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經曆的仿徨無助由心而起,不可剝離。
“熟睡後另外一方不會醒?”宗闕問道。
“徒兒上次睡著並未做夢,他應是醒了。”樂幽沉吟道,“莫非要同時沉睡才有效果?”
宗闕應道:“應是如此。”
“師尊……”樂幽喚他。
“什麼?”宗闕看著他有些擔憂的眸詢問道。
“徒兒若融合,會不會就不像自己了。”樂幽輕聲詢問道。
“經曆世事,人的性情皆會有所改變,此乃正常,並非強行扭轉。”宗闕說道,“你與初入寥郅峰時亦有不同,但心地未改,不必擔心。”
樂幽輕輕依偎在他的懷裡看著他:“師尊與最初也會不同嗎?”
宗闕眸光輕動道:“是。”
時移世易,他與最初已有不同,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將一個人這樣放在心上,若最初便得知,或許也會心生抗拒,審視而行,但一路走來,潛移默化,變化最是尋常。
嘗情,知情,將他放在心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師尊最初是什麼樣的?”樂幽有些好奇。
“無情之人。”宗闕說道。
不是破碎後落入世界的最初,而是最初的最初。
他隻崇尚理性,不欲被任何事情牽絆腳步,若非失去記憶,未必能有這段感情的開始。
但心中蘊情,才發現此事並非拖累,有情之人看這世間,連一片落葉似乎都能夠染上空山新雨的味道,而非隻是看落葉,觀其形之美,索然無味。
樂幽眨了眨眼睛道:“為何會如此?”
“生性涼薄。”宗闕說道。
樂幽怔了一下,摸上了他的臉側笑道:“徒兒不信,若是旁人說的,那是他們不了解師尊,若是師尊自己說的,那是師尊對自我認知錯誤,師尊說了,即使經曆許多,但心地不會改。”
他巧笑明媚,眉眼之間皆是暖陽,宗闕仔細看著他應道:“嗯。”
“師尊會一直陪著我嗎?”樂幽問道。
“會。”宗闕答他。
“那幽便不怕了。”樂幽說道。
不論記憶中會有何事發生,他隻要記得寥郅峰,隻要記得師尊在他的身邊,無論遇到什麼,都不會怕。
宗闕將懷中之人抱緊了些:“若需同時入睡,還需告知他。”
與其意料之外的融合,不如在掌控之中。
“再,再等一段時日。”樂幽被他擁在懷裡,滿心滿眼皆是不舍,“徒兒想與師尊多相處一段時日。”
“好。”宗闕應道。
……
二人在一處,也並非每時每刻都是親密無間,隻是到底與從前有所不同。
樂幽需調理體內修為,無需調息,自有宗闕助他將修為沉下去。
指點之時雖仍是嚴苛,但此時若是撒嬌,師尊也會斟酌著讓他兩下,若是手談,從前不敢悔的棋,如今也敢悔了,隻是即使悔了棋,也照樣沒贏過一局。
“師尊就不能讓我贏上一局!”樂幽趴在桌上有氣無力。
“你確定想贏?”宗闕問道。
樂幽起身應道:“嗯,想贏!”
