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2 / 2)

大叔,你好 大江流 9012 字 4個月前

“我的家庭你爸都告訴你了吧。”霍麒不是渲染效果的人,說話向來簡短,就跟他工作時的態度一樣,“我的繼父很愛我媽,所以對我很不錯,他頂著壓力給我改了姓名,讓我享受了跟霍青林一樣的待遇,我上了他上過的幼兒園,他有的東西我都有,甚至,他會專門把我介紹給圈子裡的小朋友。所有人都覺得我走了大運,其實,霍家並不好待。”

“他們是有圈子的,而且等級分明,你的爸爸是誰,你媽媽是誰,你的爺爺是誰,支撐著你在這個圈子裡的地位。隻是,他們同樣都是受過最好的教育,有著良好的他們不會明麵上說出你不是這個圈子的人,你連個跟班都不如,他們隻會用各種的方式讓你感覺到,雖然他們很和善,但你跟這個圈子是不一樣的,你太差了,你完全做不到他們輕鬆能做到的一切。”

“就像……一頭蠢笨的黑鵝跑進了白天鵝的隊伍。”霍麒為自己找了個比方,“在那種環境裡,你父母離婚,你媽媽改嫁,你進入了一個陌生的家庭,你所有的孤獨都會無限放大,仿佛世界上就剩下一個人是這樣的不堪。就像你今天一樣,認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的家庭這樣亂糟糟,隻有你的父親這樣不負責任,隻有你自己,這樣倒黴。”

這話讓薑晏維有點共鳴,雖然不是一件事,可就是那種感覺。

這也是他不想讓同學知道他爸媽離婚的原因,雖然他家的八卦,可能早就傳遍了全市,但他就是不想捅破這一張紙。

“這種感覺會讓你情不自禁地去尋找同夥,找不到就會去試圖跟彆人靠攏。那時候我的就是想,變成一樣的就好了。所以我吃了很多苦,把經曆大部分用在了不相乾的事情上,為的就是能夠融進去,我……我放棄了很多我堅持的東西,譬如我的口音,我的生活習慣,我喜歡的彈弓和從小跟著爺爺練得拳腳。因為他們覺得土,我學著講兒化音,我偷偷打量著他們的用餐習慣,我開始學跆拳道雖然不覺得很厲害。我學會了很多我不想要的東西,從五歲到十五歲,削足適履,血淋淋的站在那個圈子裡,隻為了讓自己不那麼孤單單一個人。”

大概是因為很多事情並不想回憶,他說的並不詳細,可薑晏維卻能夠從他的表情裡看出當時的痛苦——霍麒的眉頭是緊皺的,顯然這段記憶對他來說很難過。他有點心疼,想讓他彆說了。他有種預感,後麵的事情會更難過。

“我以為我已經同他們一樣了,可那不過是表象而已。對於他們而言,我不過還是個披著白天鵝皮的黑鵝,是跟他們不一樣的出身不一樣的人。我於他們,不是認識了多年的朋友,而不過隻是個十年來長久的異類。他們就是那麼有耐心,看著你受罪看著你費勁看著主動削去了自己的骨頭,血淋淋的成了個四不像,卻不會吭一聲,他們把這種叫做紳士。”

說到這裡,饒是霍麒不願意,一些遙遠的記憶也開始漸漸泛濫上來。當初他被霍青林耍了後,直接送到了住宿學校,元旦回家的時候,正趕上了霍青林生日,往年他都是出去玩的,那年他卻是在家辦的,作為圈子裡的老大,家裡來了許多人。

他已經想好了不再靠霍家人,所以壓根不準備出去,一直待在了屋子裡。可到了九點的時候,有人來敲了他的門。那個人他還記得,叫費遠,是霍青林的好朋友,家裡排行老六,都叫他六少。

他一直對霍麒不錯,平日裡霍麒有不懂的,也隻有他來告知一聲,霍麒對他印象不錯。他來叫門,霍麒不好不開。開了就被拉住了,這才長得特彆陽光,笑著衝他說,“一個人待在上麵乾什麼,下來一起玩玩吧。”他沒答應,費遠卻不鬆手,硬是扯著他往下走。

作為一個寄人籬下,已經知道自己繼父那張和善麵孔下真麵目的人,他並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甩開費遠。於是,他被拉到了那個熱鬨的大廳裡。從樓梯出現的第一時間起,接受這群人的打量。

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他跟霍麒的圈子並不一樣,而且霍麒剛搬回家時間不久,大多他都沒見過。他們笑眯眯地,安靜地卻用一種看猴子的目光將他從頭打量到尾,然後有個女孩撲哧一聲笑了,來了句,“你們覺得他長得好看嗎?”

