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本能地就回答:“去。”
不多時,她聽見引擎的聲音又重新響起來。
很吵,攪得人腦內天翻地覆,她難受又心煩。
酒精開始發作,宋知甚至忘了他們要去做什麼。
她忽然側目,發脾氣似的說:“好吵,到底要去哪?能不能讓它停下。”
陳焰知她是徹底醉了,已無法連續思考。
他安撫地睨她一眼,回答:“快了。給我三分鐘。”
引擎聲浪更大了,最後終於停下時,宋知卻又閉眼睡了過去。
等再睜開眼,她發現自己在少年的懷中。
腦中一片模糊,隱隱間門,她想起,陳焰好像在酒吧答應,要帶自己回家。
“陳焰,”宋知問他,“要到家了嗎?”
少年輕應一聲,旋即推開了門。
屋內沒開燈,很暗,令宋知想起陳焰在諾丁山的那間門公寓。
然而,等她被放在沙發上,燈火一明,她就發現,這裡的布局完全就是酒店。或者說,這裡根本就是酒店的套房。
宋知心上沒由來的一酸,淚意立刻湧上來。
她盯著陳焰,無法自抑地掉淚:“為什麼,連你也欺負我?”
她那麼信任他,可他卻像對待其他女生那樣,在她喝醉的時候,帶她來酒店。
陳焰一怔。好半晌,才猜到她的想法。
他問:“我怎麼欺負你了?因為我帶你來酒店嗎?”
宋知不回答,隻是起身搖搖晃晃地要往玄關走,以行動表明了態度。
陳焰怕她摔倒,先將她扶住。
然後他才解釋:“你忘了嗎?你說要換個家,所以我帶你來我家了。”
烈酒揮發,帶走她的記憶。
宋知根本沒想起來,但她忍著頭疼反問:“難道這裡不是酒店嗎?”
“不。”
陳焰卻告訴她:“我也沒有家了,周亦嬋,我現在就住在這裡。”
宋知一愣,頭部陣陣作痛。
但隱約間門,陳焰被他媽媽扇耳光的畫麵,自她腦海閃過。少年好像,和家人相處得也的確不太愉快。
宋知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沒再說話。
而被她誤會的少年,將她拉到身邊,抬手替她擦掉眼淚。
他又安慰她道:“沒有家也沒什麼所謂。周亦嬋,彆哭了,有我陪你呢。”
陳焰這麼說,她該覺得寬慰的。
可“周亦嬋”這個名字,就像一個魔咒。令她立刻想起自己的卑劣,想起宋語默的野心。
宋知不僅沒有止住淚意,反而令其愈發泛濫。
她委屈而哽咽地說:“你彆叫我周亦嬋,我不想再做周亦嬋了。”
陳焰不問為什麼,隻問:“那我該叫你什麼?”
宋知心上一澀,哭得更大聲了。她好像,沒有辦法告訴他,她的真實姓名。
那些被酒精中和掉的鬱抑與痛感,霎時間門,死灰複燃。在她的體內燒得更旺,快要令她窒息。
陳焰一直在幫她擦淚。
“到底發生什麼了?”他有一種束手無措的難受。
最後,他乾脆一把將她摟住,抱進懷裡。
少年炙烈又溫暖的氣息襲來。
“你為什麼難過,可以告訴我嗎?”
宋知聽見他在自己耳邊低喚一聲,“大小姐。”
與從前的每一次都不同。沒有調謔,亦非刻意的狎昵。
輕而溫柔,透出隱隱的珍惜。
宋知就真的開口了。
她就在少年的懷抱之中,問他:“陳焰,你有沒有試過,被你最在乎的人冷漠以待?”
陳焰不知道女孩最在乎的人是誰,但他的腦中,頓時閃過了母親的臉。
他苦笑一聲,回到:“那恐怕沒有人比我體會更深。”
“是嗎?”
女孩好像並不相信,她接著說,宣泄一般:
“明明我已經那麼努力,那麼卑微。她給的冷漠我照單全收,她給的傷害我從不喊痛。”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就是不肯看我一眼。就連我說要離開,她也無動於衷,她甚至,都沒有追出來哪怕一步。”
最後,女孩自他胸前抬首。
她心碎又懷疑地望住他問:“陳焰,難道我就那麼差勁,就那麼不值得被愛嗎?”
