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迫使少年從腦海消失,她抬腕看一眼時間。
盛夏八月,天際雖隱隱發亮,但實際也不過淩晨五點。
今天是周末,周衍通常要七點後才起床。想了想,她決定不做什麼準備,徑直回到家。
竟不料——
剛過玄關,就見周衍正坐在客廳沙發。
男人麵無表情,聲音微沉:“小嬋,過來。”
就這麼一句,宋知猜到,他估計是發現了自己半夜偷偷離家一事。
她頓時為自己的鬆懈而懊惱,垂目走過去,思索著該如何應對質問。
結果,周衍盯她片刻,卻忽然輕輕歎了口氣。
男人拍拍身側沙發,說了句:“坐下吧。”
宋知不知他意欲如何,一言不發,隻聽話乖乖地落座。
忽聽男人問她:“小嬋,你會想媽媽嗎?”
她倏然一愣,猛地側目。
周衍將她輕凝,眼底是倦色,眉宇間是難掩的低沉。
宋知沒答,而是突兀地問了一句:“爸爸,你今晚也失眠了麼?”
周衍嗯了聲,再次追問:“你會想她嗎?”
男人徹夜未眠的模樣,還突然提起周亦嬋的媽媽。宋知很難不去想,會不會,他今晚在會場執意尋找的人就是周亦嬋的母親?
若沒記錯,周亦嬋曾說過,她的媽媽在離婚後去了西北。
可這瞬,宋知如瘋魔了一般,竟還是忍不住去聯想宋語默。
沉吟片刻,她忍不住道:“我不想對爸爸說謊。所以,能告訴我嗎,媽媽她到底是怎樣的呢?”
周衍便想起了,他與宋語默的初遇。
也恰是在昨夜那樣一場周年慶上,是他公司成立的一周年晚宴。26歲的宋語默根本就沒有邀請函,卻憑本事混進來為新書取材了。那天,女人也是一襲深藍長裙,在他的盛典中,如靈動人魚穿梭。
一眼難忘。
應當是憶起什麼美好的時光,宋知看見男人忽然溫柔的笑起來。
“你媽媽啊。”連他的聲音也變得柔和,“她是個很漂亮,充滿奇思妙想,既理想主義又浪漫至極的一個人。可能,她還會有一點大膽和瘋狂。”
他說:“但和她在一起,你的生活會充滿驚喜。”
提及周亦嬋的母親,他曾經的妻子,周衍連續使用了很多個形容詞。
寥寥幾句,宋知便感到,那應當是一個靈動又鮮亮的女人。自然,男人所描述的人,和宋語默相去甚遠,全然不同。
她終於清醒了。
宋知徹底放下自己的妄想,默了默,她問:“媽媽那樣好,那你們為什麼會離婚呢?”
這次,是替周亦嬋問,是想給周衍一個發泄的缺口。
男人驀地陷入沉默。
為什麼會離婚,有時候其實連他也不太清楚,因為他與宋語默的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太快。
結婚,生子,又離婚。他都還來不及真正的認識她,他們之間便潦草結束。
但今天,宋語默回來了。
周衍臉上的溫柔與輕鬆漸漸褪下許久。暗含著一點蠢動與遲疑,他注視女兒不答反問:
“小嬋,你會想見她嗎?”
宋知知道,周亦嬋很想很想,為此甚至與自己交換前往西北。
但——
她看向沉抑的周衍,最後隻道:“有爸爸陪在我身邊,我就感到很知足了。”
她告訴他:“我不會貪心。”
再見宋語默,今後當如何,周衍其實是想讓女兒來做個決定。
但他們的這個女兒好像是真正長大了,她隻看到了自己的心事與低落,她隻想著安慰他。
周衍很難形容這刻的心情,欣慰亦難過。
因為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他們的另一個女兒。他不禁想,宋知呢,跟著宋語默的宋知,現在也長大了嗎?這麼多年,她過得好不好,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是的,他和宋語默其實一共育有兩女,確切的說,是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
可離婚之時,他們像每一對離散的夫妻那樣,將全部的所有都進行分割,包括他們的女兒們。
很殘酷,不值得原諒。
男人忽而又長久不語。
宋知終於也忍不住,她定定看向他,試探著開口:“爸爸,你是不是,有媽媽的消息了。”
她以一種篤定的陳述的語氣,對父親循循善誘。
女兒如他所願探尋,周衍卻又踟躕。
他想給予她肯定,但,這些話一旦說出口,於她的生活而言將是一種巨變。
女兒真的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見她從未出現過的母親,準備好接受,她實際上還有一個姐妹的事實了嗎?
周衍注視女兒,良久,卻始終未能跨出這步。
這刻,宋知卻忽的伸手,抱他一下。
女兒對他說:“爸爸,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忽然提起媽媽,又為什麼欲言又止。但都過去了,如果不想說,就去好好睡一覺吧。”
周衍兀然一怔,而宋知已鬆手。
她對自己笑:“我也上樓補覺了!”
“等等!”
女孩轉身,周衍卻又叫住她問:“你呢?小嬋,你為什麼淩晨忽然離開家?”
其實男人的語氣並不嚴厲,更多的是關心。
但宋知根本無從解釋,她總不能和他提宋語默,所以隻好背對著他說:“是秘密,我可以暫時不說嗎?”
周衍便順勢試探道:“爸爸可以不追問。但是——”
他隱晦地問:“小嬋,你會不會,希望能有一個能共享心事的密友?”
他到底,沒能直白地說出“姐妹”二字。
此情此景,宋知便直接理解為“母親”這個角色。
若是周亦嬋的話,她回首,微笑回答:“如果可以,我當然希望有。可如果沒有,我也不會強求。”
父女隔空而視,彼此都以為,當是心照不宣。
半晌,周衍似心有決定,終於在今夜露出笑容。
“爸爸知道了。”他說。
“那就好!”宋知怕他反悔追問,丟下這句蹬蹬躲上了樓。
而周衍開始思索,該如何重新聯係上宋語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