誦是一早離開的, 車隊在此處又駐紮了兩日,從王城趕來傳信的士兵翻越土石到了此處。
“國師,王急令, 請您速速返回宮城。”為首的士兵行禮道。
他們個個身披鎧甲,不僅有重劍加身,還帶了強力的□□。
“宮中出了何事?”瀲月問道。
“國師不知?”為首士兵抬頭問道,又驀然低頭行禮道,“屬下冒昧。”
“當日大王子連夜匆匆離開,未留下隻字片語。”瀲月起身道, “既是王急令, 便加快進度,不可在此停留。”
“是。”侍從們皆是行禮。
有前來的士兵幫忙, 那泥濘的土石不過一個午後便被徹底清理乾淨了。
營帳收起, 車輛起行,士兵在前帶路, 雖算不得披星趕月,但也是一直在趕路, 速度比之前快了許多。
沿途的風景未有太大的變化, 直到那座王城出現在了視野之中,馬蹄踏著晚霞進入。
車隊到了王宮, 便已有宮人侍衛在那裡等候, 一眼望去, 層層把守。
“他在防你。”宗闕纏在他的腕上說道。
比起人身, 這樣的形態更容易貼身待在他的身邊。
“必然之事。”瀲月語氣輕鬆。
車架進了宮城, 直接被阻攔停下,等候的宮人上前道:“國師,王已在寢殿等候。”
“月一路舟車勞頓, 還是先回去沐浴更衣,再去麵見為好。”瀲月說道。
“王令不必,此事甚急,國師直去便是。”宮人急道,“步攆已準備好了。”
“那便去吧。”瀲月起身,在車門打開時走了下去,直接上了步攆問道,“不知是何急事?”
“國師到了就知道了。”跟從的宮人不敢透露分毫。
瀲月也不再問,隻是輕輕抿住了唇。
抬攆的侍從很急,待到殿前,瀲月落地,殿門更是一路大開,暢通無阻。
瀲月看了殿內殿外皆是低著頭的宮人一眼,整理衣冠踏入其中,剛剛邁入,身後的殿門已是關上了。
光芒一瞬間門被斂去了很多,室內連燭火都不怎麼明亮,隱晦的透著一些悶熱和血腥的氣味。
瀲月未曾停頓,亦未曾回頭,隻跟隨宮人前往,視線越過了停在內殿的一眾巫,落在了遮住的床榻上。
諸位巫朝他行禮,讓開了位置,領他前來的宮人上前說道:“王,國師來了。”
“快,快……讓國師……看看……”帳內的聲音嘶啞的仿佛刀磨一般。
瀲月輕動眉頭,緩步上前,宮人沉了一口氣小心的掀開簾帳,其他的巫皆是忍不住垂下了眸。
瀲月的目光落在了床上之人的身上,說他是個人,已經完全不像了,周身遍布的血痂層層堆積,有一部分被去除,看起來十分坎坷不平,流出的血液似乎難以滲出,讓他的身上散發著濃鬱刺鼻的味道,如果不是那雙血紅的眼睛還在動,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
“王,您怎麼變成這般模樣了?”在那雙血紅眼睛的緊盯之下,瀲月坐在床畔輕歎了口氣問道。
“救……救……”怪物緊緊盯著他發出了聲音。
瀲月拿過了帕子,擦了擦他眼角處幾乎要沁入眼睛裡的鮮血,給出了讓那怪物心安的答案:“這是詛咒,自然能救,王請心安。”
“嗬嗬……”怪物發出了聲音道,“做……”
“王不要著急,此咒不難解,隻需要找到衝撞到您之人便可解。”瀲月安撫道,“不過這兩日的功夫,您就能起身了。”
怪物的眸中露出了癲狂欣喜之態,眼珠轉著看向了一旁的宮人:“說……”
“回國師,此次衝撞王之人應是大將軍梟。”宮人行禮說道,“不知除了要找到人,國師還需何物?”
