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有些遲疑,卻還是出了屋子。
車輛緩緩行進,晨間有些熹微的光芒隨著車子的晃悠慢慢烈了起來。
瀲月合上了車窗,倚在軟枕上看著靜坐在一旁的少年。
從前他小小的一隻,就是這般端正的模樣,如今簡直就是同版放大,不過輪廓分明了很多,雖生的有些精致,但可見少年俊美之資。
就是不太好下手。
從前小小的一隻想捏就捏,如今再這樣,倒是有調.戲之嫌了。
瀲月輕輕轉眸笑道:“玄,我很熱。”
少年人轉眸看向了他,拿起了一旁的折扇打開,輕輕給他扇著風。
從前一言不合就往他身上盤的蛇,現在恨不得離他八尺遠。
果然什麼東西長大了就會不好玩。
瀲月朝他伸出了手道:“給我抱一下。”
他本是不抱什麼希望,卻見少年傾身,已是抱住了他的腰身,微涼的氣息打在了他的脖頸處,隻是不等他反應後便鬆開了。
瀲月看著重新執起折扇給他扇風的少年,唇角輕勾了一下:“我讓你抱一下你便抱一下?”
“嗯。”宗闕應道。
他對這個人是喜歡,這樣的喜歡是對戀人,可他對他卻未必。
“這麼聽話?”瀲月起身,抬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道,“小蛇長大了,也該到儘孝的時候了。”
“如何儘孝?”宗闕隻覺得他又有了一些千奇百怪的想法。
瀲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宗闕坐了過去時,身旁的人已倚在了他的身上,拉住了他的手環上他自己的腰身道:“果然涼爽。”
宗闕:“……”
車行的並不快,搖搖晃晃的似乎沒有儘頭,瀲月初時靠的安穩,不論小龍人形為何,不過還是那條龍罷了,就像是變大變小,都是那條蛇一樣,隻是如今靠的更安穩一些。
但也因為這樣的安穩,靠在宗闕懷裡的人緩緩閉上了眼睛,隨著車廂的搖晃睡得極沉。
宗闕垂眸看著他,攬住他的腰身讓他倚在懷中更深一些。
懷中人睡得恬靜,一種相當詭異的恬靜,他似乎將那樣的仇恨放在了心上,又似乎沒有,說是全積壓在心中,又似乎輕鬆隨意,遊戲人間。
他心疼他的過往,但他未必需要這份心疼,他隻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是他,也無法完全摸透他的心,可不知是否轉生為蛇的緣故,他偶爾會有想將他揉碎在懷裡的念頭。
……
車輛晃晃悠悠,瀲月的日子過得很悠閒,更是在午後就開始紮營,似乎一點兒也不著急回去。
“國師,會不會太早了些?”侍從問道
“今日有雨,前方需過山嶺,還是在此休息一日再動身。”瀲月說道。
“奴冒失,國師恕罪。”侍從請罪道。
“無妨,行路久了確實不適,今日都好好安歇。”瀲月說道。
“是。”侍從們紛紛動手,將營帳又加固了幾分,更是給一應馬車都搭上了棚子。
一切安頓,侍從們淘洗收拾,卻是不過一個時辰,本來的豔陽天攏上了層層烏雲,雷光大現。
侍從們皆是匆匆進了營帳,營帳的簾帳被壓好,可還是會隨著外麵的風微微震蕩,明明還不到夜間,帳內卻已經需要亮起燭火。
燭光隨著吹進來的風不斷晃蕩,瀲月有些不耐的抬頭,燭火上卻由一雙手套上了一個燈罩,原本淩亂的燭火頓時安靜了下來。
瀲月看著那新糊好的燈罩,又看了看那垂眸看著他的少年笑道:“手真巧。”
“你可繼續看書。”宗闕坐在了榻邊一側道,腿卻被倚在榻上的人輕輕踢了下。
“你如今化龍有多大了?”瀲月問道。
宗闕握住了他的腳放在了一旁道:“手臂粗細。”
“變來看看。”瀲月說道。
宗闕看著他,身體緩緩化形,一條臂粗的龍蜿蜒立在了榻上,頭則撐在躺在床上的人麵前。
瀲月看著他,伸手揪了揪他的龍須道:“這若是拔下來會怎麼樣?”
“疼。”玄黑的龍張口說道。
“小小年紀倒是先長胡須了。”瀲月繞了繞他的胡須,手碰到了他的角。
原本的角像兩顆小玉石,好像輕輕碰了就會掉,但是現在卻可以手握住摸,比玉質更加通透細膩。
他摸的極輕,不疼,但癢,宗闕輕輕動了一下,瀲月笑著摸到了他的鬃毛和頸側:“據說龍有逆鱗,在何處?”
