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了對方,卻有些不太明白自己了。
“闕寶以後也要過的自由自在的,不管乾什麼都要合自己的心意,彆被束縛了。”相樂收回了手,將最後一塊黃桃放進了口中道。
宗闕順好了自己的頭發,聽著旁邊搖著的扇子,他自詡理智,因為理智思考,才能夠解決一切遇到的問題,選擇最好的道路。
但心底又有另外一個聲音,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時不時會挑戰他的理智,雖然每每都被壓了下去,但或許很多時候他都是不敢放縱那種感覺存在太長時間的。
因為它凶如猛獸,一旦出籠就很難控製,而他也已經習慣了用理智去思考問題。
但這樣的克製和壓製,有時候也未嘗不是一種畏懼,他總是要求儘善儘美,不犯任何錯誤,但他這個人本身就是不受規則製衡的,即便錯了,其實也是無所謂的。
感情與理智,他需要好好思索一下這個問題,一個從未放在過天平上,現在卻好像難分輕重的問題。
……
小學的暑假並不長,宗闕去過一趟縣城,通過了縣城的入學考試,也確定了入學的日期。
那一日的晨光熹微,相樂早起給他煮了雞蛋,三輪車上放上了卷起的鋪蓋,還有衣服,水壺臉盆等一係列東西。
早飯吃過,相樂鎖好了家門,坐上了駕駛座,宗闕則坐在副駕上,在一路的碰碰聲中離開了石子鋪成的道路,又在鎮口接上了幾個同樣要送孩子去縣城的,在一路的談話聲中趕往了縣城。
三輪車的速度還是很快的,過路不接人,不過是一兩個小時就到了縣城,在一眾家長和孩子對於縣城的驚歎聲中,車子停在了學校門口,而在那裡,有很多家長都在送著孩子,很多人騎著洋馬,還有不少人開著三輪車。
校門,小樓,還有食堂,新的學校和城市,這對於孩子們都是新奇的。
相樂下了車,背上了裝好的被褥,宗闕則提上了包袱和其他東西,走進了這座校園。
入學並沒有很多步驟,隻是各處的隊伍仍然很長,有的人認識字,有的不認識,吵吵嚷嚷中一起來的家長都跟上了相樂的身影。
入學,然後是住宿,住的是平房,雖然是男女分開,但是是一個大房間裡住著很多人,無數木頭做成的上下鋪,很多家長們正在挑選著床鋪鋪著床榻。
“這裡真是不比家裡。”相樂找著合意的床鋪,爬上了樓梯將被褥放了上去,宗闕則將東西放下,端著盆接來了水,擦拭著找到的櫃子,等晾乾後將東西一一放了進去。
東西收拾起來不難,隻是收拾完之後就要去教室裡報道,下午就要開課。
“這所學校的紀律挺嚴的。”相樂跟他一起出了宿舍,看著學校的規章製度道。
什麼時候起床,什麼時候上課,什麼時候跑操都有嚴格的規定,甚至還有晚自習。
“還好。”宗闕看了一眼道。
雖說有晚自習,但六點半就下課了,而這所學校雖然寄宿,但還是允許出入的。
相樂讀完了手上的規章製度,教室也近在眼前,漂亮的小樓,走廊有些長,過道有些不太透光,牆上掛著名人頭像,而接下來的三年少年都要在這裡度過。
他看著麵前的少年,幾年過去,原本小豆丁模樣的人已經抽條的比同齡人高了很多,也比其他孩子省心很多,可他越是讓人省心,相樂就忍不住想多疼他點兒。
本來隻是縣城和鎮上的分彆,隔兩周,甚至不用隔兩周就能見,相樂還是感覺到了濃濃的不舍。
他抿了一下唇,輕輕吐了一口氣道:“在學校裡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次帶的錢夠嗎?”
