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三章合一)捉蟲(1 / 2)

阮如蘇醒來時,是在一間男子的臥房。湖水碧的床幔,乾淨到近乎簡陋的陳設,沒有哪個女人會這樣布置自己的房間。

她動了動胳膊,雖還有些沉,可已經不是之前那種完全無法控製的感覺。

“你醒得比我想象的早。”一個男聲冷不丁地從門口傳來,無花已經換回他那身潔白的僧袍,看上去纖塵不染。

“你來得卻比我想象的晚。”阮如蘇說這話時,臉上依然帶著甜美的笑,就如當初他教的一樣。

無花冷笑,道:“我為什麼來晚,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阮如蘇輕笑,側身望著他,狀似天真地道:“我不知。”

無花走到床邊,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扼住她的脖子,笑容就像潭水般幽深:“聞君有女,顏如美玉,態似仙娥,今日一見,恐日後相思無窮極,故邀其江湖一敘,不日待歸——楚留香敬上。”

這是當初她照著楚留香的箋子仿的,如今他既然知道上麵的內容,說明他已經被楚留香找上了。

被人扼住喉嚨,阮如蘇半點不懼,那雙漂亮至極的眼睛依舊平靜清明,甚至還有淡淡笑意:“我初次離家,自然是要小心謹慎些。萬一大師嫌我蠢笨,不耐煩教我,我總要替自己選個收屍人不是?”

這話無異於在告訴無花,若她能平安回去,自會解釋這場誤會,萬事皆了。若她丟了性命,那封信箋就是他的催命符,楚留香等人定會一直查下去,到時他這高僧的麵具就有被人掀開的風險。

她竟從那時起就在算計自己。

無花輕歎,他到底還是小看了她。阮如蘇脖頸上的那隻手慢慢鬆開,竟沿著那段光潔如玉的脖頸向上撫去,溫柔摩挲著她的臉。

“你確實很聰明,聰明得連我都忍不住想試試,被你控製的滋味……”男子溫熱的呼吸落在鬢邊,曖昧的話語就像小蟲子,不受控製地鑽進她耳裡。

若是換一個人,聽到他的這番話,定恨不得將一顆芳心捧到他麵前,任他差遣。可惜,他把阮如蘇教得太好……

阮如蘇狡黠一笑,突然側過頭,用那柔軟嬌嫩的唇貼上他的唇。少女身上的香氣,縈繞在鼻尖,甜美誘人,令人迷醉。

兩人誰都沒動。

對於五感極好的人而言,這無異於一場折磨

他可以清楚聽到,她和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默契,幾乎融為一體。也可以感覺到對方身體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將呼吸都變得滾燙,曖昧糾纏直至化為深深的喘息。

無花先動了。

他猛地坐直身子,狼狽地看著床上的少女。那從來齊整得不見一絲褶皺的衣襟,此刻也有些散亂。結實的胸膛劇烈起伏,配上那張出塵的麵容,如墮落的神佛,脆弱又誘人。

“你輸了!”

阮如蘇麵頰緋紅,眼中春水未儘,說這話時,得意又可愛,讓人無端生出許多遐想。起碼無花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想到了更多。

所以,他逃了。

係統腦袋冒煙地從剛剛那誘惑的場景中恢複過來,悠悠開口道:【158號程序,你……你……怎麼能……那樣!】

【我怎樣了?】阮如蘇翻了個身,逗它道。

係統猶豫半天,才終於找到個合適的形容。

【像個妖精……】

阮如蘇噗呲一聲笑了,心想這係統之前帶的程序都是什麼樣的啊,怎的還如此天真。逆天改命之人,當自身不夠強大時,又哪有什麼選擇。

那日之後,無花連著三日沒有出現。阮如蘇清楚,在他沒有消除自己對他的影響前,他是不會出現。

她也不急,每日在屋裡靜靜養傷,到了時辰自有人會送飯菜和藥來。這裡廚房的手藝著實不錯,無論是味道還是賣相,都比她家中名廚做的要好。

她心想:若是係統能讓她帶一個人離開,她鐵定選這個廚子。

再見無花時,外麵正在下雨。

阮如蘇把窗戶大開著,探出半個身子,用手接屋簷處滴下的水玩。當那出塵僧人打著傘進到院裡時,她便不懷好意地將手中聚的雨水向他臉上彈去。

這本是件無傷大雅的玩笑,已無花的武功,輕易就能避開。可他偏偏沒能避開,那雨水就順著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慢慢滑下。