“此處。”宗闕抬頭,給他露出了下頜處一片逆著生長的鱗片。
鱗片如月牙的形狀,雖是緊貼,卻與其他鱗片走勢不同。
瀲月看著那處,輕輕用手指觸碰,但見小龍身體一顫,似是僵住了,卻沒有彆開身體。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因為按下柔軟,其中藏著心臟和龍珠,若是剖出,必然再無複生之力。
這世間有沒有旁的龍瀲月不知,但他的這條龍絕對是個笨的,即便他是主人,若是一時起了歹念,輕而易舉便能夠將他置之於死地,可他就是對他露出了最柔軟的位置,將性命交托於他。
“玄。”瀲月輕輕撫摸著他的逆鱗,看著那尾巴不安的動靜喚了他的名字。
“嗯。”宗闕應道。
“小龍都像你這麼笨的嗎?”瀲月問道,不等他回答,又笑了一聲道,“難怪就剩你一條小龍了。”
宗闕:“……”
“罷了,傻傻的也很可愛。”瀲月移開了手,摸向了他的其他地方。
堅硬如玉的鱗片和早已不複當年幼態無力的龍爪,瀲月毫不懷疑它的鋒芒,但是他摸到那處時龍爪是緊緊收起來的。
瀲月的手指輕輕勾了勾,那處果然收的更緊了,還聽到了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彆亂碰。”
“碰了會如何?”瀲月問道。
“會出血,血肉模糊。”宗闕說道。
化為龍身時利爪難以收起,而它的鋒芒勝過世間所有的利器。
“好吧。”瀲月換了個地方摸,若真是弄傷了,他如今真沒有把握能把小龍哄好,讓他繼續給自己盤。
孩子大了主意多。
隻是他的手落在了腹部一處鱗片上時,本來還蜿蜒放鬆的小龍卻驀然挪開了身體。
瀲月有些詫異,看向了那處輕輕挑眉:“這裡也不能碰?”
“嗯。”宗闕應道。
“哦?”瀲月笑了一下,盯著那處若有所思。
從前他自然探過,知道他養的小蛇是條雄蛇,但如今……
“你知道那處是什麼嗎?”瀲月問道。
小龍雖然長大了,知道那裡被碰會不舒服,可他剛剛長成,未必知道能用來做什麼,若真是龍性本.淫隨便找個什麼東西解決,再弄出什麼龍生九子出來,到時候後悔也遲了。
宗闕看了略有些正色的人一眼:“知道。”
“嗯?竟然知道?”瀲月撐在他的身體上詫異道,“那在你的知道中,可與何種生物交.配生子?”
宗闕沉吟了一下,龍的擇偶範圍很廣,並非雌龍不可,因而才會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生物上都有龍的血脈,龍性本.淫也並非玩笑話,隻是他如今還沒有到成熟期。
“所有。”宗闕回答道。
他自然不會去找一條雌龍,他想要的,不過是麵前這個人。
“所有?”瀲月抓住了他的鬃毛,打量著小龍平靜的神色,“看不出來,原來是個花心的。”
宗闕:“……”
“若要挑伴侶,也不能太不忌口。”瀲月捧過了他的頭道,“你若是找個漂亮的,生個漂亮的幼崽也就罷了,若是找了個亂七八糟的,再生個亂七八糟的,彆說我養過你。”
“嗯。”宗闕應道。
“如今倒是願意找了,從前讓你找,還跟我置氣來著。”瀲月起身,看著他腹部平坦的鱗甲道,“說起來我還未見過龍那處生的是何種模樣。”
宗闕盤起了身體,瀲月揚起了唇,伸手的時候麵前的小龍卻瞬間消失不見,蹭的一下竄到了榻下陰影中。
他本就生的黑,這帳內又黑,瀲月自是尋不出他,也叫不出他:“小氣的龍。”
帳外的雨聲愈發的大了,狂風似乎恨不得將雲層中所有的雨滴都灑下。
瀲月就著燭火和雨聲入睡時,之前藏在榻下的小蛇蜿蜒上了床榻,緩緩化為原形盤在了他的旁邊,龍息輕輕拂過他的耳際,就像是守著屬於自己的寶藏。
……
馬蹄聲在雨中疾馳,匆匆踏著暴雨進了王宮,下馬時那抬起簔帽的人問道:“王怎麼樣了?”
“王此刻正在休息。”宮人眺望著他身後數人道,“大王子,國師呢?”
“國師在後,我先趕回來了。”巫厥避開他匆匆上行,待到寢殿外時卻被攔住了。
“大王子,王正在休息。”為首的宮人說道。
“我在瑤地便聽說王病重,如今你們又攔了門戶不讓進,是何意圖?”巫厥沉聲問道。
“不是奴等阻攔。”為首宮人雖對上他沉沉的臉色,卻未讓開分毫,“是王吩咐休息時任何人不得打擾,包括王後。”
巫厥蹙眉,終是讓了步:“那你去通報一聲,說……”
他的話未說完,其中有宮人匆匆出來道:“大王子,王命您在殿下跪地思過,國師未回來前不許起身。”
巫厥的拳頭握緊:“為何?”