然後他確實贏了,但對方卻是隨意亂放,贏的毫無成就感。
“師尊,徒兒想正常贏一把。”樂幽要求道。
“沒有這個可能。”宗闕將棋子儘歸棋簍道。
樂幽:“……”
好氣人,想咬人。
除了手談,偶爾也會觀夜景,樂幽並未要求外出,但寥郅峰的景象已經很美了。
夜色如醉,星辰遍布,似乎一抬手便能摘下無數顆。
“記得很小的時候,也跟師尊一起看過這樣的美景。”樂幽坐在宗闕的懷裡仰頭說道。
那時他初入寥郅峰,性情有些沉悶,雖在此處紮根,卻害怕哪裡惹了師尊不高興再度被丟棄,也因出身而處處謹慎,行事不似此時。
那時師尊帶他出行,遊曆各方,品風土人情,觀各處妖獸,解他心結。
見多識廣,言傳身授,如今行事才會不似那時那般怯懦,可是年齡日長,總是在修行,與師尊真正相處的日子反而少了很多。
“待此事了了,我們一同出去。”宗闕說道。
九州大地極大,便是行了一年,也未去遍各處,他們有很長的時間可以相守。
“師尊陪我曆練?”樂幽轉眸詢問道。
“嗯。”宗闕應道,“為師需看著你,免遭意外。”
“好,師尊在,徒兒何時心都是定的。”樂幽轉身抱上了他的脖頸,語氣輕喃,“師尊……”
他初嘗情滋味,正是熱切之時。
宗闕垂眸,吻落在了他的頸側,青年渾身輕顫,抬眸時驀然捂住了脖頸,臉已是紅透了:“您……您怎麼親此處?!”
“春.宮圖譜需好好學。”宗闕托起他的頰吻上了他的唇。
“師尊教我……”他才不要照著紙上學,雖然學到陌生處會不適應,但他可是好學之人。
“好。”
……
相處三月,調息醒轉,奪晦睜開眼睛,看到身旁之人時目光轉向了窗外,後槽牙磨了一下:“師尊倒是與他相處頗久。”
樹葉又轉了一個季節!
宗闕看著青年調息,又看著他睜開眼睛時眸中轉換的情緒道:“你有要求,他亦有要求。”
“倒是辛苦師尊兩頭忙碌了。”樂幽語調陰陽怪氣,心裡酸的很,簡直想反悔,“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處太開心,此生都不打算放我出來了。”
宗闕沉默了一下:“非是如此,他即將要恢複的記憶會是一場磨礪。”
樂幽眸光輕顫,他有過往記憶,自然知道再親身經曆一遍有多麼糟糕,那時他無人心疼陪伴,可對方卻有。
倒非是嫉妒,隻是在想若是當初能遇到就好了。
“罷了。”樂幽覺得此刻讓對方好受一些,倒真像嗬護當時無知無覺的自己,他伸手摟上了男人的脖頸,唇印了上去,“親我。”
既要融合,便不要再去計較太多對方得了什麼,他隻看自己得了什麼,最後這些皆會屬於他。
青年熱情,毫無羞澀之意,最能撩動人的心緒起伏,宗闕扣住他的脖頸,深吻住了他。
熱情如火,總是會有些難舍難分。
“在一起三月,倒是元陽未泄,是師尊忍耐力太強,還是他不行?”樂幽躺在他的懷裡笑道,“嗯?”
“你日後自會知道。”宗闕伸手攏好了他的領口道。
“如今切換,可是有什麼事要吩咐?”樂幽握住了他的手問道。
“記憶融合,需你二人同時入睡。”宗闕說道。
樂幽怔了一下,宗闕抓住了他的手指道:“緊張?”
“我有何需要緊張的。”樂幽輕側開了眸道,“我很期盼與師尊共度的時光。”
隻是他那段糟糕的記憶,那嬌養之人也不知能否挨過去。
他融合了還會是他嗎?一切都是未知。
“你入睡時,我會一直在身旁。”宗闕說道。
麵對未知,人難免會心存畏懼。
“也好,如此一醒來便能看到師尊了。”樂幽笑道,“要如何做?”
