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1 / 2)

李閣老目光沉沉注視著太子,坦然道:“老臣從未認為燕王有不堪之處,隻是不認同他對一些政策法規的提議。”

謝奪端正地坐好,仰頭問他:“具體是哪項提議最讓閣老煩神?”

李閣老微眯起眼:“您讚同燕王殿下的政見麼?”

謝奪坦然看著他:“是。”

李閣老點點頭,和藹道:“老夫很敬佩燕王殿下的愛民之心,他的那些提議聽起來,確實是利國利民的仁政,但您有沒有想過,這些政策是在從哪些人身上割肉分給百姓?曆朝曆代企圖觸動地主豪強利益的政策,都會掀起軒然**,更何況燕王想一口氣把官僚權貴甚至富商大賈,都得罪個精光,如果理想真能如此簡單的實現,史書裡那些前車之鑒,也不會那般慘痛了。”

謝奪反駁:“六哥並沒想過一蹴而就,這隻是他想努力的方向,實施起來,自然要先一步步調整法規,完善監督,逐步推行變法。”

李閣老疑惑地注視謝奪,半晌,平靜地開口:“老臣看過您為陛下批示的奏折,從您以往的應對策略看來,似乎並無偏向燕王的政見。”

“這就是您老投奔我的原因?”謝奪垂眸道:“那您恐怕要失望了,我替父皇批折子,自然得照著父皇的意思批示。”

李閣老神色鄭重道:“您父皇是一位偉大的帝王,大楚如今的國力就是最好的證明,天下百姓也無不稱頌陛下的功德。”

謝奪挑眼,衝他哼笑一聲:“還有您這位不世出的宰輔,也功不可沒。”

李閣老頷首:“殿下過譽了。”

“我可沒有跟你客套。”謝奪站起身,踱步走到李閣老身旁,側頭注視他:“你讓父皇這樣多疑的人都對你堅信不疑,往前推幾百年,都沒有哪位宰輔能攬下如此之重的權柄。”

“這就是殿下向來警惕疏遠老臣的原因麼?”

“不是。”謝奪轉身站定,低頭挑眼盯著他:“父皇早對我說過,執掌公器者,理當大仁不仁,你的所作所為確實有相天下者的氣度,為民之心可昭日月,可你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把先祖那一套治國之策推向巔峰。可是,李閣老,先賢也說過:窮則思變。大楚的國力幾乎已經達到了這種規則下的巔峰,如果不設法跳出牢籠建立新的規則,你想穩住的那些權貴豪強官僚富商,就會聚攏愈來愈多的土地與財富,通過各種人脈踏入他們當中的勢力會愈來愈多,被壓榨的百姓承受力卻不會變,如果不涉法讓這場遊戲規則變得更公平,那麼您說的史書裡那些前車之鑒,照樣會成為大楚的未來。”

一時無言,李閣老反複推敲太子所言,不禁驚異道:“殿下的目光比老臣想象得更加長遠。”

“未必多麼長遠,”謝奪眯起眼盯著他:“那一天,很可能比你想象中來得更早,在沒有任何限製的權利下,一旦掌權者是個蠢貨,父皇與先祖積累的一切基業都會瞬間坍塌。所以,任何權利都得有所限製,因為我沒法保證我兒子我孫子都不是蠢貨,您也不能保證下一任內閣首輔次輔都有您這樣的才能與氣度。更公平公正的規則,不止能保護百姓,也同樣能保護你我。”

李閣老啞口無言。

謝奪上前一步,挑眉低聲告訴他:“我支持六哥的政見,是因為我跟他期望的方向大致相同,隻不過目標不如他那般大公無私。這世間很奇妙,如果你的目標剛好能造福大多數人,隻要方法用對了,就一定能成功。李閣老,我從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話,之所以告訴你,是因為如今隻有你和我在同一條船上,你得清楚我在想什麼,不要懷疑我這麼做,是為了對誰搖尾乞憐。”

李閣老拱手鄭重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但老臣仍然希望殿下不要將政務交給燕王批示,即使目標相同,燕王與您的處事方略,也相差甚遠。”

二人沉默對視,最終,謝奪選擇妥協:“我去陪六哥一起批奏折。”

*

這次皇帝養病的時間超過了往年任何一次,朝中漸漸起了些閒言碎語。

韓皎倒是沒有參與探討。

他很忙,身兼兩差並不是多領一份俸祿那麼簡單,禮部的事情也很繁雜。

他在儀製清吏司這個部門,除了參與各種慶典儀式安排工作,還要負責各種科考事宜,包括各地辦學、傳播學術思想之類的事情。

在這件事上他稍稍有一點私心,他希望大楚民間的學術風氣始終保持開放的氛圍,形成百家爭鳴的思想碰撞,另外還要注重一下數理化方麵的人才培育。

所以,他半個月前寫了篇奏疏,想勸上頭的官員,通過編寫新版官方教材的提議。

但是前幾日他的奏疏被退回來了,沒有任何批示。

這讓韓皎有點茫然,正常程序下,這類奏疏應該會由禮部尚書批語後,遞交內閣票擬交由皇帝批示,而韓皎的奏疏上,沒有任何一級部門的批示,那這是不是代表領導漏看了,直接給他發回來了?

再三琢磨之後,韓皎稍微改了幾段內容,謄抄一份再次遞交上去了,然後,就在此刻,他被翰林院的同僚叫出院外,見到了剛從內閣出來的禮部尚書。

這位部堂大人,用一種仁至義儘的神色,把韓皎的那篇奏疏默默塞回韓皎懷裡,並告訴韓皎: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就把這篇奏疏遞交給內閣處理。

這下子韓皎確定是自己的奏疏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以至於部堂大人為了假裝沒看過,才沒有任何批語,直接退了回來。

可是問題出在哪兒呢?

反正都已經被部堂大人看過了,韓皎乾脆硬著頭皮,請教這篇奏疏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