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公子世無雙(5)(2 / 2)

“還冷嗎?”宗闕感覺到他努力抑製的呼吸問道。

已經不冷了,方寸的地方躺在身側的人就像是一個源源不斷的火爐,然而公子樾出口的話語卻帶了些鬼使神差:“嗯。”

而下一刻本來平躺在身側的人翻身,傾身抱住了他的後背,在鼻尖抵上對方的胸膛時,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手臂試探擁上對方的腰,臉比之前埋的更深,呼吸之間全是這個人溫暖沉穩的氣息,心臟滾燙的一塌糊塗。

宗闕。

“想要過冬,得在屋裡砌個炕出來。”宗闕感受著懷裡蜷縮的身體沉聲道。

“那是什麼?”公子樾的聲音有些悶,可他根本不敢抬頭。

“夜裡燒火的床,要不然冬天很難熬。”宗闕閉上眼睛道,“睡吧。”

屋內安靜,過了許久他的懷裡才傳出了一聲輕應:“嗯。”

深睡了一夜,宗闕晨起時放開了懷裡睡的滿臉紅暈的人起身,將被角掩好後打開了房門。

這個時代有瓦,就會有磚,隻是壘炕用磚耗費甚巨,宗闕睡過那種床,卻沒做過,但原理擺在那裡,改換材料也能做。

隻是現在地麵封凍,處處都是凍土,想要挖泥並不是一件易事。

鍋灶還未起,早餐的粥隻能在院中燃起的篝火上做,宗闕自己吃過,舀了剩下的進屋,床上的人仍然睡的昏昏沉沉,沒有任何醒轉的跡象。

宗闕走到床邊輕推,卻見那好容易露出被子的麵頰滿是紅暈,手覆上了額頭,上麵一片的高熱,而床上睡的昏昏沉沉的人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張開口呼吸的有幾分艱難,吐出的話語也帶了乾啞:“我……怎麼了?”

“發燒了。”宗闕收回額上的手搭上了他的脈,看著半闔著眼睛的人問道,“有什麼感覺?”

“熱,想吐……”公子樾睜開眼睛看他,已察覺自己的不對,“是風寒?”

“嗯。”宗闕坐在床邊將人扶起,將粥遞了過去道,“先吃點兒東西,我去給你買藥。”

公子樾有些無力的靠在他的懷中,微微吐息已是灼熱:“此病隻怕難醫。”

便是王宮之中得此病者,也有吃下無數的藥仍然亡故者,處於此處,藥石皆是沒有,便跟等死無甚區彆。

“隻是小病,先吃點兒東西。”宗闕不是很理解他的話,按照他所學的曆史,這種時代的醫藥治個感冒沒有什麼問題。

公子樾渾身發燙,眼眶更是熱到了酸澀,他看著湊到唇邊的粥,忍著胃部不適,咽了好幾口下去。

“先彆著急躺下去。”宗闕將枕頭墊高,讓他靠在了那裡,碗放進了他的手中起身道,“我去給你買藥。”

“嗯。”公子樾捧著碗輕應,看著他開門離開的背影,輕輕閉上了眼睛,其中滲出了些許難以自製的濕潤。

長途奔襲,他總覺得沒有什麼可以摧毀他,刺殺他都逃出來了,追捕流亡也適應了,即便是餓到極致時吃下樹皮草根也無事,可好容易才安定下來,這病卻猝不及防的來了。

此病難醫,真是時也命也,他才剛剛確定心意,這份高熱便要讓他死在故土之外了。

高燒熱的難受,那眼角微微滲出的濕潤都要被高熱蒸乾了。

碗被顫抖的手放在了一旁,公子樾聽著外麵的冷風呼嘯,看向了窗戶,那裡即便被貼緊,也是不斷的被風吹的鼓了起來,又癟下去,穿堂風嗚嗚做響,整個院子既空曠又寂靜,就像是一座孤墳。

淚水順著臉頰蜿蜒而下,公子樾以袖掩麵,在嘗到淚水的酸澀時,便知掩麵無義。

馬蹄聲踏過城鎮中的雪,宗闕在遇到人時停了下來問道:“先生,請問藥店在何處?”

