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宗闕初三的那一年春天,鎮子上通了車,縣城裡的火車站開始翻新,在地皮翻漲之前,相樂已經買下了無數的門麵和地皮。
隻是在那之後他想要繼續擴大大哥大的經營時,宗闕給他看了新引進的數字手機的消息。
更為先進和小巧,也注定會將厚重的大哥大淘汰掉。
相樂將手頭的貨迅速清空,開始對數字手機的消息很感興趣,隻是從報紙上獲得的消息很少,相樂的心思大多也都撲在超市的身上。火車站新修,建設的很快,與此同時縣城的房子也開始翻修,那條經過山村,鎮子旁邊甚至離縣城也不遠的河上多了輪船。
這裡到處都在修,好像一天就能換上一個新的模樣,很多人也在猜測著他們這個地方是不是要富庶起來了。
而在這樣的熱火朝天之中,宗闕迎來了自己的中考。
六月的天氣,葉子都曬的打蔫,無數家長送孩子進了考場,個個在焦急等待著。
這一役很無聲,卻決定著孩子們日後的命運,是飛黃騰達還是隻是上了一次學,隻看這一戰了。
這樣的氛圍中,相樂原本輕鬆的心態也莫名的緊張了起來,雖然知道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還是擔心萬一什麼沒帶,萬一他看錯了題,萬一寫錯了名字!
中考六門,考了三天,這三天相樂隻做飯接送人,幾乎不說話,每一門下來也不敢問考的怎麼樣。
直到三天後的下午,最後一門結束的時候,相樂看著學生紛湧的校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少年出現的身影。
墨發黑眸,即使在人聲鼎沸和烈日炎炎中好像也帶著獨屬於他自己的平靜,抬眸看過來時,相樂揮了揮手:“宗闕,這裡。”
宗闕聽到了聲音走了過去,而那一聲名字也吸引了很多人的視線。
“那個就是宗闕啊。”
“就是他,這次中考估計也是他拿第一。”
“中考是聯考,哪有那麼容易?”
“那就是你們學校的年級第一?那孩子長的可真好,個兒真高。”
“那就是跳級還能考年級第一的那一個,人孩子怎麼那麼厲害?”
議論聲傳來,相樂看著坐上副駕駛麵無表情的少年笑道:“還沒習慣呢?”
這樣的話可是從小學時就開始流傳了,每一年家長們都在看傳說中的宗闕到底長什麼樣,他們家闕寶也一直是很多人口中彆人家的孩子。
“習慣了。”宗闕扶住了副手道。
“坐好,走嘍。”相樂發動了車子,慢慢離開了人群道,“對了,超市新進了刨冰機,我給家裡拿了一台,前兩天你考試沒敢讓你吃,回家給你做。”
“好。”宗闕應道。
離開了鎮上,他們現在住的院子更加的寬敞,家裡不養雞了,但菜田仍然鬱鬱蔥蔥,而車子一到院門口,狗叫聲就傳了出來。,相樂買衣服仍然喜歡挑最舒服便宜的買,也沒有什麼高奢消費,隻是電視機新買了一台,家裡的三輪車換成了不冒煙的電動車,其他的一切如舊。
而他閒暇時或是看看報紙,或是在家裡打掃,洗洗涮涮,又或是做上一桌子的好菜,同時給大黑的夥食改善一下。
炎炎夏日,磚房內卻是不開風扇也很涼快,宗闕除了每天的晨跑,剩餘的很多時間除了做家裡的活就是看書。
“你這怎麼放假還看書呢?”相樂坐在他的旁邊,從報紙上抬頭,探到了他那裡,發現上麵的內容已經進化到單字也看不懂了。
“高中的書。”宗闕說道。
他需要確定一下高中的內容跟他所了解的之間的差異。
相樂沉默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也不要太刻苦了,還是要出去玩,要不然到時候真成書呆子了。”
“不會。”宗闕說道。
相樂:“……”
已經是了。
宗闕翻了書頁,察覺了旁邊的目光,抬眸看向了他道:“你想學嗎?”
相樂嘴角抽了一下道:“你為什麼覺得我能看得懂?”
