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番外十五(1 / 2)

即便是戰爭如此殘酷,重慶的酒樓飯店裡有些逃過來的上海人不免高談闊論,當年名聲顯赫的傅宋兩家,居然敗落到如此地步。兩位俊秀少年郎到今天,一個帶著自己三百多輛車的興華車隊去剛剛開通的滇緬公路做車夫去了。

另外一個把他爹一手創立的海東,在占儘先機的情況下賣了,居然招收了一大幫逃難而來的難民,在重慶挖洞了。

眾人都以為有利可圖,去一問,確實是政府工程,不過政府沒給錢,記賬上呢!是宋舒彥貼錢出來乾活的。

沒打仗前一百法幣可以買兩頭牛,現在隻能買一隻豬了,政府給你拖半年,得虧多少啊?這都是什麼腦子?

日本人之前不是來炸過了嗎?肯定是覺得重慶山多,不好炸,看看已經快三個月沒有炸了吧?宋舒彥挖洞卻堅持不停,這算是個什麼意思?

“不挖洞?白給飯吃?這個就是乞討,這是以工代賑。沒事也得給那些難民找點事做,不管宋舒彥是不是傻,至少他這樣做了,你看街上小偷小摸的少了。”

“那讓宋舒彥來給我家修一修房子吧?”有人調侃。

宋舒彥上樓跟自己的下屬來吃飯,聽見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他朗聲道:“哪一位仁兄在提及小弟?”

“舒彥老弟,我們在說,我們知道你是怕那些難民沒飯吃,做好事。可也沒必要到處挖洞吧?你成立一個營造工廠,給我們蓋房子吧!”

宋舒彥在他們邊上一桌坐下,吩咐自己的下屬點菜,他跟幾位說:“眾位哥哥,這才多久?不過一年多,你們忘記了南京死去的三十萬軍民?隻是因為他們攻占武漢的時候沒有大規模屠殺?就認為他們隻炸軍事目標,不炸平民?之前所有的防空洞都是給軍政機構用的,平民有幾個防空洞?等飛機來了,你們想看嘉陵江上魚和人的屍體一起飄嗎?這個季節山城多霧。等雲消霧散了呢?我給各位一個忠告,防空警報來了,到時候立馬找個洞躲起來。”

“舒彥老弟,炸老百姓,有什麼意思?不是浪費火力?”

宋舒彥嗤笑:“南京城殺老百姓有什麼意思?不是白費力氣?你跟豺狼談殘忍?”

在跟宋舒彥聊天之後的十幾日,那一天是一九三九年五月三日中午,人們剛剛吃過午飯,聽見防空警報響起,宋舒彥分派挖洞的工人,在街上喊,讓市民進他們挖的防空洞躲避。

因為前麵幾次來炸的都是軍事設施,所以很多人還沒把這個事當成事。

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已經進了防空洞,還跑了出來,後頭一個女人歪歪扭扭跟了出來。

宋舒彥跟自己的防護隊一起管著這個防空洞的秩序,因為他聽秦瑜說,如果關上門,因為缺氧造成踩踏的後果比轟炸後果尤為惡劣,所以所有的防空洞都沒裝門,但是這樣就防不住不懂事的孩子跑出來。

“你給我進去!”

宋舒彥狂喊,他奔跑著出去,把小男孩抱了起來,往裡奔跑,離開洞口不到兩米處,他將孩子撲倒,護在身下。

瞬間他什麼都聽不見了,邊上火光燃燒,宋舒彥把孩子抱起來,往防空洞衝了進去。

小男孩良久才大哭出聲,而小男孩的母親,沒時間顧及自己的兒子:“先生你的臉?”

宋舒彥這時才感覺臉上劇痛,一摸滿手鮮血,幸虧自己讓每個管理防空洞的防護人員都準備了急救箱,下屬給他處理傷勢。

下屬看自家老板的臉成這樣:“你不能看好自己的孩子,我們宋老板……”

“大壯!孩子懂什麼?”

宋舒彥製止了下屬的怪怨,這個年代活下來已是艱難。

傅嘉樹去滇緬公路了,秦瑜在仰光,傅嘉樹借機去看媳婦兒。他回來跟自己說:“小瑜看到我身上的傷疤,哭起來,真的怎麼哄都哄不好?”

宋舒彥那時候還洋洋自得,自己身上還沒留下什麼傷痕,至少不會讓妮兒看了傷心,現在?

聽見叫宋老板,有人問:“是不是海東紗廠的宋老板?”

“就是我們家老板。好人沒好報!”

“大壯!這點事算什麼?”