行人匆匆停下,有些猝不及防,抬頭甩袖道:“什麼藥店?沒聽過。”

宗闕蹙眉,又攔數人,而那些行人要麼是說沒聽過,要麼就是:“藥店那得去昌都裡才有,想賣藥材都得去那裡。”

“那醫師呢?”宗闕問道。

“醫師?那都是侍奉王宮的,我們哪兒敢想。”那人看他的視線有幾分奇怪,匆匆離開了。

本就是大雪漫天,城鎮之中門可羅雀。

宗闕上馬往城外而去,原身的記憶中是有醫師的,但確實如那人所說,有幾分醫術的都是侍奉王宮的,而一些行走各方的名醫很難碰到,百姓生病都是自己胡亂吃些藥材自己治。

難怪公子樾說風寒難醫,在這個時代,風寒恐怕是要人命的大病。

【宿主,我這裡有感冒藥。】1314說道。

【不用。】宗闕打馬駛向了山林。

山中藥材很多,他之前幾乎處處遇到,隻是沒將那些藥材看的太重,隻挖了兩棵極珍貴的,現在雖然到了初冬,但想要從雪下找到藥材也不難。

他之前隻是想買藥會更直接一點兒,現在看來很多事還是要自己做。

馬蹄踏碎了白雪,在山林前停下,被拴在了林外,宗闕撿起了一根樹枝進入了其中,雪層撥開,枯葉下還有不少的生機。

宗闕一路行進,所遇到的藥材全部放進了布中包好,直到他找到了數株麻黃,一應挖掘出來包好欲離開時,林子裡有翅膀拍打的聲音傳來。

宗闕離開時,藥包裡鼓鼓囊囊不說,馬箱裡還掛了隻出來覓食被一箭射穿的山雞。

1314看著那死不瞑目的山雞感慨:真是個小倒黴蛋兒。

藥物熬煮,化成了濃濃一碗藥汁,宗闕端著碗進屋時躺在床上的人一片安靜,靠近時探了脈,宗闕將重新昏沉的人扶起,將藥碗湊到了他的唇邊,捏開下巴倒了些進去。

他的病有環境的因素,長途奔波,即使看著能吃好睡好,之前的事也埋下了禍根,亦有內因,即使霖國還算太平,霖王後也沒有遭難,遠離故土,總是擔驚受怕,一直提著心神,乍然放鬆,再加上天氣嚴寒,這病來勢洶洶。

“咳咳……”昏沉的人勉強咽下了藥汁,卻是咳的眼角的淚水不斷往下滴落著,沾染到了宗闕的手上,十分的滾燙。

他看著手中那滴眼淚,懷中的人無力的依靠,呼吸灼熱至極。

算算年齡,名滿天下的公子樾今年堪堪過二十,正是剛剛加冠的年齡。

在和平時代坐在乾淨明亮的教室裡讀書的年齡,在這個時代卻要倉促流亡,耗費心神,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身首異處。

宗闕拿過勺子繼續喂著藥,懷裡的人不太清醒,每每需要捏著喉嚨才能咽下去,咳嗽聲不止。

【宿主,感冒藥不要,強效退燒藥要麼?】1314問道。

【他這是心病。】宗闕將藥全部喂了進去,將人放在了床上,拉上了被子。

河邊的冰塊鑿下一塊,宗闕回去時躺在床上的人已微微分泌出了汗水,脈再探過,燒已經退了一些。

冰塊用布包裹,放在了額頭,讓原本呼吸略有急促的人平複了許多。

宗闕拉好被子,出去處理那隻山雞,1314再度感受到了宿主太有用後係統是多麼的廢:【宿主,我幫你看著公子樾的狀態。】

【嗯,謝謝。】宗闕往鍋裡添些水。

篝火吞吐鍋底,鍋開之後加了少許鹽,又將火調小,慢慢燉著。

雞湯味四溢時,床上放著的手指微動,公子樾緩緩睜開了眼睛,手觸及頭頂時,取下了一塊冰涼的布。

呼吸仍然有些熱,卻不似之前那樣讓他整個人好像都要燃燒起來了一樣。

門被推開,香味飄了進來,公子樾艱難起身,看到了端著碗走進來的人時鼻頭已是難掩的酸澀:“你回來了……”

“嗯。”宗闕隨手關上了門,將碗放在床邊,摸上了他的頭,“燒退了點兒。”

“你買了藥回來?”公子樾看著他近在咫尺的麵孔問道。

“城中沒有藥店,挖的藥材。”宗闕放開他的額頭,隨手取過了一個枕頭道,“先躺下,手放上來。”

公子樾依言躺下,看著他搭在手腕上的手,輕輕吐出一口氣:“辛苦你了,我的病怎麼樣了?”