在他家闕寶兒小學的時候他還能勉強跟得上進度,一到了初中,直接跳到了六門課程,外語拗口不說,同樣的字母還有不同的發音,數學就更複雜了,再加上什麼物理和化學,他聽的一腦袋漿糊的東西,他家闕寶卻能考滿分。
人和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相樂也從那個時候領悟到了這一點,而他最大的好處就是不要勉強自己,學不會就換一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也不是非要把書讀的那麼高深才行。
“想學我可以教你。”宗闕說道。
“不想學。”相樂直接拒絕。
“隻學數學這一門,我隻教你用得上的。”宗闕看著他抗拒的神情道,“以後經商用得上。”
相樂略有疑惑,這是同意了,做一行就要愛一行,經商的事要是不通,現在賺的錢也有可能全倒回去。
於是宗闕的暑假變成了相樂的開學季,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求救無門了。
暑假的時間過的很快,每一個考上高中的學子都有校方親自送去喜訊,因為這樣的喜訊十個學生裡麵才有可能出一個。
從開始放榜,相樂就開始翹首以盼,每當門口有一點兒動靜都會前去探看,而他家裡那位真正的學子卻穩如泰山,一點兒焦心的狀態就沒有,就很讓相樂懷疑他倆到底誰是學生誰是家長。
而那樣的鑼鼓喧天是在一個天氣晴朗的清晨到來的,鞭炮聲在街道上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一路靠近,大黑叫了兩聲,被宗闕一聲製止了。
他在晾曬著被子,相樂則擦乾了手從廚房裡探頭道:“誰家結婚呢?闕寶,去看看唄。”
他雖然沒想結婚,但近來鎮上結婚越來越花哨了,小孩子最喜歡一起吆喝著去看新娘,隻是沒想到來了縣城也能遇到。
宗闕搭好了被子,瞧著他好奇的神色道:“嗯。”
相樂笑了一下走向了門口,可開門看見鑼鼓隊遠遠過來時,卻沒有看到綁著紅綢帶的新郎和新娘,倒是看到了一個紅色的橫幅被拉了過來,其後跟著的則是校長和老師。
相樂臉色還有些茫然,鑼鼓聲停,跟在後麵的師長在不少鄰居看熱鬨的視線中走上了前來,直接握住了宗闕的手道:“恭喜恭喜,這次你可是咱們文城的榜首,也是咱們唯一被省城錄取的學生。”
這一語出,不管是看戲的大人和小孩兒都是驚訝異常。
宗闕跟其握了一下手道:“老師裡麵請。”
“老師裡麵請,都進來喝點兒茶。”相樂反應過來時邀請道。
“您客氣了。”師長進門,看著宗闕的目光都是欣慰。
獎狀,證書,橫幅,最重要的還有錄取通知書。
文城的師資不弱,宗闕所在的初中也是老校,可以往高中錄取,最高就是地區的一中,省城是不對這裡招生的。
可是這次聯考卻出現了唯一一個滿分,而且還不是省城中的學子,這樣的錄取屬於破格錄取,絕對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相樂招呼著倒上了熱水,師長則從口袋裡取出了一個信封放在了桌上:“為了嘉獎宗闕同學給我們文城爭光,這五千元作為獎金,請一定收下,這也是上麵的意思。”
相樂本想推辭,聞言卻是咽回了到嘴邊的話。
上麵,也就是國家給發的,這可不是錢的問題,這確實是榮耀,還是命令,不能不收。
師長鼓舞誇獎了一番,帶著鑼鼓隊離開,相樂送了人,看著還在外麵探頭打量的孩子們笑道:“快回家去吧。”
大門關上,熱鬨的氣氛卻似乎還沒有消散,相樂有些難掩的輕鬆和開心,省城,那可是存在於報紙和電視上的地方,文城這麼多孩子,就他家闕寶破格錄取了。
“闕寶,這次我們家裡擺幾桌怎麼樣?”相樂看著少年進屋的身影笑著問道。
宗闕從桌子上拿起了那個信封道:“我不會去省城。”
相樂的笑容一滯,疑惑道:“為什麼?”
