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散開!去找你們老師!”
“……”
周圍混亂一片。
“我、□□媽!”有學生直接揪出了司機,臉紅脖子粗,“沒看見有人嗎?沒看見有人嗎?”
“你他媽催命是不是!這裡全是人,不撞他,就是撞我們!”
“你跑不掉,車牌號我們都記住了!”
司機手裡還夾著半截煙,剛才倒車時點的,到現在燃到儘頭,完全忘了丟掉。
他麵如死灰,也沒顧得上去看看被撞學生的傷勢,就木偶似的站著。
……蕭致抱著諶冰,膝蓋抵著冰涼的地磚,他喉頭有一種灼燒似的痛楚,但又硬生生地憋著,沒發出聲音。
他抱著諶冰,諶冰身體沒有任何動作,但明顯有意識,隻是疼得說不了話了,轉眸看他一眼。
諶冰動了動唇,發著氣音:“沒……沒……”
蕭致抱著他,手捂在他流血的腹部。
他腦子裡全是亂的,長這麼大,他經曆過父母離婚,經曆了深夜十二點走在街道無家可歸,經曆過醉生夢死,但從來沒經曆過這麼直接又殘忍的衝撞,危急生命,一瞬間將剛才活生生的人弄成現在幾乎呼吸都困難。
諶冰沒有什麼疼痛的神色。
他怔了一會兒。
他想起來了,為什麼那串珠子會斷裂。
“……”
他沾血的指骨微微顫動,抓緊了蕭致的手。
諶冰目光開始轉動,似乎想多看蕭致幾眼。
蕭致不確定他目光的含意。
隻覺得像早已明白了訣彆,正在進行最後的銘記。
他抱著諶冰的肩膀,腦子裡一片空白,不住地道:“醫生馬上來了,諶冰。”
“沒事的。”
“不會有事的。”
“……”
“一定不會有事的……”
那聲音夾雜著寒風裡徹骨的寒意。
蕭致貼著諶冰的頸窩,一字一句地說話,不停撫摸他汗濕的頭發。
地磚冰冷,連他指骨都凍僵,不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燈光五顏六色,晃著眼睛。
穿白大褂的醫生穿過人群,嚴肅道:“都讓開!無關人員都讓開!”
陸為民從辦公室狂奔過來,後背汗水濕透,喘著粗氣麵對這一切。
“諶冰呢?諶冰怎麼樣了?”
醫生說:“我們現在送他去醫院,你是班主任嗎?請儘快通知家長,現在請和我們一起去醫院。”
“好,好……”陸為民看到諶冰喪失意識,怔怔地躺在蕭致懷裡,眼淚下來了。他嗚咽兩聲,跑到司機麵前,用力拽著他衣領推了兩把,“諶冰要是出事了,你特麼負得起責任嗎!?”
他罵完,回頭協助醫生送諶冰上救護車。
蕭致跟在後麵。
看到他的緊張醫生有些動容,但還是公事公辦道:“無關人士請暫時回避,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
蕭致沒有堅持:“好。”
他沒上去,隻是詢問了醫院的名字,到路邊打車。
文偉臉都白了,他哪裡見過這些:“蕭哥,我跟你一起。”
周放除了渾身的臟穢,倒是沒受傷,但仍然選擇去醫院做一個全身檢查。
蕭致上車坐下。
文偉一直安慰他:“蕭哥彆緊張,彆緊張,一定沒事的,不會有問題。諶哥福大命大。”
蕭致腦子裡一片混亂。半晌,他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
他拿出手機,深呼吸了一下,隨即撥通了對麵的電話:“許姨。”
另一頭,許蓉正端著骨瓷茶杯,養尊處優地抿了一口:“嗯?小致啊?”
蕭致聲音斷續:“諶冰……諶冰出事了……”
“哢嚓。”
茶杯咣當墜地。
周圍聲音仿佛寂滅。
手機裡響起一陣嗚咽,隨即是起身往樓下跑的動靜,許蓉問:“怎麼會出車禍啊?到底怎麼回事兒?”
