮮亮麗,尤其是溫芹芹的這外殼還是“紙糊”的,她總是輾轉反複,覺得自己隻是編織了一層虛偽的外殼,糊弄著彆人的喜愛,而真實的她,永遠是那個頂著玻璃蓋,每天埋頭讀書的書呆子。

而遠離科研後,每次看到朋友圈師兄師姐們發的鏖戰到天亮的朋友圈,她心裡並不覺得輕鬆自在,反而覺得想念,可作為先放棄的那一個,又怎麼能厚著臉皮回去呢?她害怕被拒絕,害怕做個麻煩。

“老師,你看呀,芹芹為了你都肯回來研究所做研究了,咱們也要儘快開工,進行下一個項目才行!您說對不對?”杜海一見形勢對了忙不迭地勸說了起來,對李思霖一番殷殷教導。

李思霖似乎陷入了沉思,溫芹芹雖說有些愣神,不過也忙跟著師兄的話說了下去,好不容易老師意動了,說明方向對了,她跟著便說:“老師隻要你需要我,我一直都在,我也一直非常喜歡在科研所裡麵工作的!”

李思霖終於是慢慢地回過了身,動作有些緩慢僵硬,看向了芹芹:“你不要為了老師麻煩自己,老師更希望你過得開心,隻是我也承認,你回來就像給了我一劑強心針,當初你就是研究所裡頭整理材料最好最快的,思維也沒有固化,時常提出的奇思妙想開啟了我們很多,研究所一直以來都覺得少了你很遺憾……”

溫芹芹被老師這話說得有些恍惚:“真的嗎?”她隻不過是研究生,研究所裡多的是博士畢業的師兄、師姐,雖然老師和他們經常誇讚她個不停,可她心裡頭總覺得這些是客氣的套話,隻不過是師兄師姐們太給她麵子,可今天連老師都這麼說。

“當然。”杜海也跟著說了起來,“你不知道你走了,老師說了多少次要是芹芹在會如何如何,你在建模、數據分析方麵的天分可比我們幾個好多了,少了你,我們吃力了很多,如果真要開新項目,前期的工作可不少,到時候要是沒你在旁邊出謀劃策,估計還得走不少彎路。”

“是的,芹芹,雖然說這些話老師總覺得不太好,可老師得承認,你的確是學生裡最優秀的之一,有你,的確幫了我大忙!”李思霖也跟著附和。

溫芹芹被眾人期盼的神情籠罩住,她有些恍惚地環顧了四周,眼角有些酸澀,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她是“天道酬勤”、“勤能補拙”,她所收獲的所有關愛和努力都是來自於自己的拚命和後來那個莫名其妙出現的紅包群,可原來,她真的那麼重要嗎?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老師,我真的很希望能回到研究所,隻要你不嫌棄我這段時間來錯過了很多期刊論文,可能跟不上腳步……學習狀態也需要調整……”到了要做決定的時候,她又忍不住念叨了起來,想在彆人意識到之前先把自己的疏漏全都擺出,若是有人因此嫌棄她也能笑著告訴自己,是的,就該是這樣。

“沒事的,我們也一樣。”小李攬著芹芹笑著衝她點了點頭,“我們可嫉妒你不把數學當一回事的態度了,有了你數學什麼的,再也不害怕了。”

李思霖跟著笑了,笑得很放鬆:“芹芹,歡迎回到研究所。”

杜海湊了過來,不客氣地開了口:“師兄就不跟你多嘮嗑了,我得先提出我的要求了,我手上有個數學模型沒做好,非常需要芹芹你的幫忙,你可不知道我因為這個頭發都掉了一堆了!”他眼神裡全是期盼。

溫芹芹忙點著頭,顧不得想什麼,忙要跟著杜海師兄去,而身後的李思霖也笑著揮手,示意著弟子們不要顧忌他,趕快開始乾活,慢慢地坐到了辦公椅上頭。

眼看著芹芹被杜海拉得老遠,小李額頭的青筋都快爆了出來,她衝著一向靠譜的老師就是低聲地說了句:“老師,你不是說你台詞背好了嗎?”她不等李思霖阻攔,徑直走到了位於李思霖辦公椅背後的書櫃,這書櫃也是從老教學樓搬來的,上麵是透明的玻璃,下麵則是實木的櫃子,而位於玻璃櫃子的最下端,此時正貼著一張密密麻麻的“台詞紙”,若是站在剛剛的角度,恰好能被那椅子遮得很好。

小李一把扯掉了那張紙,手上動作飛快銷毀罪證,無奈地衝著自家老師便說:“你也不事先和我們通通氣,你說你這要是被芹芹看到了怎麼辦呢?等等好心辦壞事。”

被徒弟揭穿後,李思霖有些心虛地笑笑,看向小李便說:“好了好了,彆計較了,總歸一切都好,芹芹目前來看起碼是乾勁十足,剛好咱們新的項目也定的差不多了,到時候隨時準備開工,這忙起來,一切都會過去的。”說著說著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疑問地看向小李:“對了小李,你往我嘴上塗得這個啥,怎麼這麼香?我剛剛差點沒打噴嚏呢?”

