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1 / 2)

蘇靜雲靜靜看著陳氏,她在相府十三年, 當了陳氏十三年的嫡長女, 卻從未得她如此關愛。莫說千裡迢迢陪同來求醫, 連坐在床邊陪著哄幾句都屈指可數。

果然是因為血脈不相連, 所以母女不連心, 沒有那般心疼麼?

見蘇靜雲久久不語, 陳氏的目光顫了顫, 心下有些悔意,再一看她的裝扮,竟是一身粗衣麻布,哪裡看得出昔日嫡女的影子?陳氏心裡沒來由泛起絲絲心疼,總歸被她喚了十三年的娘親, 哪會當真半點感情全無?

再開口時, 不由放柔了嗓音:“雲兒,這些日子, 你過得可好?”

蘇靜雲垂下眼瞼,行了個禮:“謝夫人關心, 雲兒很好。”

陳氏頓住,心疼的感覺更甚, 蘇靜雲的禮儀是太夫人一手教導出來,言行舉止, 賞心悅目,挑不出一絲錯來。往日裡這都是陳氏的驕傲,可如今被她這般疏離的行禮問安, 陳氏卻又覺得有些難受,格外想念昔日那個帶了幾分嬌唸喊她母親的雲兒。

蘇月兒喘過氣兒來,瞧見陳氏竟然同蘇靜雲和顏悅色說起話來,當即道:“娘!她在這裡,一定是得了信兒知道我們要來,特意阻止言大夫來給我治病的!”

陳氏蹙了蹙眉:“月兒,雲兒不是這樣的人。”

“怎麼不是?如果不是她從中作梗,言大夫那樣好的人,怎麼會不肯給藥方?就算不給藥方,總也會給藥丸,我也不至於難受這麼久!”

蘇月兒並不知道陳氏是私下裡派人來買藥方的,隻當是相府出頭,在她的印象裡,言明是個性子很好的人,至少對他們一家子很好,對蘇大海更是言聽計從,因為他的命都是蘇大海救的!

而這樣好性子的人,卻不肯給藥方和藥丸,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是蘇靜雲在中間挑撥離間!

蘇靜雲尚未出聲辯駁,她身後的青檸卻忍不住了:“你莫要空口白牙的誣賴人!我家小姐可不是這樣的人!她壓根就不知道你有病!言大夫不肯給藥方,是因為那陳壯誌冒充相府的官爺,想要抓言大夫去坐牢,再逼迫他交出藥方,這才惹惱了言大夫!”

陳壯誌蘇月兒是知道的,那日陳氏叫他過來,她也看到了,隻是不知道緣由。如今聽了青檸的話,才明白前因後果,心裡更是氣不過,沒想到相府居然這般輕視她,她都病得快要死了,都不肯派人來請言明!若是相府派了人來,言明肯定不敢不去!

“娘!我疼!胸口疼得厲害!”

陳氏忙道:“哪裡疼?快去拿藥!”

“大夫就在裡麵,我不要吃那沒用的藥!娘,你快去叫言大夫來給我治病!”

陳氏無奈地看向蘇靜雲,蘇靜雲輕歎一聲,側身讓開位置,任由陳氏扶著蘇月兒進門。看著蘇月兒露出得意的笑容,青檸氣得就要上前,卻被蘇靜雲拉住了。

“她有病,莫要計較。”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夠周圍人聽個明白,蘇月兒氣得又要發作,卻被陳氏按住,低斥:“你是來治病的!”

院子裡,侍衛們早在蘇靜雲去開門的時候就悄沒聲息地退散了,元寶溜去房裡陪自家主子了,衛海青也不見蹤影,隻剩下蘇大海一家子及言明。

看到滿身朱釵環佩得意張揚的蘇月兒,蘇大海隻掃了一眼,便彆開眼去,柳氏卻不自覺紅了眼圈兒,畢竟是當眼珠子疼了十餘年,哪裡是說斷就能斷的?

蘇立年看到蘇月兒,立刻露出大大的笑容,顛顛兒地就要往她麵前跑,嘴裡奶聲奶氣地喊著:“二姐!”