“梟?”瀲月抬眸,其中露出了些許遲疑之色,他看向了一旁皆是低著頭的巫道,“此處暫時不需用人,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諸巫抬頭,紛紛行禮道:“是。”
他們紛紛離開,床上的怪物發出了嗬嗬的聲音。
“此事王亦是受害之人,無人會對外言。”瀲月輕輕拍著他的胸口道,“此咒需心情平靜,王萬勿動氣,隻一點,月有為難之處。”
怪物勉強平複著起伏的心神,像是拉住救命稻草般:“說……”
“此咒的解法是轉接。”瀲月看著他道,“沙場征戰之人,身上最易染上亡魂與血煞之氣,但有三軍鎮守,於他們自己倒是無事,但是如陛下這樣久居宮城,久不沾血腥之人卻是劇毒,因而才會如此。”
“想要擺脫,便要將這樣的血煞氣重新轉移到衝撞之人身上。”瀲月說的詳細,“隻是雖還是屬於他本人身上的血煞之氣,經他人之體,卻會讓他身上原本的血煞之氣失衡,需承受反噬之苦,如同萬箭穿心一般。”
床上的怪物瞪大了眼睛,宮人說道:“若是其他人也就罷了,可大將軍征戰在外,若是身體不好,如何統領將士?”
“月亦是有此憂慮。”瀲月垂眸說道。
“彆,彆的……”怪物發出了聲音。
瀲月有些疑惑,一旁的宮人道:“國師,這血煞之氣不可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嗎?”
“可以,但有風險,若是那人一次承受不住,此咒便會加倍反噬於王,王可要一試?”瀲月沉吟片刻問道。
床上的怪物那一瞬間門連呼吸都在顫抖:“梟,讓…他……來……”
他說話極為吃力,但眸中滿是狠絕。
宮人連忙行禮道:“是,隻是不知王是要請來,還是要綁來?”
“此禍源於將軍,想來他應是願意承擔自己的過失,為王解禍的,請來便是。”瀲月說道。
宮人看了瀲月一眼,又看了看床榻上的王,在得到默許後匆匆離開了。
瀲月看著此處室內,起身將旁邊的簾帳攏好,坐在了書案之後提筆書寫著材料的清單,外出交於宮人去準備。
內殿無他人,瀲月掀開進入其中時唇角輕輕勾了一下,坐在榻邊看著這被禁錮的怪物時卻是神情中透著關切:“王受此苦難,月回來的晚了,實在不該。”
血痂中的怪物也在打量著麵前的人,但即便還有所存疑,目光也是放鬆了很多:“大……大巫…”
瀲月仔細聽著他的話,詢問道:“王可是問月為何轉道去拜訪了大巫?”
怪物轉動著眼珠。
“天下曾傳聞,瑤地曾經的大巫精通占卜,龜甲占卜之法可斷一生禍福。”瀲月的聲音放的很輕,聽起來很是和緩溫柔,讓人內心平靜,“月早慕其名,隻是聽聞其隱居,深以為憾,此次槁地求雨,不想誦竟是大巫的徒弟,故而轉道前往拜訪,耽誤了行程,實在不該。”
“嗬嗬……回……來就……好。”怪物說道。
“王還是切勿說話了。”瀲月伸手順著他的胸膛道,“想來將軍很快就到。”
將軍未曾率先趕到,宮人已將準備好的藥材一一送來。
瀲月親自調配藥物,將那藥汁親自塗抹在了那怪物的身上道:“有此藥,王會舒服一些。”
“梟……為何……”怪物的聲音中透著憤怒。
“王息怒,奴這就派人再去詢問。”宮人匆匆要離開,卻已聞外麵沉穩厚重的腳步聲。
“不必了,梟已經到了。”那道聲音硬朗厚重,就如同那匆匆進入內殿的男人一樣。
身形高大,身上兵甲厚重,皮膚黝黑而五官硬朗,即使處於王城之中,也如立在邊關一樣充斥著風沙之感。
“將軍,還未通稟,您不能擅入。”匆匆跟隨上來的宮人說道。
進來的男人卻已經看向了床上的怪物,眉頭擰了起來:“這是什麼東西?”
“將軍,不可冒犯,這是王!”為首的宮人麵色大變提醒道。
男人仔細打量了一下,又看了看其他人的態度,跪地行禮道:“臣冒昧,參見王,隻是不知王喚梟前來有何事?”