藥是他挖的,藥方自然也是他開的,一貼下去便可退燒,如此醫術,可稱名醫。

“你需要放寬心。”宗闕收回了手,將枕頭放在了一邊道,“你的病主要是心病。”

公子樾看向了他,輕輕吐著氣道:“樾儘量做到。”

“心裡想的太多,病情會反複。”宗闕起身將他扶了起來,靠穩在軟枕上道,“你想家了?”

公子樾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眸中微酸,他平常並不易落淚,不知是否處在病中的緣故,心中格外脆弱:“你遠離故土,不想家嗎?”

“不想。”宗闕端起雞湯,勺子舀起吹了一下遞了過去。

公子樾微怔,張口吞進了鹹香的湯汁,鼻端已生香:“如何能做到不想?”

“你可以想,不用忍著。”宗闕又喂了一勺過去道,“我們思維方式不同,放開了想反而不難受。”

公子樾又咽下一口,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唇邊輕扯一抹笑:“樾從未聽過這樣的說法。”

讓他放開去想,那樣的思緒又怎能控製得住?

“現在聽過了。”宗闕說道。

公子樾視線微轉,眸中已有濕潤之意:“這是什麼湯?”

“雞湯,挖藥材的時候剛好碰上了一隻山雞。”宗闕說道,“風寒消耗元氣,這個補身體用很好。”

公子樾藏在袖中的手微緊,看向宗闕時擁入了他的懷中,潸然淚下。

宗闕抬手,將碗避開,已能察覺懷中輕輕顫抖,他將碗換手,放在了床邊,輕輕的扶住了對方的肩膀,被依靠的肩膀處已經濡濕。

“我思念故土,擔憂母後……”

懷中哭聲哽咽,宗闕輕應:“嗯。”

“官兵本應尋我,卻是人人皆要捉拿……非是遠離故土,而是故土已無我容身之地……我之憂心無用,報複亦無用……”

他顛三倒四的說著,手指在衣襟上扯的極緊。

宗闕隻是輕應,並不擅自說什麼。

他的話目前改變不了什麼,公子樾現在需要的是將堆積的情緒徹底發泄出來,病才會好。

“……終有一日,我是要回去的。”

“嗯。”宗闕垂眸看著他應道。

雞湯發揮了作用,哭到一半的人被宗闕扶著肩膀推開時已然再度睡了過去。

人躺在了床上,墨發散落,雅清的臉上卻布滿了淚痕,眼尾微紅。

宗闕探了一下脈,起身將碗端了出去,又拿了帕子進來,擦過了他臉上的濕痕後略有思忖,坐在桌前拿過了竹簡,刻下了字放在了他的枕邊,再度走了出去。

宗闕吃過午飯在外麵的地上升起了篝火,再挪開時,地表已經容易挖開,下麵的土則是鬆軟的。

想要做炕,可以用石頭壘起來,外麵用泥加茅草塗抹烘烤,灶台設在外麵,既不會有煙,一晚上都是熱的,晨起也能做飯,不至於浪費。

泥土挖了不少,混進了之前割下晾乾的草,宗闕將其捏成了磚的模樣,打算鋪設成最外層。

一摞摞的堆起,夕陽漸沉時,宗闕將已經凍硬的磚放進筐裡,提進院內時聽到了門響的聲音,他抬頭看去,裹著鬥篷的青年雖是眼角微紅,唇角卻含著笑意:“你在做什麼?”

“準備壘炕。”宗闕起身道,“不冷嗎?”