他不認識那個女孩,可是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影響力。有人很快說,“不好看啊,醜死了。”“眼大無神,臉慘白的跟鬼一樣,有什麼好看的。”“瞧他瘦的,跟雞崽子似的,哪裡有個男人樣。”有個人還推了他一下,他沒準備,差點摔倒。

那女孩顯然都不滿意,笑眯眯地說,“你們都哄我吧,明明長得很好看啊,比你們都好看。”

然後他聽見費遠說,“隻是長了個樣子而已,又不是男人,從小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喜歡混在圈子裡,大家不跟他計較,由著他倒是長出心思來了。果然……有潛力。”他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但意思很明白,這是在指代他媽,隻是不好明說而已。費遠接著說,“遠華,拉出來溜溜讓大家看看什麼樣就行了,不用在意。”

霍麒簡直震驚地看著費遠,費遠卻一臉淡漠地看著他,就跟看個傻瓜一樣。

如果說霍環宇毫不留情地將他送走讓他知道了,自己在這個家庭裡的角色,那麼,這一次則讓他明白了他這十年是在乾什麼。如果說霍青林隻是讓他下狠心要獨立於霍家,那麼費遠則讓他想到了報複兩個字,當然,還有那個女生,他後來的大嫂——宋雪橋。

他並沒有將所有的事情完全說出,而是將他與霍青林那段打了個馬克,混淆了這件事的本來麵目,隻提了後麵的事兒。這太難堪,太私密,又涉及性向,他隻是要講這麼一件事而已,而不是把所有的秘密都告之於人。

薑晏維已經氣得不得了了,他幾乎拍案而起,“他們怎麼能這麼過分,你就不應該在那裡待著。”

霍麒就笑了,他能去哪兒,為了讓他媽高興,霍環宇也不會允許他離開的。一直到後來他大了,他的管控才少了些,然後他創業掙錢,他們隻當他小打小鬨,卻沒想到他能做大,到了如今霍青林管不住的程度。

他說,“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賣慘。其實如今我一點都不覺得慘,隻是想告訴你,生活的挫折與孤獨並不是可怕的事情。可如果因為這些而開始懷疑自己,或者陷入對父親的埋怨忘記周邊的一切而不自知,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你會變成你不想成為的人。”

薑晏維一下子愣住了。每個人包括周曉文、他姥姥他媽都覺得他跟他爸鬨騰沒問題,第一次有人跟他說這樣的話。

霍麒看著他,眼睛裡有著不容置疑地溫柔,“朱主任是位好老師,雖然不是你的任課老師,對你的成績不如班主任了解,但對你的行為卻是特彆了解。他對我說,從你爸出軌開始,你的問題就多了起來,上課睡覺,跟老師吵架,打架,逃課,考試倒數第一,原先沒有的問題全都犯了,現在已經開始學抽煙了。

“就譬如今天,我早上送你來你還好好的,中午就出事了,朱主任說看到了你跟你爸校門口爭執。你自己都沒察覺,你在用這些行為來發泄你對父子關係的不滿,在吸引他的注意力,在試圖重新讓他關心你,融入他的生活。而這些行為,與我當初削足適履有什麼不一樣嗎?對你爸爸雖然有傷害,但並不徹骨,可你呢,這壓根不是你一個高三學生應該乾的。薑晏維,你付出的是你的人生,你偏離軌道了!”

他最後一句聲音並沒有多大,隻是在薑晏維耳朵裡,卻如同當頭棒喝。他呆愣愣地眼光發直地坐在那裡,原本那種是因為這是霍叔叔說的我要好好聽的想法完全不見了,他就是覺得對啊,我怎麼這樣了。是這樣啊,每次都是想靠近然後發現問題,吵架互相刺激然後他難受想一堆找方式發泄,下次周而複始。他這半年多其實都是在乾這個,自己還覺得挺得意的。

然後眼淚就簌簌地落下來了。

他向來不流淚的,他覺得男人流眼淚太娘了。可這會兒再也忍不住了,他怎麼就這樣了?他原先想考個好大學的,他說以後不想經商太費腦子,想當個好醫生的,他怎麼就進入了一個找爸爸卻永遠得不到滿足然後傷心發泄的怪圈。

“我……我……”薑晏維也不知道怎麼說。

霍麒其實從告訴他“自己更重要”後,就沒再想說這些,一是太教條了,二是人是情感動物,就算道理明白,難受了自然就想著反擊,薑晏維畢竟才十八歲。他就是想鬨騰也沒事,彆耽誤學習,學習好了後麵的事兒才不耽誤。大了就想開了。

可今天聽朱主任講,他才覺得嚴重了。男人抽煙是小事兒,可要是為了發泄,那就是大事,這是放縱自己的一種表現,他的另一種激進的形式是沉迷,這很可怕。

隻是,說完了,薑晏維顯然是聽進去了,還哭了,他不知道怎麼了,就看著有點心酸。他還是喜歡這孩子活蹦亂跳的樣兒,喜歡他跳上來親自己的樣兒,這樣呆愣愣的流淚不說話,太難受了。然後很自然的,霍麒就站了起來,走了過去,抱住了薑晏維——當年的他,站在那群高貴的二代麵前,其實也是無比需要這樣一個依靠的,隻是沒有人給他,而如今,他已經足夠強大,可以給予彆人了。

他摸著這孩子毛茸茸的腦袋,安慰他,“彆哭了。”薑晏維不吭聲,隻是伸出了胳膊,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在了他的肚子上,很快,他就感到了濕意。怎麼這麼多眼淚啊,霍麒心疼地一下又一下的順著薑晏維的脊背拍打著他,這孩子才漸漸停了下來。

時間已經挺晚了,霍麒就說,“好了,起來上課去吧,挺晚了。”

薑晏維臉貼著他硬硬的腹肌,抽噎著耍賴不撒手,“還傷心著呢,再抱五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