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嬋,你很反常。”
周衍的質疑令宋知陡然清醒,驚覺自己多少有些代入過頭了——周衍並非她的父親,她不過是個替身。
女孩猛地低頭,耳尖陣陣發熱,有發夢的羞恥也有怕露餡的忐忑。
周亦嬋昨晚還教她怎麼應付來著?
“如果我爸較真追問,硬要你給夜不歸宿的解釋,你就哭,邊哭邊重複‘爸爸對不起’就行!”少女篤定地告訴她,“我一哭,我爸就沒轍了,所以我老哭……”
但周亦嬋不知道,宋知從小到大都鮮少落淚,即便離家時那樣壓抑絕望,她都沒掉一滴眼淚。
現在她該怎麼做戲哭出來?
宋知不敢再和周衍對視,指甲無意識掐住手心,有那麼一瞬她很後悔答應交換。
然而事已至此,也隻能像方才進門時,硬著頭皮闖了。
宋知醞釀著情緒,張口努力想叫出那兩個字,幾欲宣之於口,卻都失敗。
周衍不知在想些什麼,也一直沒催,就靜靜等著她的解釋。
最後,宋知心一橫,用力掐大腿一把,乾脆仰起了頭直視男人的眼睛。
“爸爸——”
未曾料想,在開口的瞬間,她心口喉間竟湧出股莫名的酸澀,橫衝直撞攪亂所有鎮定。
整整十八年,宋知都未曾向任何人呼以此稱,她本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沒有父親的事。直到此刻,酸意衝心眼淚滾落,方才知多年壓抑。
宋知心緒翻湧,其實沒有想哭,但眼淚卻不由自主無聲滾落,她甚至連“對不起”三個字都卡在喉嚨無法再說出口。
她又直盯盯地凝視住周衍,隻是沒了最初的探尋與炙熱,反而含著點百感交集。
這幅模樣倒反而誤打誤撞,將周亦嬋平常委屈又倔強的模樣演了個十足。
如周亦嬋所言,周衍果真偃旗息鼓。
男人重重歎一口氣,從茶幾上抽幾張紙走到宋知身邊:“算了,等你平複幾天能溝通了再說。”
宋知沒有去接他遞來的紙巾。
周衍就將其放在沙發上,最後交代一句便轉身上樓:“明天把護照給我,你朋友的也一起,我安排人辦簽證。”
同樣是背影,宋知卻覺得周衍的比宋語默更有溫度。
她立在原地許久,直到男人徹底消失在拐角處,內心那些交織的情緒才漸漸平複。
宋知這時才軟坐於沙發,拿起周衍丟下的紙巾擦了擦淚。
也是此時,家中阿姨從廚房端出豐盛早餐,到她身邊輕言細語地說:“小嬋,你彆怪我多嘴。但這兩天你爸爸都在客廳坐著整宿整宿的等你,他擔心你出什麼事了,一晚上四處打電話尋覓。”
從未被母親尋過的宋知聽得發怔。
阿姨卻以為雇主家女兒誤會,又感到人身被限製,急忙解釋:“阿姨知道你們青春期小孩也需要私人空間,也沒有要評判什麼的意思,隻是不希望你們父女有誤會。小嬋,你可以上樓叫周總一起吃早餐的。”
這點周亦嬋也說過,她的爸爸最擅長打一巴掌又給顆糖:一麵嚴厲約束她訓誡她,可每次爭吵他又都會先服軟,習慣若無其事地叫她一起吃頓飯來翻篇。
按說演戲的宋知該聽取阿姨的意見。畢竟是周亦嬋夜不歸宿在先,又什麼都不肯解釋,這時候服個軟翻篇也有利於她繼續偽裝扮演。
但宋知卻久懸不決——她不敢了,不敢再與周衍正麵交鋒。
她不是周亦嬋,她對周衍沒有任何怨言,她怕自己又會不由自主,怕再交鋒會立刻敗露。
“我不要!”
