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偏殿,梁九功正在和雅利奇說話。
“皇上說了,請公主先在這裡住幾日,等您傷勢穩定了,再回景仁宮將養。”
“住哪裡都行,我在哪兒都能睡覺。梁公公,我問你,那太監您找到了嗎?”
梁九功忙道:“正要跟公主說這事呢!那小太監找到了,可憐的孩子,奴才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了。”
雅利奇問:“你把他送到我的住處了嗎?”
“哎呦,我的公主啊!您正是自身難保的時候呢!把他送到您那不是給您添麻煩嘛!奴才糊弄住行刑的人,然後讓奴才的徒弟把他送走治傷。除了奴才的徒弟,彆人不知道是公主想救他。那小太監還算有福氣,遇到公主可憐他。”
雅利奇搖頭,“我倒不是可憐他,我就是覺得他挨打很沒道理。不過是一個盆栽,碎了換個花盆就是了,如果換了盆還養不活那就是沒緣分。
那太監進宮伺候人歸根結底隻是一樁交易,他乾活,主子付錢,僅此而已。打壞了東西讓他賠也使得,為什麼要他的命?”
梁九功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苦笑道:“公主特立獨行,和宮裡其他人不太一樣。”
宮裡沒人把太監當人,他們都當奴才是卑賤的。他伺候皇上,借著皇上的光,彆人能高看一眼,見了他親親熱熱的,其實誰也沒瞧得起他。就是他自己,也未見得瞧得起那些粗使太監。
雅利奇隻當梁九功在誇她,特立獨行挺好的,她不要跟彆人一樣。
“梁公公,一會兒我派人回去取銀子給你。我知道的,延醫用藥是要花錢的,我不能讓你幫我墊著。”
“哎呦!公主怎麼這樣客氣?一點銀子罷了,我有錢!剛剛皇貴妃還賞了我好多銀子呢!您不用破費啦!”
“我額娘賞了?賞的多嗎?”
“可多啦!”
雅利奇點點頭,“哦,那我就不給你錢了。前幾天我為了查弓箭是誰弄壞的,把好不容易攢下的銀子都給了演武場的下人,眼下手頭是真沒錢了。”
梁九功哭笑不得,五公主還真不客氣。
“公主不用給,皇貴妃真的給了很多。”
雅利奇問清那小太監養傷的住處,梁九功沒多想就告訴她了。等梁九功走了,雅利奇讓杜鵑去看望那個小太監。
杜鵑不想去,“公主急什麼?那小太監傷得重,等他好些了再去看嘛!”
雅利奇:“我不是關心他的傷勢,我是想讓你過去跟他打聽事情。今日跟在太子身邊說話最討厭的那個太監是誰?他平時的行蹤是怎樣的?你把這些打聽清楚。”
杜鵑不安極了,“公主想乾什麼?”
“你去問就是了,你隻要知道,若是你問的不準,我恐怕會被你害死!”
杜鵑的心都提起來了,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公主,您都被打成這樣了,還不肯罷休嗎?您快消停兩天吧!”
麵對杜鵑的哀求,雅利奇不為所動,“你不去,那我就找彆人去,彆人不肯去,那我親自去!”
杜鵑沒辦法,隻能領命去了。
奶娘端著湯從外麵進來,她見杜鵑要出去,趕忙問道:“公主在屋裡,你不伺候公主,要到哪兒去?”
杜鵑沒好氣地說道:“您問我乾什麼?您問公主去啊!”
杜鵑氣哼哼地走了,奶娘進屋把湯放下,跟雅利奇抱怨。
“杜鵑這丫頭瘋了,跟我甩臉子!”
雅利奇勸她忍忍,“我讓她去辦一件很難辦的差事,她不是衝著奶娘,她是衝著我發脾氣呢!奶娘為了我忍忍吧!”
奶娘問:“您讓她做什麼去?”
“明日奶娘就知道了。”
雅利奇舌頭破了,喝湯舌頭疼,她喝了一口就不肯喝了,剩下的全給了奶娘。
不久後杜鵑回來了,她趴在雅利奇耳邊嘰嘰咕咕,雅利奇連連點頭。
到了半夜,雅利奇輕手輕腳地從床上爬起來。奶娘趴在床邊打瞌睡,雅利奇披上衣服,沒有驚動她。
雅利奇輕輕推門出去,守夜的太監忙跑過來。
“公主有什麼吩咐?”
雅利奇心想,宮裡晚上都有人守著,就這點不好。
她對守夜太監說道:“我睡不著,要出去走走。”
這太監是梁九功的徒弟,今天還聽梁九功吩咐,幫著抬人來著。
他笑道:“公主,不是奴才沒眼色要攔著您,您還受著傷,最好不要四處走動。再者各處宮門都落鎖了,您去哪兒啊?”
雅利奇沒理他,轉身就往外走。
太監無法,隻能跟著,“公主,今夜月色不好,也沒什麼可看的啊!”