蘇立夏眼明手快,一把抱住小弟,低聲道:“二姐在那邊站著呢,這不是二姐。”

蘇立年露出些許困惑,之前,二姐突然走掉了,沒多久,又來了個香香甜甜的二姐,原來的二姐總是吼他,還打他,香香甜甜的二姐總是抱著他,還給他做好多好吃的!

片刻後,小小的蘇立年決定,那還是去找香香甜甜的二姐吧!

看著蘇立年的目光落到蘇靜雲身上,蘇立夏這才放開他,任由他撲到蘇靜雲的懷裡。

蘇月兒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壓下心裡那一絲酸澀,冷笑著告訴自己:這幫子窮親戚,我可不在乎!

蘇靜雲將蘇家眾人的神情看在眼裡,抱著蘇立年徑自去了後院兒。這裡不是相府,不是京城,她不需要再時時刻刻克己守禮。

青檸本也想跟去,卻又擔心蘇月兒整出幺蛾子,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在這兒盯著,省得自家小姐又被那壞心腸的人給汙蔑了!

得知陳氏的來意,言明笑道:“我隻治病賣藥,不賣方子。”

陳氏柔聲問道:“那月兒的病能治好嗎?”

“原本她不斷藥的話,這會兒我已經給她換上新藥,再吃個一兩年,也就能好了。可她去了京城,這藥一斷,又得重新調理,我也不知道要耗費多久。”

蘇月兒急了:“你怎麼不早跟我說?你當初明明說吃了那些藥就能好了!”

“是海大哥看你總是擔心自個兒會死,所以才叫我瞞著你。”言明道:“至於沒跟你說,你當初走的時候,跟我打招呼了嗎?跟你爹娘兄弟好好道彆了嗎?”

蘇月兒頓住,當初相府來人接她的時候,她忙著高興和報複那些欺負她的人都還來不及呢,哪裡還顧得上言明!至於蘇大海和柳氏,總是一副不想她走的樣子,看了就煩得很,再說,跟相府比起來,他們又算什麼?

已經熟知蘇月兒本性的陳氏不得不幫她圓謊:“這都是我的錯,當時我一心想早日見到月兒,沒能考慮周全,還請言大夫莫要怪罪。”

言明:“嗬。”

見狀,陳氏隻得更加放低了姿態:“言大夫,月兒與我失散多年,沒能教導好她,是我這個當母親的失職,還請您大人大量,莫要與她計較。”

“我一個大夫,跟病人計較什麼?”

陳氏忙道:“那您還願意醫治她嗎?”

“隻要你肯出銀子。”

“那是自然!”陳氏道:“月兒的藥已經斷了月餘,您可否先給她開些藥丸,穩固一下身子?”

“藥丸我這裡有現成,一日一粒,一粒十兩。”

聽了這話,陳氏終於安了心:“好說好說!”說完,便叫嬤嬤去去銀票。一日十兩銀子,雖說貴了些,但她還能受得住。來之前她就有了考量,畢竟是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可見這位大夫的醫術確實精湛,多帶些銀兩總是不錯的。

言明慢悠悠道:“是十兩黃金,可彆拿錯了。”

陳氏心下一驚,十兩黃金!還是一日的藥錢?這就不是她一個人能承受得起的了。

蘇月兒目瞪口呆:“怎麼這麼貴?當初你明明一年才收十兩銀子!”

言明冷笑:“你也知道你一年要吃掉十兩銀子?為了每年擠出十兩銀子來給你治病,你知道海大哥他們吃了多少苦頭嗎?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做到?可你有半點感恩?當初相府來接你,你離開時連頭都不磕一個,還指責他們沒本事,這麼多年委屈了你!”

陳氏並不知道這一茬,此刻聽言明提起,露出些許不可置信來,她本以為蘇月兒自幼吃了苦頭又受了委屈,性子難免驕縱自私了些,沒成想竟到這種地步。

蘇月兒張嘴就反駁:“我沒有!你不要亂說來汙蔑我!”