兩人一齊愣住了。

突然,阮如蘇飛快地縮回身子合上窗戶,假裝什麼都沒發生。可是房間裡那掩不住的笑聲,若銀鈴輕響,不知亂了誰家兒郎心。

待他進屋時,阮如蘇忍不住去瞧他的臉,上麵水漬已乾,想來是在門外擦拭過了。

無花沒提剛才的事,而是看了一眼她那還在滴水的手指,如玉筍垂露,鮮嫩柔軟。

“你若是不想早點好,大可以告訴我,讓我省些藥材。”說這話時,他的語氣很冷,不知有幾分是被剛才的雨水凍的。

“我若是一直不好,大師豈不就沒了教我的耐心?”阮如蘇取出袖裡的手帕,一邊擦手上的水,一邊坐到了無花對麵。

無花給自己倒了杯茶,嘲諷道:“這世上還有你無法掌控的人?連最冷血無情的殺人工具都被你玩弄於鼓掌,你還有什麼可學的?”

那隻嬌軟白淨的手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柔聲問:“那你呢,在我的手裡嗎?”

說這話時,阮如蘇另一隻手在他麵前攤開,細嫩纖長,卻空空如也。他的心還在自己身上,她手裡什麼都沒有。

無花沒看她,而是低頭看杯中蕩起層層漣漪的茶,笑道:“隻怕你的手太小,放不下貧僧。”

她同他說心,他就與她說人。阮如蘇卻沒有再計較他的回答準不準確,好似這不過是她的一嘴玩笑,無需答案。

可這世上的許多事,並不是你去想,就不會發生的。也不知他二人,最後是誰的手心裡住了誰。

中原一點紅又回了葫蘆巷。

他本不該回去的,可那是他唯一能尋到阮如蘇線索的地方。小院還保持著他們離開前的模樣,隻院裡的石桌積了一層厚厚的灰,看上去有些破敗。

屋門大開著,被風吹得哐當哐當響。中原一點紅進屋細細打量,發現了許多當初他未曾注意過的事。

比如她櫃子裡的衣服,雖顏色並不鮮豔,可料子卻很好,柔軟輕盈,不是一般人家承受得起的。

還有,她不擅廚藝,卻從來不去巷子外的餐館,而是每頓飯都請附近住戶做好了再去拿。

一個出身極好,清麗秀美的少女,怎麼可能獨居在這個簡陋的巷子裡。她是特意在等他,等他自投羅網。甚至那天夜裡的倭人,也可能是她的人。

中原一點紅隻覺得一顆心被泡在苦水裡,從裡到外的泛著苦澀。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花瓶,放在手心細細把玩,那瓶子是她畫的,繪了幾株蘭草,清雅彆致。哪怕今時今日,他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不過是個騙局,卻仍不忍心破壞她的心愛之物。

所以動手前,他把那瓶子放到了床上,才緩緩轉過身盯著屋頂地房梁,冷聲道:“既然來了,為何不動手。”

兩個黑衣人從房梁上一躍而下,一左一右分彆刺向中原一點紅。這兩人配合默契,一個攻他上盤,一個刺下盤,力求兩麵夾擊,讓他無還手之力。

中原一點紅右腳一抬,將下盤來劍踩在腳下,上身後仰,錯開劍鋒,抬手用劍柄狠狠擊在對方握劍的手腕上。

鐺的一聲,被擊中手腕者劍一脫手,狠狠紮進旁邊的梁柱上。然而這並不是結束,那人左手從腰間又抽出一把短劍,斜刺中原一點紅的胸膛。同時,劍被踩住的那個也抽出一把短劍,橫削過來。

中原一點紅鬆開腳,轉身避過兩人的劍,立在門邊冷冷道:“魑魅魍魎!”