雅利奇走到宮牆邊,抬頭往上看了看,她後退幾步,扒著牆麵就翻了出去。
太監嚇得張嘴就要喊,想想不行,忙跑去找師父。
梁九功知道五公主跑了也嚇夠嗆,這事他做不了主,隻能去找皇上。
雅利奇那邊忍著屁股上的傷,踩著牆頭飛快地往毓慶宮跑。
也是她運氣好,今夜月色黯淡,她身量小,動作又快,腳步又輕,侍衛們沒發現。她一會兒翻牆,一會兒爬房頂,順順利利來到毓慶宮太子的臥房外麵。
太子一身的傷,痛的睡不著覺。太監宮女怎麼伺候都是不對,都要挨他的罵。
雅利奇四處看了看,從屋頂拆了一片瓦扔了下去。
房裡的人聽到動靜忙跑出來查看,雅利奇看見了那個詛咒額娘的馮春,她隨手又拆了一片瓦,衝著馮春的後腦勺砸了過去。
馮春聽到一陣怪異的風聲,他回頭一看,瓦片正好砸在他額頭上,把他砸了個頭破血流。
馮春仰麵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其他人嚇得四處亂竄,嚷嚷著有刺客。
雅利奇看瓦片砸中了目標,轉身滑下屋頂,從房後跑了。
等侍衛衝進來保護太子的時候,雅利奇早跑沒影了。
雅利奇走在夾道的宮牆上,慢悠悠地往回趕。走到半路,她看見皇上帶著人往這邊來。
雅利奇站在牆頭上跟父親打招呼,“皇阿瑪,你來找我的嗎?我在這呢!”
皇上抬起頭,雅利奇扒住牆頭滑了下來。
“皇阿瑪見諒,今日屁股不適,放在平時,我下來的姿勢會更好看些。”
皇上質問的話被噎了回去,他並不是很在乎雅利奇滑下來的姿勢好不好看。
皇上上前抓住雅利奇的腰帶,像拎小豬仔似的把她提起來。雅利奇覺得這個姿勢也挺舒服的,她也沒掙紮。
回到乾清宮,皇上把她扔到床上,把梁九功和奶娘等人都趕了出去。
“雅利奇,我打你太輕了是不是?你剛才乾什麼去了?又去打太子去了?”
雅利奇搖頭,“我去打太子的貼身太監去了,他說我額娘借著病,把您從暢春園勾回來,罵我額娘晦氣。今兒打太子的時候,我沒騰出手打他,晚上夜黑風高的,我便去毓慶宮,給他開了瓢。”
雅利奇看皇上不吭聲,以為他是在擔心皇宮的安全問題。
她貼心地解釋道:“皇阿瑪放心,宮裡守衛森嚴。今日是我運氣好,月亮不夠大,加上我本領高強,又離毓慶宮近,這才得了手,外麵的刺客是不能接近您的。”
皇上閉上眼睛捏了捏鼻梁,“你……你一定要這樣莽撞行事嗎?你一定要把事情鬨得不可收場才罷休嗎?”
皇上拖了把椅子坐到床邊,“雅利奇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雖打了人,但事出有因。皇貴妃是你的額娘,你為了她打人,我欣賞你的血性,但太子不同!”
皇上歎道:“如果太子隻是你的哥哥,他詛咒皇貴妃,你打了他,我絕無二話,反而會狠狠罰他。但太子是儲君,他代表著皇權。
你額娘處理宮務,你應該見過內務府各種賞東西的單子,你再去看蒙古或周邊小國進貢的禮單,很多時候太子要寫到太後前麵,這說明他的地位,比太後還要重要!
你打的不是你二哥,是皇權!”
雅利奇跪坐在床上,和皇上針鋒相對。
“皇權就可以不尊重人了嗎?”
皇上閉上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在你的眼裡,世界非黑即白,但到了我這個位置,善良誠信等美好的品質都是拖累。你以為我就很乾淨的嗎?我在位這麼多年,手裡不知沾了多少血。有些人明明是好的,我偏要殺了,有些人明明是壞的,我必須重用。
唉,雅利奇,你可能會覺得我無情,也可能會對我這個父親失望,但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我這次傷了你的心,將來還有可能會傷你的心。
太子是皇權,是我的半身,他身上不能有汙點,他詛咒皇貴妃這件事不可以存在。我會私下裡教訓他,懲罰他,但你必須是錯的,他必須是對的!
今日你額娘說,我要向朝臣交代,給赫舍裡氏交代,這話也對也不對。我和大臣是一樣的,我們不在乎太子如何,我們在乎的是太子這個身份的榮耀。”
雅利奇看著皇上,過了很久很久,她慢慢點了點頭。
“今日皇阿瑪二話不問就打我,我還生氣來著,但您這樣說,我就理解你的苦衷了。”
皇上心裡欣慰,他也不願意看到女兒怨恨自己。
“可是我並不讚同皇阿瑪!”雅利奇擲地有聲地說道,“既然太子這麼重要,你為什麼不好好管教他?您捫心自問,這些年我額娘待太子怎樣?可有害過他,可有苛刻過他?沒有!我額娘待他極好,內務府進上來好東西,額娘第一個想到他,許多好東西都是緊著太子,額娘沒給我留,也沒給自己留。
太子可以不喜歡我額娘,他也可以在心裡盼著我額娘早死,但他為什麼要說出來?他的奴才敢說額娘晦氣,可見是跟著主子有樣學樣,太子肯定平時沒少說額娘的壞話。
太子二哥心胸狹窄,連我額娘都容不下,他也配做太子嗎?他已經快成親了,已經是個大人了,您不好好教導他,讓他做儲君真的可以嗎?”
雅利奇撇著嘴嫌棄地說道:“江山社稷交給太子二哥?哼,用蘇麻喇媽媽的漢話講,江山很快就完犢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