少女的字字句句都在傾訴她的創痛,可每一句,陳焰卻都共鳴。
這麼多年,他與母親亦是如此。
無論他聽話或乖戾,離開或歸來,母親對他都隻剩下恨意。血緣親情,始終求不得,割不斷。
震痛之下,陳焰沒有回答女孩的問題。
他抬手,又一次替她拭淚,然後他說:“大小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混沌的鈍痛之中,宋知目露迷茫:“什麼?”
卻聽少年道:“其實我是被父母流放到倫敦的,就在我哥死去後的第一周。他們不想見到我。”
宋知倏爾怔忪。
她想起,上次在陳宅,看到的全是與陳西川相關,根本找不出一點陳焰生活的痕跡。
可是,即便有千萬種原因,陳焰那時也才13歲,他也剛痛失哥哥。
她還不知是該安慰,或詢問為什麼。
陳焰又說:“我也早就沒有家了。今天以前,我也和你一樣,不甘,痛不可忍。但就在剛剛,我改變主意了。”
少年低垂眼,溫柔而深摯地凝注她:
“如果那些愛本就求不來,也許,我們可以重新選擇一個所愛之人。”
至今時,宋知不會不懂他此間門深意。
這秒,在陳焰執著的追尋與注視之下——
她想起他在大雨傾盆中為自己撐起的傘,他精心為自己策劃的通關驚喜;想起他們在泰晤士河上的一吻,想起他們在諾丁山的肆意瘋狂;想起他直率赤誠的告白,而她懵懂卻不舍地留下。
那麼多的曖昧與怦然。
怎麼可能不曾有過心動。
但宋知悲戚一笑,看著少年問:“可是,陳焰,你究竟愛我什麼呢?”
她輕聲道,說給陳焰,亦更像說給自己,“你根本就不認識真正的我。我對你說了很多的謊,我所展現的,也不是真實的我。”
話到此處,宋知忽而不敢再看少年的眼睛。
她垂目,最後說:“你喜歡的不過是一道虛影罷了,又還談什麼愛呢?”
“不。”
陳焰卻毫不猶豫否定她的結論。
他將她擁更緊,斬釘截鐵,堅定無比:“我喜歡你的意思就是,我會愛你的全部。展現的你,藏起的你,誠實的你,虛假的你,我都覬覦和渴望。”
覬覦和渴望。
宋知心上微震,猛地仰目,下一秒,墜跌在陳焰篤誠又熾烈的眼裡。
從倫敦初識到現在,她有很多次,都受少年這雙眼睛的鼓動;有很多次,她都想不管不顧地溺進去。
每一次,都是冒名頂替的現實拉扯著她,令她克製。
此時此刻,哪怕烈酒掌控宋知的大腦與思維。
潛意識仍叫她踟躕,她想越界,卻又再度遲疑,反複確認:“可如果我沒那麼愛你呢?萬一我又像那天,早上答應,夜晚就立刻反悔呢?”
她問他:“若我隨時叫停,要甩了你呢?”
“我不在乎。”
陳焰不假思索,奮不顧身,“我知道。你有秘密,你喜歡陳西川,你也許根本就不愛我。但那又怎樣?我喜歡你勝過一切。而且——”
少年恣肆地邀她沉淪:“不試試怎麼知道‘如果’?”
他請求她:“大小姐,讓我愛你吧。”
他蠱惑她:“讓我們相互取暖。”
落地窗外,雨珠霓虹,世界又重新陷入暴雨的洗禮。
宋知仰眸盯視陳焰,他亦將她深凝。
四目相對,她見他溫柔,見他脆弱,見他情真。
或許是烈酒昏頭,或許是少年直擊心房,或是多年的壓抑忍耐終於教人瘋狂。
這一刹,宋知拋卻所有的戒律。
少女墊腳,仰頭主動將說愛她的少年吻住。
“讓我愛你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