那兩人怪笑著齊聲道:“眼力不錯,你那對招子,我們兄弟倆要了!”

魑魅魍魎是江湖人給這兩個殺手的綽號,據說兩人是一對雙胞胎,從小一起訓練,心意相通,配合起來默契十足。

他們各持雙劍,四把劍合起來就是魑魅魍魎。劍如其名,陰險狡黠,令人防不勝防。

風清揚曾說過,當一個人的劍足夠快,足夠準時,便是任由他人花招百出,也不過是跳梁小醜班門弄斧。

在吉平村的這些日子,中原一點紅的劍招越來越快,越來越簡潔,隱隱有突破的預兆。

所以,當他用劍狠狠刺穿二人肩胛,將這兩個鬼魅牢牢釘在牆上時,他們的表情簡直不可置信。

“你不想知道那個女人的下落嗎?”見他抽劍準備刺向自己的咽喉,其中一人突然高聲叫道。

這話就像一句魔咒,叫得中原一點紅忍不住一愣。就這瞬間的停頓,兩個同樣黑衣執劍的殺手突然從床底竄出,直擊中原一點紅的後心。

原來‘魑魅魍魎’指的不是四柄劍,而是四個人,兩個在明處對敵,兩個在暗處伏擊。難怪江湖上沒有半點風聲傳出,因為見到後兩個人的人都已死在他們劍下。

可中原一點紅沒死,因為在這間院子裡守株待兔的,可不止他們四人。

“楚留香。”中原一點紅冷冷看著突然出現在屋裡的人,不解地皺眉,他為什麼也會出現在這裡。

楚留香折扇一收,不再看那兩個被製住的殺手,而是笑著對中原一點紅道:“紅兄可真是讓我好等啊。”

回應他的,是中原一點紅的劍。

那個如冰山般冷漠的殺手,眼裡突然迸發出炙熱的火焰,指著楚留香的咽喉問:“她在哪?”

這個小院裡除了找他的殺手,最有可能出現的,就是帶走她的人。

楚留香苦笑,無奈道:“這個問題,本是我打算問紅兄的……”

泰康是莆田少林寺山腳下的一個小鎮,因受寺中庇護,少有江湖人敢在此放肆,故百姓的日子也算太平。

無相作為天峰大師欽定的下任主持,比起他的師弟無花而言,確實遜色不少。無論是武功還是容貌,都不遠及無花。

可是,他更像個和尚,虔誠的和尚。

泰康鎮的人大多都認識無相,相比於出入皆為江湖名士的無花,無相所結交者,大多是化緣時遇上的百姓。

“無相大師,多謝你救了我家小兒。快,幺兒,給大師磕頭。”婦人緊緊抱著個四五歲孩子,麵帶感激地要跪下謝他。

方才那孩童在河邊玩,不慎失足落水,是無相路過救的人。

他救人本就不是為了答謝,自然不會讓人跪他,於是,那對母子膝蓋被內力一托,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施主無需謝我,還是早些帶這孩子去就醫吧。”

婦人這才不再強求,站起身連連表示,日後定多行善事,以報大師救命之恩。

這樣的事,無相遇過太多次。從少林寺出發,他已踏遍了大半個中原。不騎馬,不坐車,就靠那雙腳,走過千萬裡河山,看儘世間百態。

昔日有玄奘和尚西行求取真經,他因師父囑托,雖不能一路遠行,卻也在儘自己最大努力求得心裡的真經。

如今,他已隱隱悟出一些禪意,此次回來,便是想請師父天峰大師指點一二。

無相心中存了事,走路便快了不少,一不留神,竟然和一位少女撞在一起。

他身懷武功,那力道於他而言,不過爾爾。可是對方卻撞得夠嗆,整個人都向後退了兩步,踉蹌著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好在無相反應夠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人拉了回來。

“阮施主?”看清來人的模樣,無相詫異地開口。

這人竟然是師父好友阮翰林家的千金。她一個官家閨秀,怎麼會獨自一人出現在泰康鎮的街上,難道是同她父親一起來的?

