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溫柔吹過,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於薔薇花圃旁緊緊相擁。
很奇異,她們保持通訊才堪堪一月, 此刻不過第三次麵對麵, 卻竟似親姐妹重逢般百感交集。
整整半分鐘, 她們都擁緊彼此,相對沉默。
最後是宋知濕著眼眶先鬆開。
她從頭到腳, 將周亦嬋仔細打量一遍後,重重歎了口氣:“亦嬋,你怎麼回來也不提前告訴我, 你知道我多擔心嗎?”
她的語調就如教育妹妹的姐姐,後怕也慶幸:“我一直聯係不上你, 剛剛差點就要對你爸坦白了!”
周亦嬋定定看她, 麵有動容, 可眼睛裡是簡單的純粹。
“對不起。”女孩即刻道歉解釋,“最初沒回複你是因為我跟宋阿姨登山去了,那裡信號太差。後麵沒回, 是因為我和宋阿姨一拍即合決定結束旅程, 我想給你個驚喜嘛。”
“所以你故意把手機關機?”宋知有些不可置信。
周亦嬋作出無辜的模樣,似跟她撒嬌:“最開始是因為登機才關機的,飛機降落後,我就想著直接來跟你見麵更浪漫……”
女孩聲音越說越小,基本就是承認了故意關機。
宋知有一瞬錯愕,不是為周亦嬋的浪漫細胞, 而是想到宋語默的手機也關機,驚訝於媽媽竟願配合她玩這些小女孩的把戲。畢竟,她連高考畢業那天, 都沒能對自己的女兒浪漫一回。
是因為宋語默將周亦嬋當誌同道合的朋友,因為周亦嬋懂她,所以會無條件縱容麼?
算了。
念頭剛起,宋知便及時打住,這樣美好的夜晚,她不想卑劣地去出揣度和妒忌。
“你確定這是驚喜而不是驚嚇嗎?”
宋知瞪女孩一眼,但並不真的惱怒,而是提醒她:“原本你回來我們就可以安全各歸各位,萬一我剛剛少等一分鐘,現在你麵對的就是你爸的審問了!”
“對不起嘛。”周亦嬋笑眯眯地抱住她手臂道,“但我覺得你也會喜歡這樣的驚喜。”
事實上,的確。
宋知長年獨來獨往,於她而言,這的確新奇又浪漫。
視線相交,她終於被感染,跟著笑起來:“好吧,我承認是有被驚喜到,就是有點兒太冒險……”她輕喃感歎,“你跟我媽還真像。”
一個為作品瘋狂,一個為浪漫瘋狂。
宋語默為了創作“獻祭”女兒,而周亦嬋為了浪漫夢想,不惜與陌生人交換人生。她們都不計後果,似遊離於世俗之外。
其實宋知的呢喃很輕,但因她們靠得極近,周亦嬋還是聽見了。
女孩朝她眨眨眼,些許興奮地反問:“你媽媽,是指餘阿姨麼?”
宋知猛然一驚,不可思議地側首盯向周亦嬋。
女孩頷首,應證她所想:“是的宋知,我知道餘墨阿姨就是你的媽媽了。”
宋知比方才在這兒見到她更詫異:“怎麼會——”
而周亦嬋牽起她手,打斷她的問詢:“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這裡不是一個安全的談話地點,我們到酒店再聊好不好?”
話畢,她側頭瞄一眼自家彆墅。
在這裡確實容易被撞見露餡,宋知聞言直接替她推起箱子:“那還等什麼,大小姐快快帶路。”
“我自己來吧。”周亦嬋要伸手來爭。
宋知強勢摁住:“沒關係,在我麵前你可以做真正的公主。”
周亦嬋秒解,知她是想寬慰曾被壓榨的自己。
“宋知,我好喜歡你啊!”她不再客氣,感動地摟緊女孩道,“下次換你做公主!”
宋知笑著拍拍她,隨她前行。
須臾,兩個女孩走進更深的夜裡。
*
仍是她們交換的那間酒店,那個房間。
一如那夜,兩個女孩進屋便手拉手坐到床上,什麼都不管不顧,隻管暢言彼此的際遇。
周亦嬋講她後來跟宋語默登山徒步,在原始的山林中,淋了一場夏雨,邂逅了一座山頂廟宇。她很興奮地告訴宋知,宋語默的登山裝備與自己有百分之八十的重合;又很快樂地講述,她和宋語默泡在山間溫泉裡,天馬行空地交換素材與靈感。
而宋知與她分享自己生病,被周衍原諒和照顧的溫情;訴說她在莊園喝醉酒,要陳焰教自己爬樹又爬牆的趣事;描繪放縱又瘋狂的百無禁忌遊艇派對之夜,泰晤士河麵的風都夾雜酒氣,而她竟大膽叫周衍來接喝得爛醉的自己。
“你的旅行好文藝優雅啊,細雨山霧,湖中作畫寫書,我眼前都有水墨畫的鏡頭了!和你比起來,我真是紙醉金迷,庸俗不堪。”
“宋知你也太厲害了!我噩夢般的家庭旅行,居然被你玩得這麼肆意縱情。淋雨飆車,酩酊大醉,和你相比我的旅途好單調無趣……”
她們不約而同地誇讚對方的旅程,旋即,兩人默契看向彼此的眼睛,心照不宣地笑起來。
宋知不禁問:“如果我們沒有交換,你去倫敦,我去西北。你說我們還能像現在這麼享受嗎?”