言明抹下臉,盯著蘇月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想好了再開口,我剛剛所言,一字一句,哪一樣不是你做的事兒!”

蘇月兒張了張嘴,到底不敢再嘴硬,她怕言明一氣之下不給她治病,或是不用心給她治。

瞧著蘇月兒的模樣,陳氏還有哪裡不明白的?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齊齊湧上心頭,自從蘇月兒回府,相府裡不知多少人明裡暗裡提點過她,可她卻從來不聽,隻當他們瞧不起蘇月兒的粗鄙,隻當他們想看三房的笑話。卻從不願去承認,蘇月兒就是天性如此。

“陳夫人,藥丸一粒就值十兩白銀。當初我收十兩一年,是看在我海大哥的份上,他每年辛辛苦苦去深山裡采藥,有幾次甚至連命都差點兒丟了。說實話,得知這丫頭並不是他們家的親閨女,我可真替海大哥鬆了口氣,好呆保住命了不是?”

“如今你這個親娘來了,我自是要將多年的人情債一並收回來。要麼十兩黃金一粒,要麼,你先將那十三年的藥錢和問診費補全了,再按十兩白銀一粒來跟我買。”

屋裡,扒著窗戶往外看的元寶用力揮了揮拳頭:“言大夫這話說的太解氣了!!!就該這麼辦!那蘇月兒真是太過分了,剛剛還那般汙蔑雲姑娘!”

一門心思掛在院子裡的元寶,並沒有看到自家殿下早就不在房裡了。

蘇靜雲抱著蘇立年坐在院子裡發呆,蘇立年奶聲奶氣道:“二姐,你彆不開心,我以後不會喊錯了。”

“立年乖,二姐沒有不開心。”

蘇立年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點了點蘇靜雲的嘴角:“二姐都不笑了,小洞洞沒有了。”

蘇靜雲輕輕笑了:“那不是小洞洞,是小酒窩。”

“哦。”蘇立年見二姐笑了,也跟著笑起來:“二姐,剛剛的麻辣燙好好吃。”

看著蘇立年被自己慢慢養得肉嘟嘟的小臉兒,蘇靜雲忍不住伸手輕輕捏了捏:“是嗎?那明兒二姐再做給你吃!”

“不行哦,要留著賣銅板,蓋房子老花錢了呢!”

看著蘇立年老氣橫秋的樣子,蘇靜雲終於一掃心中陰霾,誠心實意笑開了懷:“沒事,二姐偷偷告訴你,二姐可有錢了,好多好多錢!”

“二姐的錢要留著當嫁妝壓箱底的!”蘇立年毫不猶豫出賣了爹娘:“我偷偷聽爹爹和娘親說的!爹爹還說,要努力掙錢,給二姐的嫁妝多添些,將來嫁人了底氣也足!”

冷不丁兒的一番話,竟叫蘇靜雲險些落下淚來。自己這是怎麼了?爹娘對她的心意不是上一世就已經體會過了嗎?那是能為她豁出性命的!如今也是對她各種寵愛,怎的自個兒還矯情起來了呢?

蘇立年尚且不知自己給了二姐多大的感觸,猶自道:“二姐,你晚幾年嫁人好不好?等立年長大了,也掙錢給二姐添嫁妝!”

蘇靜雲再也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嘴角卻是含著笑的:“嗯,二姐等著立年長大了,能掙錢了,再嫁人。”

六皇子靜靜站在廊下,看著窩在那兒小聲說話的一大一小,看著蘇靜雲露出小動物般得意的笑容,看著她唇角含笑麵上帶淚。這才轉身,正要回房,就碰上了打算來跟蘇靜雲分享喜悅的青檸。

青檸嚇了一跳,忙收起燦爛的笑容,規規矩矩行禮。

六皇子身形微頓,略一頷首。可惜,低著頭的青檸看不見,隻等著六皇子的衣擺離開視線,才又歡喜地去了後院兒,將言明的那番話一字不漏地轉述給蘇靜雲。

“言大夫真是太厲害了!小姐你沒看到,蘇月兒的臉都白了,最後隻能靠裝病來掩飾,可言大夫是誰呀?那是神醫!一眼就看出她假裝!”青檸倒豆子似得說了個痛快:“最後,夫人一粒藥都沒買就把人給帶走了,想來也是覺得失望透頂吧。”