“我裹了兩層,連你那件也裹上了。”公子樾看著他起身拍去手上塵土的動作,胸腔中本就沉甸甸的感覺幾乎要溢出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做君王容易,做真正的仁君難,有這一遭經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這是他的忠告,一語足以讓人豁然開朗。

“先進去,想散步等明天中午。”宗闕起身洗過了手,將小鍋提了進去,架在炭盆上倒上了水,將挑揀出來的藥材放在一旁道,“晚上還得喝一劑,我跟你說步驟,三碗水煎成一碗就能喝。”

“這藥還要喝幾日?”公子樾跟隨他的步伐,坐在了炭火旁詢問道。

“三天。”宗闕說道。

“好。”公子樾看著跳躍的火焰道。

宗闕抬眸看了他一眼,將早上的粥同樣放在了炭盆上,起身繼續去將泥磚挪進院裡,洗過手進來時,濃鬱的藥味充斥著整個房間。

宗闕坐在火盆前喝著粥,公子樾大開蓋子挑著藥材道:“喝完藥後能沐浴嗎?”

“多放兩個火盆,用熱水擦洗一下。”宗闕說道,“想沐浴等病好之後。”

“好。”公子樾應道。

煎煮濃縮的藥顏色十分漆黑,帶著溫熱入口,苦的公子樾眉心皺的極緊,可即便如此,那碗藥被他一飲而儘,未剩下一滴。

夜晚擦洗漱口,被中仍然充斥著淡淡的藥草味兒,公子樾躺在床上,看著掌著燈靠近的人開口問道:“我的病不會傳染給你嗎?”

如他這樣的風寒好像有時會傳染,有時不會。

“沒關係。”宗闕放下了燭台躺進了被中。

沒關係就是會傳染,公子樾心中雖是歡喜他的靠近,卻是翻了個身往牆角靠著,隻是還未過去,就聽身後的人說道:“靠牆根會冷。”

公子樾動作一停,已被靠近的人從身後擁住,心跳相碰,暖意融融。

【宿主,你抱他。】1314振奮了起來。

【今夜比昨夜還冷。】宗闕閉上眼睛說道。

這個時代的房子本來就四處漏風,放了炭盆效果不大,放多了容易中毒,不依靠人體互相取暖,他也扛也不過去。

1314:【……】

一夜冷風吹,土地凍的愈發結實,宗闕也加快了壘炕的速度,邊緣壘出,石頭堆砌,泥巴抹上,在公子樾喝完第三天的藥時,宗闕搭在屋外跟炕連同的灶台壘了起來,火送入其中烘烤,煙從外麵飄出,那原本濕潤的灶台和炕慢慢的乾硬了起來,散發著茅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

是夜,炕上鋪上了草席,又在其上鋪上了厚實的褥子,兩床被子一內一外,公子樾摸進其中,暖意蔓延,連屋內都比之前燃起炭盆還要暖了幾分。

“早點休息。”宗闕端了水盆進來放在地上,占據了床外麵的位置閉上了眼睛。

壘出的炕很寬,公子樾躺在一片暖意中拉上了被子,身體很暖,但是身旁原本緊緊相擁的人卻再沒有靠過來。

深夜寂靜,眼睛就著雪光緩緩看清了屋內,公子樾輕輕翻身,盯著男人筆挺的輪廓看了許久。

他如今命途多舛,能得如此平安度日已多是宗闕出力,霖國之事未平,不宜將心思暴露,將他牽扯入局。

隻要能待在這個人身邊,看著他,比那些偶爾的相擁之歡要重要的多。

沂國冬日的大雪一場又一場的落,即使一日清理過,第二日落下的仍然能夠埋沒到腳踝。

難得雪融數日,公子樾清掃著廊下道路,看著宗闕牽馬的身影道:“今日要入山?”

“嗯,我們的食物過不了冬。”宗闕在馬鞍上掛上了弓箭道,“食物匱乏,山裡的狼可能會出來覓食,把門戶關好。”

“好,你路上小心,若是下雪,還望速歸。”公子樾看著他牽馬出門的動作叮囑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騎上馬背打馬去了山林。

公子樾看著他的背影遠去,關上了大門。

深冬大雪,有冬眠的,就會有外出尋覓食物的,宗闕打了三五兔子,一二麅子時在叢林中遇到了狼。

白日出行的狼,一旦餓極,就有可能前往村鎮傷人。

宗闕的一箭命中其要害,隻是狼身掛上馬背,筐裡也放慢了草藥準備滿載而歸時,聽到了樹後傳來的哎呦聲。

他的馬鞭揮動,那本來哎呦的人大喊道:“哎,這裡有個大活人呢,有沒有良心!”

宗闕看了過去,在看到他腿上的捕獸夾時勒緊了馬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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