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力氣凶。
蕭致唇角笑意加深,起身,閒得沒事兒看了圈病房裡的情況。他拿起旁邊櫃子的小瓶子。諶冰現在進食困難,輔助器有點兒像個奶瓶。
蕭致指尖撣了撣瓶身,故意問:“喝奶的?”
“……”
諶冰安靜了一會兒。
他動身的動作有些吃力,說:“蕭致。”
蕭致到病床旁,靠近他唇畔洗耳恭聽:“嗯?”
諶冰:“你彆氣我。”
頓了頓,又說,“氣多了,疼。”
“……”
諶冰聲音軟綿綿的,好像支撐的骨架全散了,氣息輕輕拂過鼻尖。
蕭致心口微怔,說:“好。”他放下手裡的東西,重新靠近諶冰的身旁。
視線重新變成了對待瓷人時的謹慎,舔舔諶冰的唇尖,不遺餘力地打量他,半晌說:“我們冰冰受苦了。”
諶冰半側頭,似乎想躲避他話裡的溫柔,眼底卻失神,卻乎想起了這幾天的疼痛。
蕭致親他的動作緩慢,字句繾綣,好像能拂到他心底最堅硬的地方,慢慢撬開。
“疼不疼?這幾天我一直想你,想陪著你,心裡特彆難受。”
“你一直在疼,都沒辦法說出來,是不是非常難過?”
“……”
諶冰沒說話,垂著眼皮,剛才的對抗氣息緩和下來。
他安靜時,表示坦然自己的傷口,也接受蕭致的舔舐。
這幾天的疼痛幾乎讓他回到曾經,害怕麵對但不得不麵對,遭受病痛成為無力抵抗的噩夢……唯獨蕭致的溫和讓他能鼓起勇氣,積極麵對接下來的治療,而不是無力地承受。
蕭致親親他:“我等你康複,成嗎?”
諶冰:“嗯。”
“沒事兒的,很快就好了。”蕭致笑聲低低的,“等好了。我們換個地方擼貓,有空再出去玩兒。”
諶冰冰碴似的眸子看著他:“不高考了?”
“考,考跟玩兒也不耽誤。”蕭致捏捏他下頜,“帶你放煙花,那幾款裡我覺得還是基礎的仙女棒最好玩,其他的放起來太傻逼了。”
說起煙花,諶冰想起了去年的那個夜晚。
蕭致走到廣場人煙稀少的地方,應他要求買來煙花,諶冰說點哪根點哪根,他言聽計從。點完以後,從煙花星星點點的亮色後,他淩冽分明的眉眼安靜垂視自己。
諶冰在看煙花。
蕭致在看諶冰。
兩個人都得償所願
思及此,諶冰嗯了聲:“好。”
得到回答,蕭致短促地笑了笑,修長的手指和諶冰輕扣,說:“我好喜歡你現在乖乖的樣子。”
諶冰:“?”
“很聽話,說什麼就應什麼,沒力氣反駁我。”
“……”
蕭致頓了頓,說:“但我想讓你好起來。”
他喜歡諶冰舒適地和自己相處,諶冰怎樣最舒服,他就開心。
聽這半晌的絮絮叨叨,諶冰閉了閉眼,覺得他真是可愛:“蕭哥,蕭詩人。”
蕭致:“嗯?”
“抒情抒多久了?”
“……”
“還沒夠?”
“……”
蕭致下頜微不可查地動了動,明顯被這句話噎得有點兒說不出話,將他的手揣到被子底下,撇清關係:“那沒事了。”
諶冰笑意不減:“再親下。”
蕭致:“我不親,親多了長針眼。”
諶冰不耐煩:“叫你親就親。”
“……你求我的?”蕭致說完,俯身貼著他唇瓣,齒尖從輕咬逐漸加重力道,直到諶冰氣息變亂才鬆開:“疼嗎?”
有點兒疼,但是止步於情趣那種疼。
諶冰抿唇,和他對視的目光微涼。
蕭致不帶什麼感情,冷淡地道:“記住這種痛楚,等身體好了,加倍咬回來。”
“……”
短短一句話,諶冰又給氣笑了。
他媽的。
遲早被這狗東西騷死。
蕭致上一句還拿捏著氣勢,下一句,又俯身親親他耳側,不停地輕聲喚寶寶,是不是真的弄疼了。
諶冰:“……”
——總之就是複雜多層次的少年感情、洶湧澎湃難以克製就行了。
他倆膩了沒一會兒,響起敲門聲。
許蓉從外麵進來,招呼蕭致:“走,先吃晚飯,吃了再回來找諶冰。”
蕭致放周假來的,就沒打算回學校:“好。”
他走到一半,停下腳步:“諶冰吃晚飯了嗎?”
