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時分, 機場大廳依舊燈火通明。
陳焰推著黑色的行李箱,立在來來往往的人潮之中,再往前一步就能踏出廳內, 踩上故土。
然而,幾年未歸, 或是近鄉情怯, 他卻久久踟躕,未能跨出這步。
反正無人知曉,無人來迎。
毫無歸屬感的陳焰,隨意尋一張椅坐下。他拿出手機, 下意識點開的竟不是與父親聯係的界麵,而是周亦嬋。
奇怪地, 似乎隻要想起她, 那些消極與寂寂便自然而然地消散。
回國的決定很突然,說走就走, 陳焰沒知會任何人。以至落地這刻,竟無方向, 連回家都一再猶豫。
但這刻,他忽然冒出個想法——要先嚇她一跳嗎?
腦中浮現再見時女孩或驚或嚇或呆的表情, 低沉的眼裡終於閃過絲笑意, 少年立刻撥打“視頻通話”。
隻轉瞬, 陳焰卻又取消。
他頓感隔著屏幕也差點意思,什麼都比不上直接出現在她眼前來得痛快。
如終於尋到了歸來的目的地,陳焰豁然起身,邊推著行李箱跨出機場大廳,邊在打車軟件輸入終點。
一切就緒,剛抬首, 故鄉的夜風便伴著故人的身影撲麵而來。
陳焰猛地駐足,不可思議又意外歡躍。
萬沒料到,剛想見她,她竟就從天而降,搶先一步出現在他的眼前。他不會認錯,少女背對而立,欲要從旁邊那道門進入機場。
陷入沉寂的心掀起波紋,陳焰不假思索奔她而去。
在女孩進門前一刻,他輕拍她肩:“大小姐,好久不見。”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頓住周亦嬋的腳步,她回首,倏然愣怔。
剛剛那輕快的一聲自後傳來,她腦中的確有閃過陳焰的臉,可回過頭,真的見到他卻仍不由驚愕。
周亦嬋的確是很多年沒見過陳焰了,確切地說,是她這些年陡刻意回避著他。
她清楚記得,陳西川出事當年,那個囂張的小小少年便突然出國留學。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陳西川的葬禮上。那時的陳焰與自己一樣,仿若被抽走全部生機,隻剩行屍走肉般的一具軀殼。
再之後,周亦嬋因自己有罪,對陳西川相關的人與事都避之不及。她甚至,連去為他掃墓的勇氣都沒有。
先前雖聽宋知說去過陳焰的生日派對,但此刻真再見,竟覺恍若隔世。
沒想,如今再見,少年竟好似已走出舊日傷痛。此刻的他,眼睛裡恢複了光彩,一眼看去,整個人充滿了生命力。
就好像隻有她仍困囿於過去。
那些美好的、破碎的、痛苦的記憶一股腦湧現,周亦嬋失神站定,久久無言。
倒真像驚到發怔。
陳焰便上前靠女孩更近,抬手在她眼前打個響指。
周亦嬋陡然驚醒,幾乎是本能地往後退一步,與少年拉出她的安全距離。
這戒備的姿態,是宋知與陳焰相處時從未有過的。
女孩似乎隻有驚而沒有喜,這與陳焰所想相去甚遠。
他微頓,戲謔道:“大小姐貴人多忘事,該不會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吧?”
少年的語氣流露出熟稔,但宋知此行其實很少對自己提及陳焰,應該都是在他生日上的交集。
這樣短的時間,周亦嬋並不認為兩人能真有多熟,隻當是少年算上了他們兒時的交情。
“我當然沒有忘記你。”周亦嬋回應一句,便又無話。
時隔多年重遇,她不知道該聊些什麼。
而陳焰也忽然緘默,隻拿那雙犀利的眼逡巡她,仿若審視。
倫敦一彆,他們徹底失聯。但他以為,她應該和自己一樣,對於再見是期待而驚喜的。即便不是,至少也不該像此刻這般戒備和疏冷。
陳焰凝住她,就像女孩在倫敦主動凝向他的每一次。如先前在賽道,在拍賣會,在遊艇之上。
他目光深深,傳遞暗號,要她給出淡漠的原因。
可惜,周亦嬋並不懂。
女孩其實不善交際,隻覺被他看得不太自在,習慣性地將目光下垂。腦中,陳西川地身影也開始不斷浮現,她想逃了。
“我——”
周亦嬋正欲告辭,少年卻同時開口。
陳焰問:“你半夜來機場做什麼?接人嗎,要不要搭我的順風車?”
周亦嬋一怔,似是驚訝於他的提議。
她搖搖頭,語調是婉拒半生不熟之人的口吻:“謝謝,但我是來找朋友吃夜宵的。”
“在這兒,機場,吃夜宵?”
少年頗有驚疑,周亦嬋以為他不相信,欲要解釋。
卻聽對方緊接著便道:“挺有意思,大小姐,介意加一位飯友嗎?”
“可能不太行。”周亦嬋想也不想的拒絕,“今晚不太方便,下次,下次好嗎?”
她沒給少年回答的機會,又說:“如果沒彆的事,我要先去找朋友了。陳焰,我們有時間再聚。”
“下次再聚”,她竟會拿這種托詞來敷衍他。
女孩態度疏離,言語之間充滿客套,仿若隻將他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點頭之交。
她看起來甚至不願再與他多呆。
若陳焰方才隻是對她重逢時的態度而意外,此刻,他已是錯愕與不解。畢竟他們在倫敦分彆時氣氛還算融洽。難道,她還在為那個吻而生氣?
那夜,他確有衝動。
陳焰一貫尊重女孩的意願,按他性格,那晚他該提前征得宋知同意。但,酒精與曖昧作祟,而且他直覺她不會排斥。曖昧是真,他知道她亦有所感,於是冒險一吻。
藍色金酒作賠,他那夜也借派對之名掩蓋這越界的一探。他以為,她已經原諒他,再見,他們也許會默契地對此緘口不言。
然而,現在看來,女孩似還在介意。
心下狐疑,但陳焰終究沒有問出口,最後隻輕搖頭表示沒什麼事。
卻見少女真就利落轉身,掉頭就走,他所期待的再見,她竟似毫無留戀。
異樣情緒陡升,如心被什麼輕蟄一下,陳焰將她叫住:“周亦嬋。”
女孩駐足,回頭問他:“還有什麼事?”
陳焰也不知為何,就隻是單純想叫她停步。
四目相對,隔著幾步的距離,周亦嬋的麵色漸露疑惑。
“陳西川。”陳焰半真半假,為自己尋了個借口,“一起去看看我哥嗎?”
猝然間,周亦嬋的麵色變得非常難看。
即便她清楚,少年應當沒彆的意思,就是陳西川忌日已近,想叫自己一起去掃墓而已。但她就是克製不住的心虛惶恐,她會害怕是試探,是被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
“不了!”
周亦嬋不敢再繼續呆下去,丟下這二字便倉惶離開。
而女孩的過度反應,落在陳焰眼裡,是冷漠的疏離,是迫不及待要逃離自己。
目送纖細背影,他親眼看見她的步伐越來越快,就仿佛一秒都不願再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