少女本來正驚魂未定,突然聽對方喚自己阮施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姓阮,你認錯人了。”

半年前她同阮翰林才來過少林,他當時剛好也在,又怎會認錯人!

無相接著問:“你父親可是翰林學士阮文正?”

誰知少女的反應更奇怪了,她捂著嘴咯咯笑起來,一雙漂亮的眼睛彎彎如新月,聲音又甜又脆:“我倒希望我父親能是翰林學士,可惜呀,他隻是個又老又醜的更夫。”

那個又老又醜的更夫出來開門時,無相實在無法說服自己,這個長得和阮如蘇一模一樣的少女,會是他的女兒。

起初,老頭佝僂著背,還看不清相貌。可當他抬頭時,饒是無相見多識廣,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皺巴巴的臉上五官雖齊全,可全長在了不該長的地方,尤其是那鼻子和嘴,就像夜裡掉在地上,被人摸黑撿起隨意安上去的一樣。

無相低下頭,唱了一聲佛號,不忍再看。可同時心裡的疑惑更重,這般長相的人,能生出如此美麗女兒?

“你怎麼回來那麼晚!”老頭的語氣說不上好,尤其是那雙吊梢眼掃過無相時,就更差了,“這是哪來的野男人,怎麼也跟著回來了?”

這話實在不像一位父親該說的,無相忍不住皺眉,想替這少女說兩句公道話。

沒想到那少女比他更快:“你這張嘴真是一天到晚說不出句好話,人家大和尚是好心幫我,怎的到你嘴裡就變了味。”

說著,一把提起無相懷裡的籃子,扔到老頭手中,“這是主家今天結的銀錢,給你!”

那老頭得了錢,立馬不再管這個女兒,抱著籃子歡歡喜喜地回了屋,全然不在乎這個和尚是不是歹人,會不會對女兒不利。

哪怕她真不是阮如蘇,無相也無法說服自己不去管她。

“大和尚,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姓阮的姑娘呀?”少女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他,那雙眼睛明亮得驚人,像是要照進人的心底。

“施主莫要胡說!”無相雙手合十,無奈地辯駁道。可對著那張和阮如蘇一模一樣的臉,他終究還是晃了晃神。

少女揚眉,並不在意他的回答,而是笑著擺擺手,道:“是不是也隻有你知道,不過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你口中的阮施主,你彆認錯了人。”

無相掃過她那保養得宜的手,心中對這說法保持懷疑,這可不是普通百姓家女子的手。

春夜尚涼,晚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少女笨拙地用桶從井裡提水,結果力氣不夠,全灑在了地上,衣裙繡鞋濕了一片,好不狼狽。

“作孽呀作孽,你個沒用的東西,連打水都做不好,我當初怎麼……”怪老頭就像在忌憚什麼,將最重要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少女也不是個任人欺負的性子,把桶往他腳邊一扔,氣惱地道:“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爹,怎麼我做什麼你都看不順眼。既然如此還不如讓我自己出去自生自滅的強,總好過每天都聽你的抱怨!”

一提她要離開,老頭立馬不再說話,隻是身子彎得就像煮熟的蝦仁,臉都恨不得貼在地上。恨恨踢了旁邊的水桶一腳,老頭拿上打更的家夥,摔摔打打地出了門。

這座不大的院子重新恢複了平靜。

少女濕漉漉的,坐在井邊上雙眼失神地看著前方,就像一隻無助的小羊羔,哪還有半點剛才的潑辣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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