“嗯。”宗闕應道。
“那就好,我到時候來城裡了就來看你。”相樂攬住了他的肩膀,走向了那站著老師的教室門口笑道,“好好學。”
“嗯。”宗闕微微收緊了手指道,“好。”
“您好,老師。”相樂跟老師打了招呼。
“這位同學是?”老師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是斯文。
“宗闕。”宗闕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師對上了他的名字,上下打量了一下道:“你就是宗闕,進去吧。”
宗闕看了相樂一眼,相樂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走了,過幾天我再過來。”
“嗯,回去路上小心。”宗闕說道。
“知道了,走了。”相樂朝他招了招手,看著少年進去,從窗邊探了一下整齊排列的桌椅,轉身離開時唇角的笑意垮了下來。
他的小孩兒長大了,他有點兒不希望他長的這麼快,又有點兒期盼他長大成人的模樣。
三輪車返程的時候有些空,有的家長是歡笑的,有些家長也是發愁的。
“可算是送進學校了,在家裡鬨的我頭疼。”
“也不知道能學個什麼。”
“這第一次離開家,也不知道能不能顧好自己。”
“放心吧,有老師呢,翻不出天。”
“誰知道呢。”
相樂返程,宗闕的學習生涯進行的卻很順利,不管是入學考試還是身高,他在班級裡都是獨樹一幟的。
這個時代的學生對於課堂還有老師都有一種天然的敬畏,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情也十分的懵懂且羞澀,即使有人有一些心思,也大多止於了暗戀。
相樂幾乎每三天就會來一次,剛開始是大包小包的帶了不少東西,後來知道了學校不讓帶零食的規定,很是扼腕了一陣,然後就變成了塞錢,努力讓自家小孩兒頓頓都能吃上肉。
“聽說你們學校還加了外語課,能跟得上嗎?”相樂有些擔心。
“能。”宗闕說道。
“闕寶一向都是聰明的。”相樂笑道,“不過城裡也有很多孩子也很聰明,彆給自己壓力太大。”
“好,你也是。”宗闕說道。
“放心,我可會偷懶了。”相樂說道,“每天開著碰碰車到處逛也挺有意思的,不用擔心我。”
“嗯。”宗闕看著他道,“有什麼事都要跟我說。”
這麼多年相安無事,但不代表就沒事了,命運齒輪轉動,這一次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會合上。
“好,鎮上又說了要通公交的事,也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通過去。”相樂說道,“真要是通了,你回家就方便多了。”
“嗯。”宗闕應道。
他們聊了很多,又或者是相樂說了很多,有關於家裡的,也有關於雞和狗的,還有小賣部以後的運營的,還有他開辟新的供貨渠道的。
學校的日子很快,而到了放周末的時候,宗闕一出校門就看到了等候在外麵朝他招手的青年,一如幼時接送他上學一樣。
相樂在鎮上和縣城之間的往返一直沒有停過,即使是冬日,他也照樣早起去接,而宗闕的成績也出乎他意料的穩定。
滿分和第一。
一次入學考試,一次期中考試,就好像用實力在詮釋他考100分是因為卷麵隻有一百分。
“我們今天置辦了年貨再回去,再給你挑一身衣服。”相樂在寒假來臨接上他時說道。
“好。”宗闕應道,“都買。”
“沒問題。”相樂從車後麵取了一條圍巾道,“再捂一條嚴實點兒,路上灌風冷得很。”
“好。”宗闕將那條圍巾纏上,看著車子起行。
“今年我們還做紅燒肉好不好?”相樂問道。
“嗯。”宗闕應道。
“饞不饞?”相樂頂著寒風問道。
“饞。”宗闕回答道。
“哈哈哈。”相樂笑了出來。
這個時代肉還是很貴的,年節的時候能在菜裡攙上一些肉沫已經算是富足,而他們的年節卻早已超過了彆人很多。
年節裡小賣部本就很熱鬨,而因為電視開著,一群人更是頂著寒風也要守在那裡一起看,即使還沒有到春晚,在那裡看著新聞也能看的津津有味。
新聞有農業的,也有商業的,各種宣傳和奇聞異事也摻雜在其中。
“要說這國家政策好呢。”
“可不是……”
“還有飛機呢。”
“看,那是大炮。”
“人真能飛到天上去啊,可真厲害。”
一條條新聞播報,熱議之聲不斷,倒讓年節空前熱鬨了起來。
“全國商業代表何紅.軍,任斌,相婕等出現在這次會談之中……”
西裝革履的人出現在電視屏幕之中互相握著手,一個趴在櫃台上的孩子嚷嚷道:“爸,醜娃哥跟那個人長的好像啊。”
一群人聞言看了過去,紛紛說道:“可不是。”
“確實是有點兒像。”
“眼睛和嘴巴像的很。”
宗闕看了過去,在看到那個一身乾練的女性身前的名字時眸光微斂。
相婕,她也姓相。
相樂也看了過去,目光落在女人的臉上凝滯住了片刻笑道:“長的像的人多了,我運氣還挺好。”
“可不是,這可是全國商業代表啊。”
“住在首都城裡,可是有錢的很。”
周圍提起的人並沒有怎麼在意,也沒想著把遠在首都的人跟一個小賣部的老板牽扯上什麼關係。
相樂則默默收緊了手指,心裡有些沉,他認識那兩個字,相婕,跟他的姓一樣,樣貌也有些像,如果他媽還活著,大概也是那樣的歲數,但聽說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媽就已經死了。
全國商業代表,相婕,真厲害。
夜色之中人慢慢散去,相樂收拾著櫃子,將鐵皮放了下來,隻是在看到鏡子裡的自己時停了下來,發現真的很像。
宗闕看著怔在鏡子前的青年沒有說話,這個世界的世界線的確發生在首都,他一直沒有將麵前的人跟首都那裡掛上什麼關係,直到相婕的出現。
主角攻宋人傑出身不低,跟他的主角受青梅竹馬,家裡從商從政,隻是他的母親是二婚,而在他之前還有個已經去世的哥哥,而這個哥哥很有可能就是麵前的青年。
其中的陰差陽錯隻靠猜測很難理清,但青年的死亡一定跟首都脫不了關係。
因為是汙點還是會阻礙他們現在的那段婚姻?又或者是彆的什麼人容不下他的存在?