蕭致拿著手機,說不出話。
文偉接過,幫他解釋:“阿姨,這些慢慢說。諶冰現在在我們學校最近那個九中紅橋醫院,你先過來。”
“傷得重不重……?”許蓉聲音哽咽顫抖,呼呼喘著氣,好像已經在開門了。
“不確定,你先過來,我們正在趕去醫院的路上。”
“好,好,好……”許蓉聲音混亂,“我先給他爸打個電話。”
掛斷。
耳邊恢複安靜。
蕭致心裡卻人聲鼎沸,好像被烈火灼燒。
他按下車窗,寒風刮進來,眼底的潮意很快被風乾。
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知道當時諶冰失去意識,卻突然向他流露出那種表情。
分不清是釋然,不舍,還是靜水底下的深流。
是不是想告訴他什麼。
……為什麼?
蕭致來不及想這些,車輛到了醫院。陸為民在前台辦理住院手續,諶冰已經被醫生推進手術室,進行最緊急的處理。
蕭致跑到樓上,手術室門已經關了。
他在旁邊坐下,陸為民忙完一切跑上來,氣喘籲籲:“進去了?”
“進去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蕭致說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輛車,邊抽煙邊操縱方向盤的司機,抱著僥幸心理擠入人群,最後因為視野死角往後加速,攔腰從背後撞翻諶冰和他坐的桌子。
陸為民渾身冷汗:“誰能想到呢?”
誰能想到呢?
這是生活中一個極小概率的意外。
但是居然讓諶冰碰到了。
怪司機,但是,怪他有什麼用?能讓諶冰恢複如常嗎?
陸為民準備打電話:“諶冰爸媽的手機號,我忘了,在我辦公室桌麵——”
蕭致打斷他:“我已經打了。”
陸為民抬頭。
蕭致眉眼被燈光染了層薄薄的陰影,唇角緊抿,說完轉向了旁邊雪白的牆麵,直勾勾盯著,眼神似乎要將牆麵燒出個洞。
警察和司機陸陸續續到來。
“警察同誌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司機也快哭了,露出一口被煙久漬過的牙。
他剛說話,蕭致轉身朝他走過去,陸為民意識到不對喊了聲“蕭致!”,跟著,司機被他一腳踹倒在地——
警察當場炸了:“這位小同誌,你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
“有話好好說!”
蕭致置若罔聞,隻想再補兩腳,他眼底陰騭,眉眼遮掩不住的乖戾,直到陸為民從背後緊緊給他抱回來。
陸為民聲音高到變質:“蕭致!”
蕭致短暫停下動作。
“有什麼用?有什麼用?”陸為民一頓輸出,“你現在宣泄你的暴力有什麼用!我們都很擔心,擔心諶冰的安危,你現在的行為就是在添亂!”
“我……”
蕭致轉過去,校服領口敞開下的鎖骨微微起伏非常強硬倔強的少年音。
“我……”他重複了一遍,尾音收斂,隱隱藏著痛楚。
我隻是太擔心諶冰了,我恨這個人傷害他。
——這句話他沒有說出來。
僅僅是最後一個字的失陷和崩潰,就讓警察和陸為民都動容。
蕭致背過身,背影高挑,直直看著手術室冰冷的燈光。
外麵逐漸安靜下來。
直到許蓉和諶重華的到來。
他來的路上趕得太急,差點造成另外一場車禍,夫妻雙方風塵仆仆,平時西裝革履的諶重華領帶都係反了,看到這群人的一瞬間,皺眉:“你們一個都跑不掉,全都要付出代價。”
許蓉沒有他想的那些,對著手術室稀裡嘩啦地掉眼淚。
諶重華聽他們講來龍去脈,麵無表情,隻是接了個電話:“市裡最好的醫院,我剛聯係了床位,馬上帶諶冰過去。”
他手指輕度痙.攣,青筋暴跳。
“至於你們的事,等送了諶冰去那邊,我再來好好跟你們談。”
不知道等了幾個小時,手術室的門才開。醫生問:“病人家屬是哪位?”