宗闕將玉瓶遞到了他的麵前:“此丹藥一枚可入睡一月,若有不測,可服下解藥喚醒。”
樂幽接過玉瓶,打開瓶塞,看著其中滾圓的丹藥輕輕沉了一口氣。
若是從前,他必不會無知無覺的在一人身旁入睡這麼久,而如今,他竟是找到了讓自己信任至深之人,性命交托,奇妙又幸運。
他將一枚丹藥倒入掌心之中,直接放進了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直接入腹,眩暈之感當即降臨,樂幽輕輕伸手,手被那有力的手握住了,平靜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彆怕。”
樂幽肩膀微鬆,闔上了眼睛,他不怕。
青年眼睛緊閉,呼吸已沉,宗闕將他手中將要掉落的玉瓶取下,將人扶起,打橫抱起放在了榻上,讓他能睡安穩後坐在了一旁,握住了他的腕脈。
床上之人呼吸淺淺,無論是哪一麵,入睡之時都是如此的無害。
不知他在夢中會經曆什麼。
……
樂幽的視線變得一片漆黑,又恢複了光亮,從拜師時起,命運似乎便變得截然不同,一麵被那高大沉穩之人帶走,暫時停在了一處峰頭,等候收徒大典的結束,一處則等候在那處空地之上,然後被送入了陵江峰。
此峰並不矮,可對比兩側和向陽一麵的峰頭,卻是低矮很多,宛如置於峽穀之中,因不常見日光,連峰頭上的花草都生的有些良莠不齊。
可初入此處,怎麼都是新奇的,師父著一身青衣,與那送他前來此處的弟子言笑之間十分和藹。
陵江真人。
樂幽對他的觀感很複雜,明明此人未做過任何事,可他就是天生不喜,但他的身體裡卻溢出了極多的仰慕,前世遇到,他竟是欣喜的。
那送往的弟子離開,隻留下他留在此處時,那人臉上的笑意卻如風吹沙土一般消散了,那雙眸居高臨下,滿滿都是打量和嫌棄。
對方並不喜他,卻將他收為了徒弟,他的身體不懂,隻有滿滿的敬畏,樂幽卻懂,因為他經曆過被好好對待。
陵江峰還有其他弟子,但來往並不親厚,樂幽被放進了一間相連的茅屋中,隻有一二撒掃弟子會偶爾記得給他一份飯,其他時候便無人理他了。
每個人都在忙著修煉,唯獨他一人像是被世界孤立一般,無人教導,亦無人管他是生是死。
這副身體是有些孤寂寥落的,傳說中的修仙並不容易,但他能有韌性一路跋涉至此,自是不會就此消沉下去,他已入了此處,無論如何都要修仙的。
無人管他,反而閒暇頗多,他雖不識字,卻能明白一些人的意思,隻悄悄的聽,總能聽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樂幽對此倒無什麼怨言,他與陵江雖看似有師徒名分,但彼此不過是陌生人,對方願教便教,不願教他反而輕鬆,他認可的師尊本就隻有一個。
聽了許多日,終是尋到了有用的消息,仙家寶物在凡間皆是值錢,即便是極差的靈草,亦能換到許多銀錢。
靈草。
因為這一句,他便在各處尋了很久,餓了便找些果子,渴了總有露水和山泉。
雖無人問津,但於樂幽而言並非什麼難行之事。
這副身體的心中並無雜念,樂幽心裡亦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日後修行若成,或許能夠見到師尊,也不知師尊未收徒是什麼樣的,對方這麼執著於他的師尊,想來應是見過的,可他初時還讓他提防?
