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發生在很平和的日子裡的一件事。
“哦謔, 喝酒喝酒!”三色相間的招財貓翹起圓滾滾的腦袋和尾巴走在前麵, 毛茸茸的一團,嘴裡還不停地以奇怪的調調乾嚎著, “男人不喝酒, 枉在世上走!”
那破鑼一樣的嗓子擾動著原本靜謐的森林, 驚起了四周無數的飛禽走獸。
“貓咪老師……”跟在身後的夏目貴誌無可奈何地笑著, “你再這樣吵下去,待會兒可就沒酒喝了。”
森林裡的大家, 還真是抱歉呐。
“切!”斑向後轉頭翻了個白眼,然後換了個調調繼續唱著,“夏目小氣鬼, 啦啦啦,夏目小氣鬼小氣鬼……”
“貓咪老師, 烤魷魚也要沒有了哦。”
“哼!”
這次總算是消停了下來。
入秋的天際總是這樣藍得純粹, 微風吹拂著飄落的紅葉, 而陽光也分外明澈, 將一人一貓的輪廓描摹得仿佛要消失在森林中一樣。
不知不覺已是過了白露,在去往貓屋的小道上,有好些株原本不知是什麼種屬的樹,近日在疊翠的枝葉底下結出了米黃色的丁點花蕊,雛色的花蕾零星地散落在枝頭。
雖說花還不多, 但清風獵獵而過, 花隨風顫, 裹挾著鬱鬱的桂花香氣, 那香味就像是醞釀了整整一年的花酒,頃刻間碎了罐子灑了一地似的,在瞬間占據了所有感官。
“感覺跟臘梅有些相似啊……”夏目貴誌發出了這樣的感歎。
倒不是說味道這方麵,而是桂花的香氣與臘梅一樣,探過頭刻意去聞時什麼都聞不到,偏偏這樣走在路邊,卻總會有時不時暗香浮動的驚喜。
“哎呀,這些桂花拿來做桂花糕釀桂花酒該多好啊,就這麼開著多浪費……”某隻肥貓卻滿腦袋隻能想到一些吃的事情,對著星星點點的碎花流著口水。
“噗噗……”
聽見貓咪老師的話,旁邊似乎有人在捂著嘴偷笑,夏目貴誌偏過頭去,發現在桂樹的底下有著淺淡的人影,但下一秒又倏忽沒了蹤跡,隻在恍惚間看見了淺綠色的順直長發,與米黃色的長裙。
“夏目你在乾嘛啊!怎麼不進去啊?”
在他發愣的時候,斑已走到了貓屋的門前,試圖跳起來用那小短腿打開木門,嘗試幾次失敗之後,又回頭向夏目貴誌催促道。
“好的,我這就來。”夏目貴誌向前走了幾步,一打開黑色的木門,裡麵那溫馨的吵鬨聲,令人心安的香氣便潺潺流出。
剛剛的,大概是幻覺吧。
他這樣想著。
隻是他不知道,在木門關上的時候,那道身影又出現在了桂樹前,靜靜地凝望著,流露出淡淡的哀愁。
後來時日久了,那女子就不再躲躲藏藏的了,夏目貴誌也因此看清了她的相貌。
細長的柳眉,淡色的薄唇,略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一片陰影,但最吸引人的還是那默默無言的氣質,仿佛不被所有事物所打擾,又似乎洋溢著平穩的熱烈。
像極了這桂花。
名,即為咒,妖怪自然不會隨隨便便告訴陌生人真名的,夏目貴誌也隻是以桂小姐這樣的名字稱呼著對方。
“今天的天氣可真不錯啊……”
“是啊。”
風掠過她的發梢,林間陰翳處灑下斑點的陽光,輕輕觸碰著她的眼眸,而那淡淡的笑容,則如冬夜寒原中的一團篝火,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
“夏目,快走啦!”當他想多說兩句的時候,貓咪老師總會這樣催促著。
“好的,那我先走了。”夏目貴誌隻能麵帶著歉意,從她的麵前經過。
“你又隨隨便便和妖怪扯上關係了!”在進入貓屋之後,貓咪老師不滿地說著,“這樣可是會倒黴的!”
“可是,貓咪老師不也是妖怪嗎?”夏目貴誌彎了彎嘴角,撫摸著它的頭頂,那柔軟的皮毛跟綢緞一樣光滑。
“你怎麼能把我和那種小妖怪相提並論!”貓咪老師享受著他的安撫,趾高氣昂地說著,“哼,反正每次惹了禍都得讓我來擦屁股。”
“是是是,多虧了老師了,老師真是太厲害了。”他用調笑一樣的語氣說著,看著貓咪老師圓圓的肚子與粗粗的小短腿,忍俊不禁。
“喂,你那是什麼眼神!”貓咪老師揮動起了白團子似的爪子。
儘管貓咪老師這樣警告著,但夏目貴誌總還是覺得放心不下。他仔細想了想,之所以會這樣,或許是因為那女子總是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的模樣,與以前的他很是相似的緣故。
像在已經廢棄的站台裡等一輛永遠不會來的列車,不論是晴日下,還是微雨中,都一直孤身一人地等候著。即便如此,她說話時的眼神與語氣,也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夏目貴誌漸漸與她熟絡了一些,不過也僅限於在途經的時候多言語幾句,對這位桂樹的化身知之甚少。點頭之交,莫過於此。
直到那一日。
隨著秋日的深遠,今年的桂花開得格外茂盛,原本隻是星星點點的碎花,現已變得繁花滿枝,清香四溢。一粒粒四瓣的淺黃色花瓣簇成一個繡團,顏色不知怎的就加深了幾分,如鵝黃色的墜飾綴在重重疊疊的桂花葉間。
清風一來,花枝搖曳,一樹的玉色香蕊如天花亂墜,從旁經過,桂香縈繞,而蜜糖的甜膩,清雅的馥香以及淡淡的草木味,便這樣潛襲入了心裡,就像落入了一碗桂花甜湯之中,怎麼爬都爬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