師姐小李左看右看不敢看李思霖一眼,今天早上一大早要出門,隨手從家裡的梳妝台上拿了一個,沒想到拿的是媽媽的粉底,她沒開過,剛剛一打開她也被嚇呆了,比她用過最香的粉底還要香味撲鼻,隻是那時候時間急,隻能死馬當活馬醫,還好效果好,她扯開話題:“隻希望芹芹回來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是啊,一切都會好的。”李思霖釋然地笑了,沒多說,畢竟那些也不是他關注的事情,隻是目光很遠,試圖看向那個已經到研究室裡頭的芹芹和杜海。

杜海已經拉著溫芹芹直接到了計算機前頭,他也不帶客氣,畢竟研究所的理念向來是男女不分,誰管他黑貓白貓能抓老鼠的就是好貓!畢竟研究所裡都是腦力活,體力活也不多,從來也不因為性彆定高低,他剛剛可不是在哄溫芹芹,這芹芹的能力確實不輸她的師兄師姐們,隻是底蘊不太足,基礎也不紮實。

“來,芹芹,這就是我最近在煩惱的數據,你看,這個模型我建了幾次,都不太對勁!”杜海都不用客套的,直接把厚厚的一疊數據壓在了前頭,電腦早就開啟了頁麵,隻等芹芹開算。

溫芹芹才晃過神來,已經是換好衣服坐在電腦前的狀態,晃神了一會,她忍不住地看向了師兄,疑惑地便問:“師兄,你們沒有發現我有什麼不一樣嗎?”

雖然知道師兄師姐們老是自稱大家是單身狗聯盟、一生摯愛科學協會出身,可她這段時間像是吹氣球一樣胖了兩圈的事情,難道師兄就一點沒注意到?

“哪裡不一樣?”若是讓杜海自己看,他肯定是上看下看怎麼都看不出,可昨天他已經在李思霖那裡知道了一點情況,現在也隻是在裝傻。

“師兄,我最近胖了又黑了呢!”溫芹芹拿起了自己手裡的手機,往師兄那示意,將手機屏幕切到相冊和自己的臉擺在了一起,“這下你發現了吧?”自打她今天進來開始,研究所裡個個和她習以為常地打招呼,好像她根本就是出去旅遊了幾天回來一樣,她前幾天生起的那些不安和自卑一方麵有些放下,另一方麵又瘋狂滋生了起來,覺得是因為師兄他們沒注意到。

“你說這個啊?”杜海不耐煩地揮揮手,“這哪裡有什麼?”

還不等溫芹芹說話,他便接著往下說:“芹芹,你知道嗎?我們一直以來最羨慕你的是什麼?”

溫芹芹有些愣,她哪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她沒說話,可眼神裡全寫滿了疑惑。

杜海笑了,伸出手就往自己敞亮的頭上一指,滔滔不絕了起來:“師兄最羨慕的就是你這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了!”他語重心長的說了起來,“我可要好好地和你說一說,對於科研人員高知分子來說,什麼長得好看,高價衣服,都不重要,都比不上一頭好頭發。”

他伸出手往研究所裡頭繞了一圈,說出的話頗帶著些痛心疾首:“你看,咱們研究所個個敞亮,不是地中海,就是斑禿前期,再不就是發際線上移、頭發稀疏,像是我這樣的,實在是看不下去,直接剃了個光頭,還能騙一騙彆人我隻是懶得打理,其實哪是懶得打理啊!”

杜海分外沮喪地抹了把自己的頭:“是根本長不出來!”他悄悄地湊了過去,表情有些神秘兮兮,“我和你說,你小李師姐,上回還網購了什麼生發液呢,每天就往頭上噴,一邊噴一邊念著,頭發頭發快快出來,活像是個施咒現場,哪裡有科研人員的風度!”

溫芹芹瞠目結舌,然後便是看著手舞足蹈安慰著她的杜海師兄笑了出來,她最喜歡用“賣慘”**安慰彆人,結果這回反倒是被師兄安慰了一通,她伸出手抓了抓自己厚厚的馬尾,笑了笑,其實她也沒那麼倒黴,好歹,她還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不是。

明明一早就起著安慰師妹的心,可杜海在看到溫芹芹抓著頭發笑得放鬆的樣子心依舊是跟著一沉,發覺自己竟是沒那麼開心,他看著師妹已經恨不得鑽進自己電腦的樣子,默默地選擇了離開,從包裡摸出了一瓶綠色的噴霧瓶,走到了衛生間裡。

杜海認真地看著鏡子,往頭上均勻地噴灑了一通,還拿起手機,對照著手機裡的什麼穴位按摩法,認認真真地用指腹按摩了起來,嘴裡念念有詞:“我的寶貝頭發啊,快點長出來吧。”還沒念完他的咒語,便有些目瞪口呆。

後頭從女廁走出的正是剛剛還在老師辦公室的小李,她頭上戴著一頂白色的頭盔,頭盔把整個頭皮罩住,裡頭發著幽幽的紅光,看起來有些滲人,小李湊到他的身旁洗著手,頗為不屑地看了眼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高科技增發,你這個過時了!”然後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