奇怪。
樂幽不明白,這副身體亦不識得什麼是靈草,隻能一股腦的將看起來好像是靈草的草植全部包起來,然後下了此處山峰,尋覓著能賣掉靈草的地方。
但這裡很大,雲霧繚繞,似乎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儘頭,待遇到人時,布包中的草皆是乾透了。
而他來不及傷心,再度被帶回了陵江峰,是陵江真人將他帶回的。
他的眸中溢著麻煩之意,甚至有些嫌惡,卻還是丟下了一本書:“這是修行功法,你可自行鑽研,若是遇到不懂的可來問為師,峰中師兄弟眾多,亦可問他們,莫要往外跑,讓人笑話。”
“是。”樂幽應道。
這副身體尚且年幼,不識人心善惡,隻能聽從,樂幽看著那所謂的功法,不入流,甚至不適合火係靈根修煉。
他收他為徒,卻不欲真心教他,甚至想讓他此生皆是蹉跎此處。
此人偽善,在上穹仙宗並無根基依傍,當時在麵對他這個辟穀修士時亦畢恭畢敬,卻並非是因為他,而是因為師尊。
嫉妒他人天分,卻無法擁有,便有此種手段,實在不堪。
樂幽不覺憤怒,隻有蔑視,這副身體卻有些無助,因為他不識字,便是拿了尋人去問,也無人理會他,隻有一人被他纏的煩了,指路他去內門弟子皆可聽課之處,此事才有了突破口。
內門弟子並非全部被收為徒弟,未被收徒者便需要□□導,自己去換取資源,樂幽雖心中有許多茫然,卻還是聽懂了一些。
第一次引氣入體時很是歡喜,提氣走路時很是輕鬆,各處無人峰頭尋覓靈草,終是能辨認靈氣,而換到銀錢後,便可入學堂識字。
功法不堪,可在初學者看來卻分不清好壞,不足以洗經伐髓,又總是吃不飽穿不暖,身量比同齡人總是低上許多,亦瘦弱許多。
樂幽以平常心待之,隻當磨練,可這副身體對此卻是知足的,從前未有,而如今有了,便是知足。
凡人的食物雖會加重身體負擔,於洗經伐髓不利,可能填飽肚子,凡人的衣物雖無防身效果,可他卻有了可供換洗的。
日日苦修,修為每每提升都是欣喜不已,五官略微長開時,他第一次遭到了陌生男人的調.戲,此時因對方是凡人,而他是修士而終結。
樂幽意識到了自己的體質,天陰體質必需遮掩,否則寸步難行,這副身體並不知體質,卻意識到了容貌需遮掩起來,修真界中無人庇護,處處皆需低調行事。
他用過麵具,亦用過法術,可都收效甚微,幸運的是在一處秘境中找到了醜顏丹,又在修真界中尋覓,以此物傍身,雖有人嫌惡,卻無困擾。
隻是每每返回陵江峰中,要麼尋不到陵江真人,要麼便是被對方道貌岸然的大加斥責,要麼便是對他修為提升速度的嫉妒和忌憚。
卑劣之人。
樂幽懂,卻不會將這樣的人放在心上,上穹仙宗嫉妒豔羨他的人何其多,修行修心,他隻會因為師尊之事實在執念無法割舍,其他身外之物,他人言語不過皆是浮雲。
可此身卻在意,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還在懵懂之時認了師父,對方的斥責舉止皆會放在心上,即便對方說的不對,也未曾辯駁,而是默默的去審視自己,再去打磨道心。
雖所遇非善,可對方與他的脾性和選擇如出一轍,不,他們就是一人,若是未遇到師尊,他亦不能培養出如今心性。
無妨,一切皆當磨礪,已入仙門,無甚不知足,此身是這樣想的。
可樂幽卻在擔憂著天陰體質,此體質築基前不顯,一旦築基,便極容易被人察覺,他體內的陰火如今修行極快,一旦突破到了築基期,便是上好的爐鼎。
為突破築基,此身入了秘境磨礪,突破亦在其中,很幸運的在一眾修為不高的修士中突破,不幸的是天陰體質萬年難遇,一出秘境便已有人察覺。
樂幽幾乎是一路躲藏避讓,使出了渾身解數,雖未能將此體質徹底隱藏起來,卻安全無虞的回到了陵江峰。
床上青年的手驀然收緊,宗闕察覺異動,看著青年驀然蹙起的眉頭,已覺他體內氣息混亂,下一刻青年竟是渾身痙攣了起來。
宗闕取出解藥,直接送入了他的口中,靈氣推入體內,平複他的氣息:“幽!”
青年因這一聲驀然睜開了眼睛,宗闕想要詢問時,青年卻是驀然起身,甩開了他的手,劍鋒指向,看向他的目光皆是血紅憎恨之意。
宗闕垂眸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靈劍,伸手握住了青年拿劍的手,將人拉入了懷中:“沒事了。”
靈劍落地,宗闕的肩頭卻傳來了些許呼吸不穩之聲:“師尊……”
“我在。”宗闕摸著他的頭說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