“我肯定不能!”周亦嬋毫不猶豫說,“光是和江舒月同行這一件事,就足夠摧毀我全部的興致了!”
話畢,她似想象了那個場景,不由輕輕一抖。
宋知腦補自己勉強留下,跟宋語默從沙漠到高山,一路陪她毫無計劃、日夜顛倒,可最後經曆的每一件事都將淪為冰冷的素材,被她當做引流談資的場麵。
她亦覺不適,興致驟減。
“我也無法想象連做二十天工具人的心情!”宋知笑著搖搖頭,“還好是遇見了浪漫的你,換了我,估計回來後我們母女就要二度決裂。”
周亦嬋卻反駁:“可是宋知,我覺得你媽媽很好誒,你為什麼會覺得她冷漠?你們有沒有一起旅行過,你為什麼拒絕和她徒步旅行呢?”
宋知的笑意便淡下來,沉默片刻,她道:“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就告訴你。”
周亦嬋一口答應:“好啊,什麼問題。”
“你怎麼會知道餘墨就是我媽媽?”宋知把話題繞回重逢之初。
本以為周亦嬋會斟酌一二,不成想她翹起唇角,不假思索答:“是宋阿姨自己告訴我的。”
“宋知,你還記得我們打視頻寫檢討那天吧?”她說,“就是那時我知道了,原來我遇見的人居然就是你的媽媽。太有緣太奇妙了,宋知,那一刻,我就想,我們的相遇就是命中注定!”
女孩握緊她手,看向她的眼睛裡全是快樂的星星。
時光仿佛倒流回兩人初遇那刻,宋知分明仍心存狐疑,可也被周亦嬋的情緒所感染。
她回握世界上另一個自己,她們依偎好半晌,她才又開口問:“可是,我媽媽應該在你訴說我們交換時就知道全部真相了,她為什麼會在那天忽然告訴你。”
“是因為你啊。”周亦嬋脫口而出。
宋知不解:“我?”
“嗯,那天你不是提到陳焰,江舒月,還有我的秘密嗎?”此時此刻,周亦嬋終於坦誠地講出那日心中的恐懼,“其實我當時很擔心你已經從江舒月那裡知道了一切,宋知,我很害怕你會因此而討厭我疏遠我。但是——”
女孩頓了頓,動容道,“宋阿姨卻告訴我,你不會。她說她了解自己的女兒,說即便宋知真知道了什麼也不會討厭我。”
宋知猝然一愣。
她從沒想過,宋語默會對外人說“我了解我的女兒”這樣的話。
事實上,宋知從初二與媽媽離心之後,母女倆就漸行漸遠了。她們雖共處一個屋簷之下,卻互不打擾地各自生活,宋語默沉溺於創作的世界,宋知為成年後的高飛遠走而作準備。
她的確沒有和宋語默一起旅行過,她失望太久,以至於早就再放棄去靠近母親。
至於宋語默本人的想法,她便不得而知了。
宋知心有所觸。
但奇怪地,或許是能夠預見周亦嬋會偏幫宋語默,亦或尚未準備好對彆人揭開傷口,她並不想與之進行過多的探討。
宋知輕輕歎氣,說:“雖然我不喜歡我媽,但她有一件事說對了。”
“是什麼?”周亦嬋問。
“那就是——”宋知對她溫柔一笑,“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討厭你,我都會站在你的身邊。”
周亦嬋感性,幾乎立刻紅了眼眶。
“謝謝你宋知。”她將頭埋在宋知肩上,帶著哭腔,“我好幸運,可以在最灰暗的時刻遇到你。”
宋知抱抱她,想了想,還是將藏在心裡很久的話講出口。
“也許上天就是安排我來幫助你呢?”她儘量使自己的語氣不帶任何八卦探尋之意,她由衷地建議,“所以亦嬋,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麵對的是什麼難題嗎?”
她循循善誘補充:“你看,我能在倫敦搞定江舒月,沒準也能幫助你破局呢?”
周亦嬋倏爾靜默,像在思索。
良久,她重新抬起頭,眼中遲疑似動心但猶豫。她一瞬不瞬望住宋知的眼睛,像在判斷她話中真意。
然而最終,周亦嬋卻還是垂下眼道:“抱歉宋知,我好像還是沒有準備好坦白那些。”
宋知不願輕易放棄,正欲開口再爭取一次。
周亦嬋卻宛如猜透她心思,在她之前先說:“我沒有追問你和你媽媽的事,你也彆追問我這件事,好不好?”
宋知微怔,她沒想到,女孩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敏感細心——她竟看出了自己有意回避宋語默相關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