“我們先吃,他爸爸在等著了,”許蓉說,“吃完回來再喂諶冰吃東西。”
蕭致應了一聲,神色思索,轉向諶冰問:“餓不餓?”
諶冰有一點兒空腹感,但不想因為自己讓他們餓著,無所謂道:“你們先吃。”
蕭致想了會兒,客客氣氣地說:“那行,我先過去拿粥回來喂諶冰,喂完我再吃飯。”
許蓉看他會兒,憂慮道:“諶冰就這一頓,餓不著。”
蕭致笑了一聲,沒當回事兒:“我也就這一頓,餓不著。”
店裡煮的粥混了不少高營養物,口味清淡,煮成了半流質狀。蕭致將白粥倒在碗裡,拿勺子過渡到諶冰的唇邊,輕輕蹭蹭他的唇瓣:“乖乖,吃飯了。”
“……”
諶冰目光微動,想說什麼卻沒說,慢慢將唇啟開一道縫。
蕭致垂著眼皮,專注應付這半碗粥的冷熱程度,他眉眼生的深刻利落,現在卻相當的兒女情長,動作也不能算很嫻熟。
諶冰看著他,不覺想起了重生前生病的時候。後期,他的厭食情緒相當嚴重,喝粥喝到嘔吐,拒絕進食以後,隻能靠鼻飼進食或者打葡萄糖。
那時候,吃飯成了一種折磨。許蓉喂他東西手腳輕得要命,生怕一個無意的動作,會對諶冰油儘燈枯的身體造成致命損傷。
……
那時候是折磨,現在呢?
蕭致停止了喂諶冰的動作,自顧自嘗了口粥,抬了抬眉:“味道還不錯。”
諶冰收回思緒,沒什麼興趣,“你天天喝試試?”
“感覺有點兒甜。”蕭致確認味道似的,再喝了兩勺。
“……”
他喝著喝著,直接忘掉了眼巴巴看著他的病某人。
諶冰忍不住:“……你怎麼連我的飯都搶?”
要不要臉啊。
蕭致笑了,不在意地掠低視線看他,吊兒郎當:“不是看你懶得吃嗎?”
“……”被他這麼一說,諶冰雖然覺得很傻逼但硬是被激出了勝負欲,堅持起來:“我要吃。”
蕭致唇角的笑意加深。
他指間夾著勺子換了個方向,調轉為麵向諶冰,重新舀起白粥:“來。”
諶冰一口一口,慢慢地下咽。腹部的肌肉被微微牽扯,顧及疼痛,諶冰吃得相當緩慢。
蕭致耐心喂著,時不時拿濕巾紙蹭過他的唇角。
……明明在以前,蕭致還是耐心不甚足的暴躁老哥,即使麵對小朋友諶冰,教玩遊戲超過三次不會都是踹翻走人。現在呢,眉眼全沒以前的乖戾不馴,耐心地對待他,像哄什麼小寶寶。
喂到一半。
“碗裡的好像涼了。”
蕭致指尖扣著碗沿,看旁邊的保溫杯,“換一份。”
諶冰覺得白粥的味道好寡淡,吃得興致缺缺。
蕭致換熱的粥,注意到什麼,說:“看我發現了什麼?一塊煮爛的小南瓜,可以當菜的代餐了。”
諶冰:“……”
“知道你不想吃,但是沒辦法。”蕭致舀起白粥,裡麵隻有一點點南瓜的黃壤,遞到諶冰麵前,“快吃,有好東西。”
諶冰:“……”
諶冰垂眼看著。
好卑微。
生病了隻能吃這種東西。
礙不住蕭致把這塊小南瓜當個寶,諶冰忍辱負重,輕輕咬到嘴裡。
蕭致:“有彆的味道嗎?”
諶冰:“沒有。”
蕭致嘖了聲,歎氣:“可惜。”
“……”
喂粥的過程中不斷閒聊,蕭致想起什麼,指尖搭著勺身敲了敲:“什麼時候能吃彆的?”