“王,奴去尋時,大將軍正在操練士兵,故而耽誤了一些時間門。”方才的宮人行禮道。
“嗬嗬……”床上的怪物難免有些激動,“平……”
男人從地上起來行禮道:“多謝王。”
他的目光落在了正在塗抹藥汁的人身上道:“國師在此忙碌,臣似乎不便叨擾。”
“將軍,此事正是與您有關。”為首的宮人說道。
“我可不會治病。”梟說道,“更無國師這般溝通天地,定人命運的本事。”
為首的宮人微微擦了擦汗水,瀲月轉身放下了藥汁,看向了那人道:“將軍說笑了,此事確因將軍而起。”
梟看著那將藥碗放在一旁,垂眸淨著手的人,臉色很是冷硬:“國師請講。”
“王所中為咒,乃是因為被將軍身上的血煞之氣衝撞而起。”瀲月擦乾了手,緩行到榻邊道。
“梟竟不知自己還有此等本事,若是衝撞,為何這滿宮之人皆不衝撞,偏偏衝撞到了王?”男人冷笑了一聲。
彆人信神,他可不信,不過是往日井水不犯河水。
“月亦是剛從瑤地返回,不知當時情形。”瀲月臉上並無惱怒之意。
“國師此行的確甚久,所用時間門足以從遙遠的豐地趕回王城了。”梟冷言說道。
瀲月輕輕安撫著纏繞在腕上緩緩遊動的小蛇道:“此路泥濘難行,此刻也並非爭辯之時,要解王咒,還需將軍配合。”
“如何配合?”梟沉聲問道。
“將王身上的血煞之氣引回己身。”瀲月說道,“但有一點月還需告知將軍……”
床上的怪物頓時發出了嗬嗬的聲音,一旁的宮人開口打斷道:“國師,不知還需何物?若是準備好,不妨開始吧?”
“王,此事還需與將軍言明,因為不止一次。”瀲月輕輕歎氣道,“一次過後王便可恢複如初,但想要徹底去除,還需每隔三日引渡一次,一月之後便無後患。”
王的眼珠在瘋狂轉動著。
“有何後果直說,不必吞吞吐吐。”梟冷聲說道,“國師既說這是我的原因,在下受著便是。”
“後果是每一次引渡之後,將軍都會承受血煞之氣互碰,萬箭穿心之苦。”瀲月歎了一口氣道,“將軍可願?”
“可會變成這般模樣?”梟問道。
“不會。”瀲月問道。
“可會對身體有損?”梟再問道。
瀲月說道:“臥床三月便可恢複,這隻是咒,並非毒。”
“那就做吧。”梟解下了手臂上的盔甲道,“怎麼引渡?”
“給將軍取張椅子來。”瀲月拿了絲線吩咐道。
“不必,站著即可。”梟走到床畔伸出了胳膊道。
瀲月抬眸看了他一眼,將那絲線在指尖纏繞,一端係在了王的手臂上,另外一端則係在了梟的手臂上道:“此法開始便不可中斷,還請將軍勿斷開此絲線。”
“區區萬箭穿心之苦,本將軍還是受得住的。”梟說道。
“如此便好。”瀲月的手指在連接的絲線上輕輕波動了一下,那絲線的兩端竟是驀然同時刺進了他二人的臂中,紅色的痕跡蔓延而對接。
床上的怪物咳嗽了兩聲,梟卻微微蹙起了眉頭。
絲線如同針紮,沒什麼痛癢,可那樣如同針紮的疼痛卻在從最開始地方綿密的擴散著。
王的呼吸似乎緩緩輕鬆了起來,梟的神色卻是驀然突變,那一瞬間門的如同重錘重擊心臟的疼痛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心被砸爛,但低頭時胸膛處卻是完好無損的。
他的臉色不複鎮定,眉頭深深擰起,臉上青筋直迸,而那樣的重擊不隻一下,就像是有一隻手在反複揉捏著那裡,讓他渾身的呼吸停滯。
身體預警的想要後退,卻被從身後伸過來的手扣住了肩膀。
梟回頭,隻見兩位士兵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臂,而腿更是直接被人抱住。
痛苦好像讓身體的每一寸都在彎折扭曲,梟想要掙紮,身體卻被縛上了鐵鏈,為首的宮人行禮道:“將軍恕罪,還請等引渡完成。”
