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2 / 2)

狂風驟雪依舊下個不停,直到日出東方,天色大亮,尹喻仍舊跪在白雪皚皚的地磚上,江小楓多次來勸說,尹喻目光呆滯一語不發,好像根本聽不見江小楓的聲音。

顏如玉蹲在遠處的石墩上跟著抹眼淚,煤球怎麼安慰都沒用。

溫知新站在廊下輕歎口氣,心裡同情,偏偏又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求助周羽棠∶閣主,尹求索莫不是患了離魂之症……

江小楓撐著傘從遠處走過來,紅著眼圈朝周羽棠輕輕搖頭∶三天了,滴水未進,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周羽棠接過油紙傘,走到麵色慘白的尹喻身前蹲下,舉過傘蓋過尹喻的頭頂,並未多說話,隻是安靜的看著他。

尹喻迎上周羽棠的視線,看著看著,忍不住慘笑一聲,道∶乾嘛這副表情,又不關你的事。

麵容憔悴,嗓音沙啞,再無往昔狂肆放蕩少年的半點朝氣。

遍嘗荊棘坎坷,歸來已不複少年。

周羽棠感覺既無奈又悲傷,他開始懷念初到太上仙門,初到踏雪峰時的日子了。那段時光慵懶,自在,輕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午時在食天相聚一堂,說說話聊聊天,無憂無慮。

可萬事永遠不會一成不變,放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

清冷矜貴的大師姐,攪亂風雲,一腳踢翻仙魔二界的平衡,化身罪獄首領揚長而去。萬人之上的公子陸盞眠,本是前途無量的仙道新秀,如今自甘墮魔,在空濠小築執掌掩月樓。震古爍今的謝煬,本該成長為仙道的泰山北鬥,未來的中流砥柱,奈何造化弄人,他成為了夜宮聖使,再也無法回到太上仙門了。

清泳掌門此番受創必須閉關潛修,太上仙門也要麵臨群龍無首之境。

尹喻的一身銳氣被剝皮抽筋,先是師父,後是親爹,多番周折隻剩下傷痕累累。

周羽棠凝望著他∶抱歉,沒能幫上忙。

關你什麼事,當時那個局麵誰都反應不過來,再說了…….尹喻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你是鳳凰,不是神仙,你再厲害也隻能救活瀕死之人,而非叫死人活過來。

尹喻仰頭望天,白雪落到眼睫之上,濕濕涼涼融化成水,看起來像哭一樣。

起死回生的複活之術有違天道輪回,是根本不被允許存在的。

如果尹喻就此大哭一場,大鬨一頓,周羽棠反倒能鬆口氣。偏偏他這副樣子,真叫周羽棠心神不寧,甚至感覺到了毛骨悚然。

要知道,尹喻去了太上仙門一趟,經過了仙魔大戰,確實有所成長,但說到底他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而且他骨子裡桀驁不馴的狂妄勁兒是改不掉的,他天不怕地不怕,不畏強權不屈艱險,固執、頑皮、甚至有時會表現的極為幼稚。

可他現在居然無比冷靜的跪在這裡講道理!一副看清了生死,被天道給玩壞了的模樣!

這正常嗎?這不正常!

好端端的過生辰,明明很開心很放鬆,還跟朋友約好了去昆侖獵雪兔。誰承想魔修突然攻進來了,來的還是墨衣那種重量級魔頭,偏偏這大魔頭還是他親叔叔,擱誰身上誰受得了?

莫名其妙冒出個親叔叔,莫名其妙知道自己爺爺有多喪心病狂,莫名其妙親爹因為愧疚跟親叔叔一起死了,這所有的一切,就發生在短短兩個時辰之內!!!

遠處的溫知新已經開始害怕了∶江姑娘,他,他該不會一個想不開,生出心魔吧?

江小楓臉色一變,戰戰兢兢道∶不,不會的,尹師兄很堅強的…….

溫知新急忙跑過去,心急如焚的整理了下語言,膽戰心驚的勸說道,少宗主,你若實在難受就哭出來,千萬彆憋壞了.….

尹喻看向溫知新,後方的顏如玉突然跳起來,渾身炸毛,把身旁唾沫星子都磨沒了的三尾黑貓嚇一跳∶【乾嘛?】

【主人?】紫貂眼中寫滿了慌張。

空中滾來烏雲朵朵,一道紫光閃電炸裂天際,溫知新心裡咯噔一跳∶不可心生憎恨和怨懟啊,否則會岔氣兒啊不是,是會走火入魔,然後引來天劫…….

溫兄,言前輩還沒回來,要不你帶人去找找吧?周羽棠打斷溫知新的話,溫知新想都不想,立即應是。

江小楓懂事的走遠,還把煤球和炸毛的紫貂一並抱走。喵?絲絲.….

