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子全部解開。
蕭致攥著衣襟拉開,眼前是白淨的肩頸,鎖骨,胸口和腰腹,皮膚像褪去色澤的珍珠。光這幾天諶冰就瘦了不少,肋下隱約顯出骨紋,微彎的脊梁看似弱不禁風,極易被拗斷。
他腰側被紗布裹緊,勒出紅痕,其中一塊稍微突出,明顯是傷口的位置。
蕭致半弓著脊梁,垂視他的傷口,伸手輕輕地放了上去。
諶冰說:“你彆按到了,會疼。”
“好。”
蕭致查看到諶冰身前皮膚一些細碎的血痂和烏青,撫摸他蒼白的皮膚。
“剛才就是這兒疼?”
諶冰:“嗯。”
“操。”蕭致自言自語似的,聲音暴躁,盯著傷口像對待仇人,“不許再弄疼我老婆了,懂?”
“……”
迷惑發言。
諶冰沒忍住,嗤一聲笑了。
——他這個笑可以算是今天最大的動作之一,腰腹隨之牽扯,泛起一陣極輕的刺疼。諶冰猛地探手握住蕭致的手腕,嘶了聲氣:“……你彆說話。”
蕭致:“?”
“我不能笑,”諶冰艱難地說,“會疼。”
“……”
蕭致岔開話題。
他繼續撫摸諶冰,手指遊弋到胸口。
緊貼的觸感沾染了彆的意味,諶冰沒力氣,隻是又說:“蕭致。”
“嗯?”蕭致視線蔓出溫度,聲音漫不經心。
“你彆這樣摸了。”
“……”
被提醒,蕭致坦然地鬆開手,麵不改色整理他的衣服:“知道,現在也摸不了。你這個身體情況,做一次應該會直接去世。”
“……”
諶冰抿了抿唇,心裡第一次這麼想讓他趕緊滾酒店去住。
衣襟收攏,扣子再一枚一枚歸位。
蕭致小心地抱著他躺好,和諶冰的眼睛對視。他眉眼生的野性利落,眼底卻蘊含著說不清的溫柔:“睡了。有事情叫我,我睡得淺。”
諶冰:“嗯。”
“晚安。”
諶冰沒再說話。
蕭致睡的位置距離諶冰不遠,諶冰白天都在睡,今天蕭致過來找他,算是過得最熱鬨最清醒的一天。晚上不怎麼睡得著。
他至今對這場車禍都有點兒懵,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樣,畢竟重生前完全沒有這個劇情。這是不是在暗示什麼?或者證明上輩子的癌症已經過去了?
諶冰記得檢查後自己特意詢問過,醫生說除了車禍傷,身體各項機能非常健康。這種健康程度即使現在發現早期癌變,也有極大治療機會。
諶冰思來想去,有時候感覺挺有希望,有時候又覺得不確定……在矛盾的心理中,諶冰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第二天早上。
許蓉趕過來時挺晚了,她想著給倆孩子單獨相處的時間,所以睡覺沒設鬨鐘,自然到八點醒來吃了早飯,才姍姍而來。
病房裡情況比較不錯,蕭致坐在諶冰床邊,單手舉著輸液架,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正對諶冰,兩個人看得聚精會神。
許蓉還以為是在看電影或者娛樂,緩解諶冰在醫院無聊的心情,沒想到下一秒聽蕭致說:“這道題的四種解法全列出來了,我覺得第二種比較簡單好用,正好全是高中知識。”
諶冰沒反對:“嗯,第四種有微積分在裡麵。”
許蓉心情複雜,也說不上來是不是欣慰,問:“早飯吃過了嗎?”
蕭致:“吃了,諶冰也吃了。”
“嗯,櫃子裡有漱口水,毛巾在衛生間——”許蓉邊說,邊發現這些東西蕭致早就給諶冰用上,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
許蓉一時感覺自己有些多餘。
蕭致切了視頻,揚聲器陸陸續續穿出:“我們設這個圖形的公式為y等於——”
諶冰偏過視線,下頜搭在他肩頭。兩個人默契地看視頻聽講解高考題。
許蓉說:“……我出去辦點事。”
讓這倆孩子待著吧。
到十一點蕭致放下手機到樓下買午餐,回來喂諶冰吃完後收拾。諶冰本來垂眼看他寫的試卷,撫了撫卷麵,問:“你幾點走?”
蕭致得回去上晚自習,說:“三點,來得及可以稍晚點兒。”
他從醫院到九中保守坐車兩小時。
不知怎麼,諶冰就沒說話了。
蕭致合攏習題冊走近,到他跟前,偏頭直視諶冰平靜的神色:“怎麼了?”
諶冰說:“困了。”
蕭致:“那你現在睡覺?”
諶冰直接閉上了眼。
蕭致大概明白什麼意思了,喉頭嗯了聲,握住諶冰的手:“舍不得我走?”
諶冰還是躺著。
蕭致放輕了聲音:“沒事兒啊,下周我再來看你。”
“你走吧。”諶冰乾脆拉著被子擋臉,表示自閉不想說話。
“……”
蕭致莫名笑了一聲。
他拉扯著被子一角掀開,就看見諶冰頭發被揉亂,頸後悶出層薄薄的紅絮,眸底涼涼地看著他。
蕭致心說,完蛋。
諶冰不想讓自己走,醫院待著無聊,還總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但蕭致必須回去,現在開始考慮讓諶冰舒服的辦法:“你現在手腳稍微方便了?”