梟滿目赤紅的看向了床上的王,渾身的力道掙紮,卻被更多的人製住,隻能連帶著身上的鐵鏈一同跪在了地上。
汗水如同雨下,沙場上的刀劍無眼都未能使他疼到如此的意識模糊。
手指抓著地,梟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坐在床榻那一身聖潔之人,恍惚間門好像看到了他唇角的笑意,但眨去那片模糊時,卻看到了那雙眸中深深的擔憂之色。
一個人會疼暈過去嗎?會。
但梟從來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種比刀劍穿過身體還要劇烈難忍的疼痛,讓人恨不得抓破自己的身體,意識即使昏過去,又不斷因為這樣的疼痛而醒過來,處於半夢半醒,半生半死之間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夠終結。
那頑強的男人躺在了地上再無掙紮跡象,隻有渾身不斷抽搐顫抖之時,之前壓製著他的士兵才大鬆了一口氣起身,仍然牢牢按著他。
“王覺得如何了?”瀲月看著床上的怪物詢問道。
“好多了。”王的聲音已經不似之前那樣沙啞,甚至動著身體也不會再流血覆蓋。“國師之法果然有效。”
“王請不要著急,還需一個時辰。”瀲月見他試圖起身道。
“好……”王鬆了一口氣,語氣都變得暢快和緩了起來。
夕陽落下,夜色已起,天空中星辰密布,殿門從內打開,宮人送出行禮道:“國師請上步攆慢行。”
“切記我的叮囑,忍過這一個月,便可脫胎換骨。”瀲月登上步攆時道。
“是。”宮人行禮道,“王必然不會懈怠分毫。”
“那便好。”瀲月坐定道。
侍從抬著他離開,宮人匆匆入內,有將梟抬往偏殿者,亦有匆匆去燒熱水者。
此引渡需持續一個月,三日一行,將軍不能離開,而在那之後,王需以七分的熱水洗去身上的血痂,便可見效。
遠處的殿中似乎傳來了痛呼之聲,瀲月處於月色之中緩緩勾起了唇角。
步攆送至聖地之外,他自行下去進入其中,一應侍從接應:“國師,淨水已備好。”
“諸位辛勞,夜色已深,不必在此侍奉,都去休息吧。”瀲月說道。
“是。”侍從們退去。
瀲月則進了殿中,寬去一身衣帶,進入淨水中時聽到了岸上的一聲問詢:“為何用冷水?”
他轉身看去,發現本來纏在腕上的小蛇正落在他的衣帶之中,隻露出了一截尾巴尖。
瀲月手臂撐在了池邊笑道:“淨水是天地所生,自然最是乾淨,你一路奔波,藏在那處做什麼?快來洗洗。”
“我不染塵埃。”宗闕說道。
“嗯?”瀲月輕輕拉長了語調笑道,“莫非是長大了便知道害羞了?”
“非禮勿視。”宗闕說道。
“你從前日日纏在我的腕上,夜間門更是睡在一處,此事再說非禮勿視是否太晚了?”瀲月微微撐住了岸邊,水花落下,帶著水汽的手臂伸過去時,那小蛇卻是縮起了尾巴,完全不給他任何機會。
“罷了,原是個始亂終棄的。”瀲月落於水中道。
宗闕:“……”
“快過來,莫非你想用我洗過的水洗?”瀲月招呼道,“不嫌臟嗎?”
“嗯。”宗闕應道。
其中是活水,自然不會臟。
瀲月側撐在岸邊,唇角笑意揚起:“我數一二三,你若不過來,從前說過的話便不作數了,一……三!”
他的話音剛落,腕上已掛上了一條小蛇。
“乖乖聽話多好,非要讓人惱了才過來。”瀲月將他從腕上取下,捏著尾巴尖放在了水中道。
宗闕輕輕飄著,那沐浴的人卻猶不安分,手指輕輕攪動:“我記得你初次進入此處時,似乎差點兒暈在了這裡。”
他一邊說著,一邊腕上動作,池水湧動,形成了漩渦,毫不留情的將遊動的小蛇卷入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