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川, 桂川,這兩條奔流不息、縱橫交錯的河流,貫通了平安京的南北西東。而以朱雀大街為中心, 悠長而錯落有致的街巷,則將這座古城劃分成星羅棋布的坊間府邸。
落日下的平安京, 熙熙攘攘, 不勝繁華, 仿佛一匹金紅華美的綢緞。遠方的嵐山隱約如黛,若隱若現, 為其添上一筆淡青色的餘韻。
朗日的清空下, 川流的人群喧囂不止,馬車的車輪轆轆遠行, 在這片妖魔橫行的亂世之中, 惟有此處, 還保留著人間的歡聲笑語。
而這一切, 都是因為一個人的緣故。
延土禦門小路以北, 過戾橋向東,喧鬨聲逐漸遠去,路邊芳草萋萋,隨風起伏,如同荒野一般,再往前走, 則是兩扇刻著五芒星的厚重木門。
這裡便是安倍晴明的家宅。
「白狐之子, 生能見鬼」。
一提起他, 就難免想到有關於他的種種傳說與他身上的神秘色彩,也正是因為這位名傳千古的日本第一陰陽師的存在,平安京才得以幸存。
空氣中糅雜著草木的清香,入目處儘是一片昏黃,池水已近枯竭,池邊的石頭更顯棱角分明,身著櫻色和服的女子在屋簷下的回廊緩步前行,白木木屐嗒嗒作響。
而在不遠處,她的主人正倚在窄廊的木柱上,翻著一本破舊的書卷。
就如傳聞中的那樣,他穿著一襲飄逸潔淨的純白狩衣,未帶冠帽,銀白色的柔順發絲束在腦後,素淨的麵龐,稍帶些淺藍色的眼眸,薄唇淡粉,清冽的如同陽春三月的泉水。
隻是他的眼神空茫,不知道心中正想些什麼。
蕭索的清秋已帶幾分寒意,這樣單薄的身體,讓蜜蟲有些擔心風寒的侵染,她走上前去,將一件藍白色的羽織披在他的身後,溫聲說道:“晴明大人重傷初愈,請多保重,小心著涼。”
“啊!”安倍晴明卻被她的突然出聲所嚇到,眉宇間帶著些驚慌,回頭發現是自己的式神時才靜下心來,“原來是你啊,蜜蟲……”
“晴明大人剛剛沒察覺到我嗎?”蜜蟲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議,像是主人這般強大的陰陽師,這座庭院內的一舉一動都應該覺察在內才是,更不用說她的靠近了。
“看書有些入迷了。”安倍晴明將手上的那卷書藏在身下,表情不自然地回答道。
麵對這樣的解釋,蜜蟲仍覺得哪裡有些蹊蹺,自從主人傷愈之後,性格改變了許多,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不過她並未深究,放下茶具便離開了。
安倍晴明裝模作樣地低頭嗅著杯中的茶香,見她的背影遠去,才鬆了一口氣,拿出了之前被他藏起來的那本舊書。
上麵赫然寫著——《陰陽師入門手冊》。
“這一天天的還真是累啊……”丟下書卷,安倍晴明沒精打采地靠在木柱上,仰頭望著湛藍的天空,長歎了一聲。
他已經不記得所謂的陰陽術了。
自黑夜山回來之後,他重病了一場,而不知是在那之前還是在那之後,腦海中的記憶竟然缺失了一部分,能夠回想起的,不過兒時的一些影像。
而且現在身上的靈力也淡薄得可憐,就好像一夜之間倒退了好些年,以他如今的水準,恐怕也隻能達到二流的程度。
安倍晴明當然知道,若是讓外界的妖魔知曉平安京的守護者已不複強大,那平安京恐怕旦夕之間就會淪為人間地獄,而他自己也會化作妖魔憤怒之下的祭品。
因此這個秘密,隻能自己吞咽入腹。
關於陰陽術的知識,既然忘卻了,那便隻能重新儘力去學,爭取能早日恢複往昔的實力。
因此這些天來,他以重病未愈的這樣的借口龜縮在家宅中,拚命翻閱書房裡各種有關陰陽術的書籍,但最後才悲哀地發現,以他現在的水平,能看懂的不過是手上這本入門手冊。
入門手冊就入門手冊吧,總之,得儘快提升自己的陰陽術才行。
要恢複陰陽師的身份,首先,必須擁有屬於自己的式神。
家宅裡隻餘下並不精於戰鬥的幾隻式神,而如何召喚自己原本的式神,這件事他一點都不記得了,因此,現在必須召喚新的式神才行。
寂靜的房間裡,悄無聲息,紅燭上時不時落下一兩滴即將燃儘的淚滴,那點點的燭光隻能映照屋子角落裡的地方,而安倍晴明正俯首布置著什麼。
“快好了啊……”他擦了擦額間的汗水,手上一刻不停地忙碌著。
參照著書上所說的那樣,描繪出玄奧複雜的陣法紋路,再點燃幽幽藍光的靈火,召喚式神所需的陣法便大功告成了。
看來自己還是有點潛力的嘛……
即使隻是一道普通的召喚陣法,其中蘊含的陰陽術知識與靈力調控也非同小可,絕不是一般人能隨隨便便搭建而成的,像他這樣的初學者能一次成功也是少見。他的心中不免自鳴得意,但一想起之前的自己,那絲欣喜便淡漠無痕了。
“總之,先試試看吧。”
這些天來,安倍晴明以自己攢下的些許靈力,凝結成了幾枚灰色的符咒,依據記載,應該可以召喚出式神才對。
“汙穢驅除,災厄肅清,萬魔調伏,急急如律令——”這些日子反複練習過的咒語在房間縈繞,低音與高音相互交錯著,而後那道暗灰色的符咒化作了一縷單薄的輕煙散在空中,泛著淺淺的青色,卻無絲毫氣味。
而後,那道陣法的中心,一條影子像從畫卷中漫出一樣,漸漸浮現出來。
“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