宋知隻能裝叛逆少女,丟下三個字,逆骨嶙嶙地逃上了樓。
-
周亦嬋的房間在三層的角落,毗鄰閣樓,沒有露台,窗外是泳池,她說這個位置能給她安全感。
宋知原本覺得她有點太內斂敏感,但此刻,她卻感謝周亦嬋的這種性格。
在墜夢般的此刻,這個隱秘的角落,也給予她自己不少真實與安穩。
宋知坐在鐵藝窄床中央,邊回憶這兩日的奇遇與瘋狂,邊打量身處的十平方小房間。
與她所想的粉色公主豪華房全然不同,四方小天地貼著奶油薄荷綠的牆紙,白色頂燈像一束倒垂的氣球,綠窗白紗透著股文藝清新感。
其實倒很挺貼合周亦嬋楚楚的氣質。
或許是綠色令人平靜,宋知掃視著室內的掛畫與擺件,整個人漸漸鬆懈下來。
緊張與不寧消減,連日奔波的疲乏襲來,她終於陷入沉眠。
意外地,在全然陌生的地帶,宋知一夜無夢睡得竟比在家裡更安穩,就好像有一雙大手撫平了她內心深處的那些彷徨。
這一覺直接睡到黃昏時刻,醒來時,少女有刹那迷惘——昏黃的夕光,陌生的房間,陌生的衣服,恍然間還以為身在夢境。
直到她摸出同樣陌生的手機,裡麵夾雜些奇怪訊息,她才豁然想起自己和周亦嬋對調了身份。
掌心是周亦嬋的手機,來信者應該是對方提過的江舒月。
女孩先發來了一張護照的照片,緊隨其後的是赤裸裸的威脅:
【材料都閃送你了,十天內我要看到英國的簽證和機票】
【否則,你該懂[微笑]】
宋知登時一驚。
倒不為麻煩降臨如此之快,而是她猛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根本連護照都沒有!
昨晚兩個女孩熱血上頭,光顧著策劃宋知該如何扮演周亦嬋應對親朋,這些致命的細節倒反而被忽略了。哪怕今晨周衍提及護照之事時,當時也因宋知的心緒繁亂而輕忽。
此刻江舒月的威脅倒反而提醒了宋知這一現實問題。
為了不違法,她就隻拿了周亦嬋的手機,連身份證都沒對換,眼下出國在即她又該怎麼辦?而且,她連正兒八經的國內旅行經曆都沒有,又該如何在初次國際旅行中不露怯不露餡?
兩個女孩都太衝動,思慮全欠周全。
宋知開始懊悔,心中再度萌生出退卻之念。當然,不是她經受不了半點挑戰,而是理智回籠,她清醒認知到處處皆是破綻。
很可能周亦嬋剛抵達心之所向,就得立即返程,如此,交換未必是解脫,說不定將適得其反。
思及此,宋知就欲聯係周亦嬋。
“我們還是換回去吧”
開場白都輸入到對話框了,倏爾響起的敲門聲卻阻止了宋知點擊發送鍵。
叩叩——
很輕也很有禮貌的兩聲響動。
宋知微頓,還是先赤足下了床。
門打開,是周衍立在外麵。男人換了身黑色休閒服,沒那麼一眼一板後,周身的銳利都被斂起來。
他應該有事要找女兒,卻在看見宋知的一刻欲言又止,最終,他還是命令般地先道:“把鞋穿上再過來。”
若是周亦嬋,肯定會怪父親吹毛求疵。
但宋知卻隻有訝異,畢竟哪怕下暴雪宋語默都不關心她冷不冷,可周衍一個大男人卻能留意到初夏的地板也會涼這種細節。
少女思緒在飄,人便立在原地沒動。
周衍就以為女兒在置氣,無奈又戴上威嚴麵具:“周亦嬋,和我賭氣可以,但沒必要在這種事上較勁。”
宋知將錯就錯扮演一個受氣包,索性看也不看他,轉頭悶聲悶氣地趿上拖鞋。
再走過去,她也隻是隱在背光處,低聲問:“敲門乾什麼?”
開口時,宋知又被剛踏足周家那刻的忐忑所裹挾,因為她和周亦嬋聲音像歸像,其實聲調與音色仍有很大不同。
昨天後半夜她雖努力學過周亦嬋軟糯的語調,卻也心知不可能立刻學得十成十的像,肯定還得打語音再多模仿些時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