“醫生,我,我是他媽媽。”
許蓉跟諶重華跟著過去。
蕭致站在旁邊,遠遠地看了諶冰一眼。
他膚色一直偏白,消去了平時的血色,安靜地靠在雪白的枕頭裡,似乎睡著了。
醫生帶他去監護室。
陸為民在背後看著,說:“打了麻藥,諶冰現在沒有意識。”
蕭致低頭站著,沒什麼動靜。
陸為民拉了拉他,知道他倆關係好,隻能勸:“先過去吧,問問醫生能不能見諶冰。”
“好。”半晌,蕭致才說。
陸為民邊走,邊有些傷感似的:“諶冰才十幾歲,學習還好,世事真是難料。”
蕭致跟在他身旁,突然停了下來:“他不會有事的。”
陸為民轉向他:“是的,不會有事。”他想著,這世間還有很多美好,等著這些可愛的少年慢慢長大,慢慢體驗。
蕭致重複了一聲,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
蕭致心按在胸口,感覺到了一陣空洞。等他來到監護室,醫生跟諶重華不知道說了什麼,沒多久,交接的醫生從電梯過來。
九中附近的醫生太普通,現在轉諶冰去市裡最好的醫院。
許蓉一直流眼淚,什麼都看不出來,對蕭致難得地笑了笑。但諶重華臉色不太好,可能覺得諶冰不來九中就不會出事,對蕭致沒什麼好臉色——他對這裡的所有人都沒有好臉色。
臨走前,給陸為民丟下一句:“你們班主任也有責任,學校也有責任,到時候我來追問,你們一個都跑不掉。”
說得陸為民微微訕臉,訥訥地退回來。
不知不覺,眼前就已經空了。
陸為民叫他:“蕭致。”
蕭致想去問剛才的醫生,但找不到人。
“該回學校了,改天等諶冰好一點兒再去看他,好不好?”陸為民安心勸他。
蕭致站了會兒,不知道該怎麼做了,疲憊地點頭:“好。”
“不要難受,一切都會好的。”陸為民摟著他肩膀。
擔心他受到驚嚇,陸為民讓他先回寢室休息。
蕭致進門,坐在寢室,給許蓉發了幾條消息詢問情況,但對麵應該在忙,都沒有回複。
蕭致躺上了諶冰的床。
旁邊文偉說:“蕭哥,不要想太多。”
蕭致沒說話。
文偉小心翼翼看了他會兒,說:“我去隔壁,你自己待會兒吧。”
隨後,門輕輕被掩上。
蕭致躺了一會兒,隻覺得腦子裡掙紮似的,說不清的疼痛。
好像又陷入了前段時間宿醉後醒來的感覺,迷茫,乏力,渾身感覺到疼痛。這不是諶冰希望看見他的樣子。
蕭致起身坐到書桌前,擰開台燈想寫題。
他修長的手指發抖,想寫字,字歪歪扭扭地拉到了哐外。經過了剛才的驚嚇,他現在渾身聚不起力氣。
蕭致開始看題,就看著,背背單詞。
但腦子裡想的全是諶冰,想到,自己隻是過街給他買一杯奶茶,現在變成這樣,中途跟做夢似的。
他抬起視線,唇角平直冷峻,看到了一顆滾出來的珠子。
……蕭致探手,拿起一枚。
想起這是下午無故崩裂、保佑平安的手串。
有些事情,他不相信,但又覺得冥冥之中或許有些定義,哪怕隻是巧合,隻是寄托而已。
蕭致取了頸上戴的玉佛,紅線分明,慢慢將珠子重新穿起來。
他低著頭,眉眼認真,如此虔誠。
他多希望,像這串珠子重歸於完整,他的諶冰就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