諶冰覺得這話題索然無味:“早著呢。”
“那也不著急,好起來了什麼都能吃。”蕭致側頭,眼皮低垂想著,“我一會兒出去吃什麼?”
他拿起手機,許蓉拍的照片發過來,滿桌的雞鴨魚肉、螃蟹大蝦,醬香十分誘人。蕭致朝向諶冰晃了晃手腕,道:“趕快好起來,什麼都能吃了。不過我一會兒先去幫你品鑒品鑒。”
“……”
諶冰泄憤似的,每次碰到勺子,就用牙齒輕輕咬一咬。
蕭致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取勺子,對他的不滿行為視若無睹,完了側頭舔他唇角漏出的白粥。
舔得仔細又周到,諶冰想躲,耳朵變得通紅。
倒是蕭致沒事人似的,垂眼看他,懶洋洋地笑了笑。
“這麼甜,為什麼不喜歡?”
-
一頓飯吃得相當艱難。
諶冰身體太虛弱,親都不能怎麼親,會有些喘不上氣。蕭致邊擁抱他,邊貼著他後背細心地撐著,親著他耳側白淨的肌膚。
弄了半晌,諶冰總算填飽了肚子。
但是他剛躺下,意識到了腹部一陣莫名的異痛。這幾天總是這樣,斷斷續續地痛,時隱時現地痛,有時候動一動就他媽開始痛。
諶冰皺眉,心說:操。
跟著,那陣傷口的刺疼就漣漪似的,層層渡送,幾乎在五臟內絞動。
蕭致意識到諶冰神色的異常,問:“怎麼了?”
諶冰臉色蒼白,聲音卻很冷靜:“沒事兒,隻是又開始了。”
作為一個全程經曆過癌症的人,他能預感到這些疼痛的進程,心理相當理智,但身體一再重複……痛得仿若刀絞,卻充滿不確定性。
蕭致靠近,胸口氣息滾燙,呼吸開始緊張:“疼嗎?”
“……”
諶冰不想分出力氣說話。
“我去叫醫生?”
鎮痛藥物使用過多會成癮,即使叫來醫生,他可能也是建議生理熬過這陣痛楚。
果不其然。
蕭致看著醫生離開,準備起身,手腕卻輕輕被握住。
諶冰頸後滲出一層薄薄的汗,肌膚潮濕,卻蒼白到了暗淡的程度。他鼻梁犀挺,眼底帶著涼意,隻是拉著蕭致的手慢慢縮緊。
“……”蕭致坐到他身旁,“很疼?”
諶冰脫力似的,額頭抵在他頸窩,呼吸相當的紊亂。
他痛到甚至想抓撓傷口,但僵硬的手指被蕭致握在掌心,輕輕地抵扣。
蕭致扶著肩膀,輕輕摟著他:“不痛,不痛。”
諶冰聽著這些無用的話,傷口縫合處的刺痛卻毫無衰減,像是被針似的,疼楚填充意識,幾乎無處可逃。
諶冰額頭全是冷汗,大顆地往下掉。
喉頭滾動,先還忍著,直咬到褪儘血色的唇瓣重新顯出血漬。
跟以前那麼多次一樣,他因為痛到呼吸困難,喉間滑出難以控製的急促呼吸。
慢慢,聲音有些變質。
諶冰用力抵著蕭致結實的肩膀,半晌,字音隱約帶了些顫音。
“痛……”
諶冰看一眼蕭致:“哥……”
他慢慢地,訴說似的,字句破碎:“痛……”
痛到他快分不清楚,現在是重生之前,還是此時此刻。
諶冰咬著枕頭,視野模糊,感覺這具身體不再屬於自己,成了隻有“痛”字的精神體。
恍惚之中,諶冰能感覺到,以前那麼多白晝孤寂黑夜如焚的病痛時辰,許蓉不能一直陪他,大部分時間他都是自己無聲無息地渡過,有時候暈厥過去,再稀裡糊塗地醒來,感受著失明、失聰和失語後的前所未有的寂滅。
……但是現在。
身旁有一個灼熱的溫暖體,掌心滾燙,字音沉繾,永日永夜,似乎絕無退散,隻是守候在他身旁。
抱著他,似乎心疼得快要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