是啊!這點事算什麼?防空警報解除,外頭整條街都在燃燒,第一次見這種場麵的人,看見地上的被炸出肚腸的屍體嚇得大哭,空氣中彌漫著蛋白質燒焦的味道,宋舒彥喊一聲:“一起救治傷員。”

從這一天起,重慶人知道了飛機來了一定要躲防空洞,防空洞不夠就拚命挖,政府也增加了防空預算。大家房子也不再用泥瓦建了,木板搭一搭,有個擋風遮雨的地方就好。

當年風度翩翩的宋大少的臉上也留下了一條蜿蜒的疤,有時候翻看自己跟妮兒的結婚照,會回憶起自己臉上沒有疤的日子,回不去了,卻也告訴自己,他比彆人幸運,至少自己妹子告訴他,這場戰爭會有結束的那麼一天的。

此刻,另外一個知道終將會迎來光明的,再次被近乎絕望打擊到。

滇緬公路通車,為了能夠總體協調運力,傅嘉樹帶來的興華車隊司機和修理工聽從安排,拆開在各個機工段上,畢竟興華車隊的人都是這些日子跟隨他奔波在漢口與重慶之間,在炮火中飛馳的老司機。

國內本來會開車的就少,征調了那麼多人過來,也是不夠。

所以南洋的華僑在南洋找司機和汽車修理工過來,這些人裡有真的已經駕駛很多年的老司機,也有偷偷報名去學了幾個禮拜的新手。

一個叫李繼宗的十七歲少年就是這麼過來的,他壓根就不知道這裡的山路有多難開,山高路遠二十四道彎,延綿一千多公裡的路是二十萬婦孺,每公裡五六個人埋骨建成的,因為是快速建成通車,路基不夠結實,頻繁塌方,一到雨季,下麵是懸崖,道路濕滑,車毀人亡也不少見。這小子剛剛分到傅嘉樹的編隊,傅嘉樹恨不能直接把他扔回家去,這麼一個小鬼來做什麼?

可是小鬼嘴很甜,一天到晚叫他:“哥!”

傅嘉樹怕他出事,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教他開車,小家夥學得很快,很快就能獨立穿梭在這個崇山峻嶺之間。

小家夥前幾天剛剛過十八歲的生日,傅嘉樹親自給他下了一碗麵。他吃著麵條教傅嘉樹念他的印度名字,他是印度華裔,傅嘉樹聽了也沒記住,他搖頭晃腦地說:“哥,等戰爭結束了,去我家玩?”

“好!等結束,你帶我去你家玩。”當時自己跟他說,還囑咐他,“彆嫌棄艾條臭,儘可能熏著。”

這條路上除了高山險峻,河水湍急,和時不時的炮火之外,還有肆虐的瘧疾。被蚊子叮了,染上了很可能就沒命了。

艾草和菖蒲因為有特殊氣味,所以能驅蚊。他那個粗暴的媳婦兒,耳提麵令,他不是在熏艾條,就是車子坐墊底下鋪著乾艾草,甚至老婆還說,讓他要不彆抽煙,改抽艾條算了,喪心病狂,屬實喪心病狂。

然而他經過這麼一整年的熏製,基本上跟臘肉一樣,艾草的味道已經進了他骨子裡,蚊子離開他三丈遠。

前天繼宗出車回來,整個人就不對勁,高熱寒戰,傅嘉樹就知道他染上了瘧疾,給他灌下了金雞納霜,連夜開車送他到醫療隊,過了一天醫療隊已經把繼宗轉到了緬甸邊境的臘戌醫院。

今天來了消息,繼宗沒熬過去,死了!

這幾年見過太多生離死彆,他依然會痛苦會悲憤,每一天數算著日子,還有那麼多年!

“嘉樹!”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傅嘉樹轉頭,看見老婆站在那裡:“你怎麼來了?”

當年第一眼讓他驚豔的麗人已經不見了,她穿著灰撲撲包裹了全身的寬大工裝,一頭短發,白皙的皮膚成了小麥色,抱上去也是渾身上下從骨頭縫兒裡透出來的艾草味兒。

這個時候誰會在乎這些,隻要活著就好,傅嘉樹緊緊地抱住妻子。

隨著德國入侵波蘭,歐洲戰場拉開序幕之後,戰事日漸升級,沒有被戰火波及到的美國成了最大的軍需生產地,而此刻工業重鎮底特律大大小小的汽車相關廠家接到軍需訂單,奧卡的生產線自然按照國家調配,停產小車,生產起了飛機坦克和卡車,喬希也無法再給秦瑜出口汽車零配件。四零年兩月份到港的一批零件是最後一批了,這樣秦瑜索性加緊裝配最後一批汽車之後,讓家裡的工人拆卸工廠。

她去找了南洋華僑的聯絡人林先生,請林先生幫忙以南洋華僑的名義,讓她把車和人都交到西北去。

如今抗戰最大的資金支持就是海外華人華僑,南洋更是重中之重,即便上頭不願意,也隻能願意了。

秦瑜深刻懷疑,自己要是能穿回二十一世紀,要是開辟副業去寫文的話,可以寫太監文了,還是帶著艾草味道的太監文。老公生怕她在這種時候懷孕,連蹭蹭不進去這種事都不敢了。啊呸!怎麼能聯想到太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