可即使容不下,也不至於要他的性命,青年從不是妄自糾纏的人。
“哥,那個人的姓跟你是一樣的。”宗闕說道。
相樂回神轉頭歎了一口氣笑道:“你也覺得人家跟我有關係?我媽可是在我一歲的時候就死了,隻是碰巧。”
“誰告訴你死了?”宗闕問道。
“村裡人都這麼說。”相樂鎖上了櫃台走了過來笑道,“好了好了,雖然是大晚上,但也不能看見個像的就做白日夢,睡覺去了。”
宗闕起身不再提了,幼年失怙,再看到一個跟自己相似的人,他的心裡應該是難過的。
冬日寒冷,為了節省柴,家裡隻燒了一個炕,深夜寂靜,恍惚間傳來了落雪的聲音,讓屋子裡有些明亮。
宗闕聽著身旁一直未進入睡眠的呼吸,久久沒有說話。
有些事情隻能自己品味,不是彆人的話語就能夠緩解傷痛的。
“闕寶。”青年出聲,“你睡著了嗎?”
“沒。”宗闕說道。
“你還記得自己的媽媽嗎?”相樂攥緊了被子問道,又驀然意識到了什麼,“算了,還是不說了,彆想。”
“不記得。”宗闕回答道。
原身的記憶就有些模糊,他也沒有見過那個人,至於他本身的,這麼多年過去,記憶同樣模糊了。
“我也不記得了。”相樂看著屋頂歎氣道。
他隻聽村裡人偶爾提起過,說她很漂亮,但很多人就像是忌諱一樣,提了一兩句就不再提,因為她當年離經叛道的讓他隨了母姓,據說氣死了他的爺爺奶奶,後來有了記憶時,他爸告訴他她媽死了,後來他因為喝酒走夜路墜了崖,就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當年的事情無從尋覓,他對他的母親有過怨,但更多的是對彆人的羨慕和對她的思念。
如果她還活著,或許也會是年輕乾練的模樣,或許會很嚴厲,又或許會很溫柔。
“很想她嗎?”宗闕問道。
“也沒有。”相樂呼了一口氣笑道,“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想她了。”
自從闕寶來了以後,他就有了伴,很多事情都沒有去想了,隻是今天突然看見了,有點兒傷懷,又好像有點兒彌補了多年的遺憾。
“如果她還活著,又有了新的家庭你會怎麼樣?”宗闕問道。
“嗯?”相樂轉眸有些疑問。
“我是說如果。”宗闕說道。
缺失的東西再彌補也是回不來的,如果可以,過去的就那樣過去也是好事。
“可能會想去看上一眼。”相樂思索笑道,“看她長什麼樣子,過的很好就好了。”
宗闕沉了一口氣問道:“不相認嗎?”
“那樣應該會打擾到她吧,而且也會打擾到我們。”相樂輕輕翻身笑道,“好了,快睡覺,明天還要早起。”
“嗯。”宗闕應了一聲。
相樂也閉上了眼睛,他其實不難過,因為他已經有自己的家了。
大年初一冰雪覆蓋,但紅豔的爆竹碎屑卻驅散了天色的沉悶,帶來了喜氣洋洋。
電視上春晚在重播著,仍然有人守在店前看著,孩子們熱熱鬨鬨的來買東西,或辛辣或甜蜜的味道充斥在這裡。
宗闕洗完臉進門時,被青年如往年般塞了一個紅包:“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平平安安。”宗闕說道。
“闕寶比去年又帥了一截。”相樂看著他穿的新衣服笑道。
“你的眼光好。”宗闕說道。
相樂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仔細打量著宗闕,甚至讓他有些莫名:“怎麼了?”
“你突然這麼會說話,是不是感冒了?”相樂摸上了他的額頭道,“沒有啊。”
宗闕:“……”
新年過去,冰雪消融之時相樂照樣開了三輪車送他去學校,有搭便車的,也有自己騎洋馬送的,一路上倒也熱熱鬨鬨,而這一次的離彆情緒比之前少了很多。
相樂看著少年進了校門,頂著寒風采買了東西然後回家,雖然鼻尖吹的有些涼,但是在太暖的屋子裡窩了一冬,這樣反而很舒服。
到家時天色已經有些黑了,相樂停車打算開門時,看到了那在台階下麵明滅的煙頭時開口道:“村長?”
“醜娃,你回來了?我有事跟你說。”老村長穿著一身有些破舊的大棉襖,看到他時輕輕哆嗦了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