“嗯?”諶冰問。
“能不能玩手機了?”蕭致拉著他手,笑道,“我多給你發消息,行不行?”
諶冰臉上沒什麼表情,認真思考這項提議。答案其實是不行。他垂頭,領口袒出清瘦的鎖骨,側臉乾淨又帶著淡淡的疏離感,半晌後感情冷淡道:“走你的,沒事兒。”
現在,情緒好像又恢複正常了。
但他膩歪這一會兒,蕭致卻覺得很可愛。
諶冰表麵的冷淡隻是保護色,本身性格挺黏,一般要特殊機遇才能看到。
比如現在。這句話讓蕭致心裡像是融化了,軟得不可思議。
蕭致想著儘量多陪陪他:“那我等你睡午覺,睡了再走。”
“沒必要。”諶冰說完直接閉上眼。
“……”
蕭致垂眼看了一會兒,轉身,輕輕掩上病房的門,同時給許蓉發了消息。
蕭致:[阿姨,我先回學校了。]
到路旁等公交。
冬天有點兒冷,天色陰沉,地麵堆積著枯黃的葉片。
蕭致手機消息跳動。許蓉去隔壁骨科串門看另一位朋友,現在回到了病房。
許姨:[小冰不高興呢。]
許姨:[因為你回學校了吧。他現在陰著個臉,也不知道衝誰。]
許姨:[這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
蕭致指尖撫過手機屏幕,有一瞬間特彆想回去,但對著天色呼出口白霧,卻不知道該說什麼。現在學習任務很重,他已經明顯感覺到了什麼叫脫不開身。
蕭致剛回教室,理綜直接發了張試卷下來考,考完就收上去閱卷。
文偉麵色蒼白:“考試,考得我腎都虛了。”
蕭致仰在後座等課代表過來收卷,瞥他一眼:“你虛不是考試的問題。”
“……”
他開始開玩笑了,文偉覺得有趣:“冰冰身體沒事了?看你的臉色比之前儒雅隨和,攻擊性也有所削弱。”
“……”蕭致說,“還行。”
“那就好,早說我們諶冰同學福大命大。”其實文偉還是挺欷歔的,“希望他身體不要出現什麼問題。”
“問題還不少,”課代表過來收卷,蕭致壓著試卷一角遞到桌沿,高大的身影站起,“估計還得住一個多月才能出院。”
文偉怔住:“那期末他不考了!?”
“沒辦法。”蕭致將混亂的試卷整合在一起,“身體最重要。”
“哎,”文偉想了想覺得無所謂,“諶哥就算休學一兩個月,考試對其他人也是降維打擊,沒事。”
蕭致不置可否:“決勝期,時間還是要緊。”
有一搭沒一搭跟他閒聊,走到宿舍樓底下,蕭致手機屏幕又亮了。
許蓉特意在下課給他發的消息。
許姨:[小冰還生氣呢。]
許姨:[晚飯都不吃。]
許姨:[這麼大人了,怎麼跟剛斷奶差不多?]
許蓉這話也不是抱怨,就嘮嗑,跟他分享諶冰的身體情況。
蕭致好笑。
他生哪門子氣呢?
真氣自己沒管他,回學校了?
蕭致往宿舍走,邊發消息:“我給您打個視頻,和諶冰聊幾句。”
從諶冰意識清醒後都每晚打電話,了解情況。不過今天撥響,對麵傳來諶冰被涼水潤過的嗓音:“我不跟他說話。”
“……”
蕭致來到陽台。
正前方是一棟違章建築,漆黑空曠。寢室門開了,楊飛鴻拎了把吉他進來跟周放切磋,吵鬨聲喧囂。
蕭致問:“不跟誰說話?”
病房內開始安靜,諶冰沒想到已經撥通了。
許蓉架上手機後拎了串葡萄:“我去外麵洗洗。”
攝像頭出現諶冰的臉。
他還是那件病號服,手指抓著病床的薄被,乾乾淨淨,掠低的眉間泊了層涼意,擺明對他挑鼻子挑眼地不滿意。
蕭致莞爾:“怎麼不吃飯?”
諶冰是有一點點少爺脾氣在裡頭的:“你管?”
蕭致耐著性子:“餓不餓?”
諶冰冷冷道:“不餓。”
這生氣的樣子……可愛到蕭致隔著屏幕想親他。
蕭致抬了抬眉,問:“為什麼這麼跟我說話?”
諶冰開始安靜。
“是不是——”
蕭致猜測他的意圖,“不想我走,想我在醫院陪你?”
諶冰沒回答。
背後先響起彈吉他的鬼哭狼嚎。
蕭致瘦削的手腕撐著欄杆,視線散漫地望向天空,深藍色夜幕閃爍著幾顆淡淡的星辰,隔壁傳來楊飛鴻的美妙歌喉。
“抬頭看著星星在唱歌~喔喔~”
蕭致笑了一聲。
對麵遲遲沒有動靜。
他白色的板鞋在地麵碾了碾,低聲道:“嗯,問你呢?”
他聲音帶著淡淡的笑:“是不是很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