“這是王令。”宮人冷漠說道,“請大王子領受。”
殿外大雨瓢潑,巫厥看著燈火通明的宮殿,沉了一口氣,轉身下了台階跪下。
他一跪,跟隨他回來的護衛皆是跪下,雨水如注,不過片刻,衣衫儘濕,可殿中卻一片安靜。
為何?因為王首先是王,而不是父親,他以為他匆匆趕回是為了王位,他所盼的也不是他回來,而是國師回來好治他的病。
他素來不是王心中最重,還有何不明白。
“王,殿下已在雨中跪了一個時辰了。”宮人在送湯飲時提醒道。
便是鐵打的人,麵對這樣的暴雨如注,也會生病的。
“他匆匆趕回是為什麼?連國師都不帶,不就是盼著我死呢!”床上的怪物聲音嘶啞,若非他長久的躺在此處,怕是會被人誤認為掉包。
可即便如此,他積威甚久,隻要他活著,便無人敢犯,而等國師回來,此咒一解,他仍是巫地至高無上的王。
“王息怒。”宮人跪地道。
“來人,把他拖出去打死。”怪物喊道。
宮人有些惶恐抬頭:“王,王饒命,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他即便高聲哀嚎,也還是被堵了嘴丟進了雨中,就那麼在巫厥的旁邊被硬生生的亂棍打死,血液流了一地,被雨水衝刷的到處都是。
“他是為大王子求情才被處死的。”為首的宮人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說了這樣一句話。
巫厥收緊了拳頭,垂眸看著從麵前流過的血跡靜默不語。
雨水不斷帶走著他的體溫,一處華屋之內,被擦拭著手臂上潰爛的青年痛呼著,將旁邊的侍從連人帶盆一起踹翻在地,英俊的臉上一片扭曲:“你要疼死我嗎?!”
“王子饒命,奴不敢。”那人顧不得疼痛,翻身起來求饒道。
“國師,國師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巫彌十分不耐的喊道。
有侍從匆匆入內,到了他的身邊耳語了一番,青年英俊的麵孔上這才露出了笑意:“活該,他還真當王位是他的囊中物,此計必然是國師所出,且讓他好好受著吧。”
“是。”侍從笑道。
“國師何時回來?我疼的快受不了了。”巫彌看著自己潰爛的手臂道,“他何時回來?”
“應該還要幾日。”侍從說道。
“讓人去催,快些回來。”巫彌十分不耐的道,“當初就不該讓國師去什麼槁地,如今槁地倒是好了,我巫地禍亂頻生。”
“王子說的是。”侍從附和道。
“換個人給我清理傷口,這個拖出去打上二十棍!”巫彌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宮人,疼的呲牙咧嘴道。
“是。”侍從應道,轉身叫了人將那求饒的宮人拖了出去叮囑道,“輕些打。”
“是。”行刑者頗有分寸。
二王子的傷很重,換成誰都是一樣的結果,若真的都打殘了,才真是沒有侍奉的人了。
……
天空之中不斷有雷聲閃爍,風雨過境,雨聲綿密的落在幽穀的草葉之上,一人提著食盒護著燈小心行走在小路上,朝那亮著燈火的小院而去。
門敲了數聲,裡麵無人應答,屋外之人詢問道:“師父,你可是睡了?”
仍然無人應答。
“師父,弟子進來了,熄了燭火就走。”
門被推開,屋外之人迅速進屋掩住了將將要灌進屋內的風雨,將下方的阻攔擋上,看向了那在燭火下靜坐之人,輕輕歎道:“怎得這樣就睡了?”
他將傘合起倚在一邊,用掛著的布擦了擦食盒上的雨水,放輕了腳步走過去,將食盒放在了桌上,輕輕推了推那正捏著筆靜坐的老者:“師父,醒醒,您得回去睡,這樣容易著涼。”
老者未醒,來人小心的從他的手中抽出了筆,卻覺得他的手好像有些涼:“師父,您午後便沒怎麼吃東西,我帶了熱粥來,現在應該是……”溫的。
他的話語未儘,那原本靜坐的老者卻驀然僵硬的倒向了一邊,燭台震顫,誦的呼吸一滯,伸出的手都是顫抖的,他的手小心湊到了老人的鼻下,在沒有任何觸感傳出時喉嚨中有一瞬間的失聲:“……師……師父,師父!!!”
悲泣聲傳出了很遠,那一夜的恕穀所有人一夜未眠。
天將明時,雨已然停了,滴滴答答的雨水順著屋簷下滑,給這清淨的晨間增添了幾分喧囂。
大巫已換上了新衣,所有弟子麵露哀容,誦的渾身濕透,跪在地上神情恍惚,隻在幾位弟子拿起大巫最後的信函時神情動了一下。
“師父寫了什麼?”薑問道。
“師父說要解散恕穀,從此各奔天涯,再不能提起是恕穀中人。”康讀著信道。
“這是為何?!”縱滿眼不可置信,“為什麼?我不走!”
“師命難違。”康歎了一口氣道,“師父說所有人離開後要將此處焚毀,他將與此處同葬?”
“為什麼?為何連一些念想都不留下?”縱說道。
“是我們做錯了什麼事嗎?”薑問道。
“師父自然有他的道理。”康沉氣說道。
師父精通占卜,他隻能解釋或許這樣的決定是為了保全他們。
“是為了我。”一道透著死寂的聲音傳了過來,吸引了所有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