江小楓揉揉顏如玉的腦袋∶走吧,會沒事的。

周羽棠又把傘往尹喻頭上挪了挪,無視空中轟鳴作響的驚雷,慢悠悠的說道∶死去的人沒有感知,活下來的要承受至親離去的痛苦,我懂。

尹喻欲言又止。小糖說的大概是謝煬吧?

自己隻是父親仙逝,而謝煬可是滿門儘滅。若論比慘,他尹求索似乎沒什麼資格在這裡怨天尤人。

周羽棠雙膝並攏蹲著,那是一個很乖巧的姿勢∶你說,死去的人會是什麼心情呢?

尹喻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死去的人怎麼會有感知,你剛才說過了。

周羽棠好像很較真似的∶假如有呢,他們沒有完全死去,而是墜入了黑洞。

尹喻這下真懵了∶啊?

他們的靈魂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不是幽冥地府也不是西方極樂,就是另一個世界,那裡有山水有文明有美食,也有好多好多跟他一樣的人。周羽棠口風一變,目光炯炯的看著尹喻,你怎麼樣?

尹喻以為他要說逝者已矣那套來安慰自己節哀順變,想開點,沒想到周羽棠這話著實古怪,把他都給繞糊塗了。

尹喻不假思索道∶我當然想回去了。

回不去呢?周羽棠道,你在這個世界的肉身已經死了,回不來的。

端:二

周羽棠∶會很想念你的親人朋友對不對?你會擔心因為自己的死,你的父母兄弟好友因此痛苦不堪,整日以淚洗麵,傷心欲絕。偏偏你還回不去,對此無能為力,隻能乾著急。

尹喻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回不上話。

周羽棠溫聲說∶尹宗主就是這種狀態。

尹喻愣了愣,沉吟片刻才悶悶的說道∶彆煞費苦心的安感我了,你說的這些都是你的猜測,臆想。

周羽棠被噎也不氣餒,他清麗的麵容上綻放清淺的暖笑∶那我換一種說法,你是你父親僅存於世的唯一血脈,你是不是該好好照顧自己,彆跪在這裡作踐身子了?

尹喻心中微動,情不自禁的看向他。

周羽棠一板一眼道∶你可是霸氣側漏的少宗主,若你因此想不開入魔,那天雪宗就徹底完了。

尹喻吸了下鼻子,他不想哭。

從小父親就教育他,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流淚是弱者,強者隻能流血。

他忍,拚命的忍。

周羽棠說得對,偌大的天雪宗還指望自己繼承呢,列祖列宗的夙願還未達成,仙道第一宗門的宏圖遠誌還未實現。

尹喻呼出一大口氣∶小糖,謝謝你,我沒事了。

周羽棠觀察著尹喻的臉色,知道他不是在逞強,這才放心的起身笑道∶不愧是你。

尹喻胡亂抹了把臉∶廢話,本少爺可是尹喻,尹喻是誰啊,天雪宗的少宗主,能是一般人嗎?

鬥誌激昂的明媚少年似乎又回來了。

周羽棠將雨傘遞給他,翻了翻自己的內府,拿出一大張糖餡燒餅;給。

尹喻被逗笑,抓了把地上的雪塞嘴裡,就當水喝了。

你才幾歲,兩歲不到吧?安慰教育的話一套一套的,謝煬教你的?雪在口中融化成水,清清涼涼。

周羽棠愕然∶我主人會安慰人?

尹喻∶...忘了,謝聖使他不會。

尹喻接過燒餅咬了口,還是熱的∶那你這是.….

有感而發。周羽棠拍了拍肩頭的落雪,清遠的目光望著如黛的遠山,活下來的人一定痛苦,但走的人也不一定輕鬆。

他十八歲死在手術台上,一覺醒來就穿越進了這裡,變成了一隻鳥繼續活著。他重獲新生,擁有了健康的身體和刺激的冒險,他真心感到慶幸。

可上輩子的爸媽呢?

他們在手術室外接到死亡證明的那一刻,該多傷心多痛苦啊!

我沒有死,我在這個世界過得很好。

這裡有吃有喝,有藍天白雲,有嶄新的空氣,有飛天遁地的仙魔妖,還有…

尹喻忍不住問了∶按照你說的那個故事,這個世界不屬乾自己,那豈不是很可憐很孤單?

孤單?不會呀!周羽棠聞言一笑,一五一十的說,你會結識新的朋友,享受新的樂趣,還會.

小糖。

玄衣少年遙遙而立,容色和熙,眼底柔光滿溢。

周羽棠情不自禁的笑了,快步朝他奔赴而去∶謝煬!

還會獲得無價的至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