宗闕看向了他道:“都是一樣的學,沒必要跑那麼遠。”
“可是師長也說了,要是去省城上學,考上首都的機會也會更大。”相樂說道。
師長說的激昂,相樂也聽的振奮,要是能考上全國首位的大學學府,那可不僅僅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他們家闕寶的未來會無比的光明,也真的能成為這山溝溝裡飛出去的金鳳凰,這種機會一定要把握住了。
“我會考上首都大學,在哪裡上都一樣。”宗闕看著他他是深思熟慮的,而宗闕做出的決定,他往往都是拗不過的。
兩個人算是第一次不歡而散,宗闕坐在廳堂裡,以往坐在他身邊的人這次卻坐在了院子裡,跟大黑待在了一起。
鑼鼓喧天的聲音似乎還未消散,可院子裡卻空前的安靜。
【宿主,為什麼不告訴樂樂真正的原因?】1314問道。
【他會有心理負擔。】宗闕說道。
他們自小相依為命,而青年是很害怕孤獨的,所以他總是不自覺的追逐著他的步伐,從村裡到鎮上,從鎮上到縣城。
青年很能乾,對人對事都很積極,但宗闕卻見過他從報紙上偷偷剪下來的相婕的照片,被他藏在了盒子裡,就放在枕頭旁邊。
從那個時候宗闕就知道他應該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契機很有可能就是那一年的新聞,而且他對此並沒有絲毫的怨恨,反而時時看著,很是關注和想念。
他沒有去首都找人,很有可能是因為他,因為他的家在這裡。
如果他去了省城,是讓他放下這裡的一切跟去,還是反複的輾轉兩地心力交瘁呢?這個時代的交通沒有那麼便捷,不僅僅是坐車那麼簡單,還需要排隊買票,趕時間,等車。
隻是偶爾一次沒什麼關係,長年累月反複如此,再樂觀的人也經受不住。
而省城對於自己而言,無關緊要。
他不能把這樣的真相說出來,否則青年隻會覺得自己是負累,但他不是,他才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所在。
“大黑,你牛娃哥不太聽話。”相樂摸著大黑身上的毛,揉著它有些胖的臉小聲說道,“他不喜歡牛娃這個名字,我就叫,牛娃牛娃牛娃牛娃,唉……”
他其實多少能猜到點兒他們家闕寶不去省城的原因,真到了省城,他們肯定要麵臨分彆的。
他對省城人生地不熟,去了那裡所有人都要重新認識,而這裡的事也要放下,雖然可以不跟去,可是他們家闕寶雖然長得高,成熟的早,可也不過十二三歲,哪能直接扔在那裡。
可他就算在省城發展,過個兩三年,他們家闕寶可能就要去首都了,他難道又換地方重新做?
不管怎麼努力,好像都是跟不上的,他們家闕寶也是在擔心他受累。
可在縣城,萬一他考不上,那可是一輩子的遺憾,以後想起來哭了都沒辦法彌補的那種。
他雖然沒上過學,但知道什麼是師資,什麼是升學率。
太陽漸漸升起,相樂手頭無聊,乾脆弄了一堆豆角擇,宗闕看著外麵漸烈的日光,出門時卻發現青年正坐在陰涼地擇豆角,聽見腳步聲時對方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了頭去,明顯不是很愉快。
“哥,中午吃什麼?”宗闕打算幫忙。
“哼,吃飯了知道出來了。”相樂鼻子裡出氣,“我說了你能聽我的?”
宗闕:“……”
1314默默的豎起了大拇指。
青年很少生氣,宗闕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態度稍微有些強硬,走了過去蹲身道:“是吃炒豆角嗎?”
“為什麼要炒,我要拿它熬湯喝,就這麼決定了。”相樂說道。
宗闕看著他一個個擇過的豆角道:“之前的話我說重了,對不起。”
相樂手指一緊,停下了擇豆角的動作,低頭抿了抿唇道:“你想留在縣城裡是不是因為我啊?”
宗闕看著他抬起的目光,知道他已經猜到了。
“其實你不用考慮我的,我一個人也過的特彆好。”相樂握緊了手上的豆角道,“人往高處走,你看今天是縣城,明天是省城,再過兩年你還是要去首都,我總不能一直跟著你吧。”
宗闕看著他,沉了一口氣道:“我才十二歲,需要人照顧。”
可以一直跟著,他不想把他一個人扔在這裡,也是不放心。
但如果他想要一個理由,那他就給他一個理由。
相樂直勾勾的看著他,在宗闕猝不及間捏了捏他的臉。
宗闕有些疑惑。
相樂收回了手道:“那我可以去省城裡買一套房子,到時候再去首都……首都可能買不起。”
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突然覺得他們家闕寶臉皮很厚,不過他們家闕寶確實十二歲,也確實需要人照顧,不能因為彆人家十二歲孩子還在滿大街瘋跑要零花錢買零食就忽略他們闕寶的年齡。
“那樣會很累。”宗闕說道。
“人生不就在於折騰嘛。”相樂低頭擇著豆角道,“你學習不也很累,而且一回生,二回熟,你努力往前飛,我也跟著你去看看外麵的世界。”
他其實有點兒怕,但闕寶在哪兒,家其實就在哪兒,這麼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好慌的。
去哪裡踏出第一步都是很難的,但隻要邁出去了,其實世界真的很新奇。
“好。”宗闕應道。
“你去切肉,我們中午吃豆角燜麵。”相樂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