已經想通透的蘇靜雲輕歎一聲:“可憐了夫人一片慈母心。”

聽了這話,青檸也歡喜不起來了:“小姐,你就是性子太軟和了,剛剛蘇月兒見麵就往你身上潑臟水。”

“有些事,並不是光靠汙蔑就有用的。大家都有眼睛,哪怕一時受了蒙蔽,也總有撥雲見月的時候。隻是有些人,不願意睜眼去看罷了。”

青檸若有所思:“你是說夫人嗎?”

“我爹娘亦是如此。”蘇靜雲輕聲道:“若非這般,蘇月兒也不會長成如此性子。”

子不教,父之過。蘇月兒性情冷漠自私,與蘇大海和柳氏多年來的一味縱容也有關的。

等蘇靜雲回到前院兒,陳氏已經帶著蘇月兒離開了,院子裡氣氛有些沉悶。

看到她出來,蘇大海忙斂了心緒,道:“雲兒,後天的買賣要不咱就不做了吧,這天太熱了。”

蘇月兒的出現,言明的那番話,讓蘇大海想起了許多往事,原來自己曾經為了閨女做了那麼多事。一對比,更覺得愧對蘇靜雲,同樣是閨女,一個抱錯的被他寵的不像樣,一個親生的卻要為他操勞家用。他這個當爹的,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蘇靜雲笑道:“咱們連食材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哪兒能不做呢?再說了,這次的集會還在咱們村兒呢,爹再早起幫我占那棵榕樹下的位置,就不熱啦!”

也不知是出於什麼緣由,原本應該幾個大村兒輪換的集會,居然又開在上溪村。蘇靜雲暗自猜測怕是同六皇子有關,但沒有證據,便也不去糾結了,總歸與她有利,免去了來回奔波。

柳氏也回過神來,暗罵自己糊塗,居然放著親生女兒不管,去心疼那白養了這麼多年的蘇月兒。

對上柳氏滿懷歉意的目光,蘇靜雲柔聲道:“娘,當初我的身份曝光,相府裡的長輩們都不願我離開,相爺和太夫人都要收我做養女。是我想要回來爹娘身邊,所以婉拒了他們。”

“相府養了我十三年,不舍得放我離開;你和爹爹養了蘇月兒十三年,也一樣會不舍得她。”蘇靜雲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是誰都如蘇月兒那般的。”

言明笑道:“說得好!”

蘇靜雲笑得有些羞澀:“還要謝謝老師替我和爹娘出氣。”

“也不僅僅是幫你們,我早就對她不滿了,打從懂事起就開始懷疑我的醫術,隔三差五就要來問我為什麼還沒治好她!若不是看在海大哥的麵上,我早就教訓她了!”

蘇大海搖頭苦笑:“是我的錯,我教子無方。”

“你啊,是關心則亂。當初聽了我的話,就覺得她從娘胎裡帶出來的病是你們夫妻兩的疏忽造成的,對她一味的縱容溺愛,才把人教成這樣!”言明說完,又道:“不過,也是她生性如此,看她親娘就知道了。”

真是好話歹話全讓他一個人說了。

蘇靜雲不由抿唇偷笑,她這位老師最大的本事,就是明明是悖論,他卻都能說得理直氣壯,且都十分有道理。

……

蘇月兒坐在馬車裡,可憐巴巴地縮在角落,委委屈屈地看向陳氏,想以此來讓陳氏消消氣。

陳氏沉著臉,看也不看蘇月兒,隻覺得自己真是豬油蒙了心,怎麼就那麼相信蘇月兒的話!她又不是素來乖巧聽話的蘇靜雲。

自打把蘇月兒接進了相府,她不知丟了多少臉麵出去,又賠了多少笑臉,如今,連好不容易籠絡來的相公都再度對她失了興致,院裡又有兩個小賤人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