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屋總是在早上九點半的時候開業。
那時拖好的地板差不多乾了, 廚房裡的湯鍋架在了爐灶上,裡麵的高湯噌噌地冒著白煙,送來的食材也已經分門彆類地擺好, 而作為店長的幸平純,則在櫃台前等候著客人的光臨。
第一位來的一般是那位愛吃炒飯的客人, 他總是一臉疲憊地進來, 點一份料理風卷殘雲般吃完然後結賬走人。幸平純偶爾會跟他聊兩句, 他似乎是在網吧裡上夜班的,通完宵之後才打算吃個飯睡一覺。
“還真是辛苦啊, 怪不得黑眼圈這麼重呢……”
快跟截稿日前的野崎君有的一拚了。
而後續的客人則會陸陸續續地上門, 貓屋的營業逐漸步入正軌,不過這天早上, 情況顯然有些不一樣。
“小純!”站在餐廳門口的青年嘴角微微上揚, 一頭紅發被門隙間漏進來的光線染得耀眼, “好久不見啦!”
“好久不見……”幸平純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哥哥你怎麼回來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 正是她的表兄——幸平創真,隻是不知道現在應該在外遊曆的他為何突然回到了日本。
“回來稍微有點事情,順便過來看看你。”幸平創真邊四下打量邊往裡走著,“這店裡的變化還真大啊。”
幸平純從櫃台裡走了出來:“哥哥變化也很大啊……”
“是嗎?”幸平創真習慣性地摸了摸後腦勺,“變黑了是吧。”
“那倒不止這一點。”幸平純誠懇地說道。
在幸平純的記憶中,對幸平創真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去那毛頭小子的樣子, 如今一看模樣卻是變了不少。除去膚色的差異外, 之前那刺蝟似的短發也留長了一些, 被風一吹顯得有些淩亂,唇邊還留著不明顯的,淺淺的青色胡茬。
他的臉型經過歲月的洗禮而愈顯剛毅,渾身的氣質也顯得愈發成熟,唯一變化不太大的是那雙眼睛——與幸平純如出一轍的淡琥珀色的荔枝眼,而且此刻還透露出寵溺的意味來。
感覺越來越像城一郎伯父了啊……幸平純的腦海中突然掠過這樣的想法。
“在外奔波嘛,難免的。”幸平創真對這些事情一向不在乎,“不過話說回來,這兩年可是去了不少地方,品嘗到了不少美食呢……”
在幸平創真畢業之後,他沒有像塔克米或是田所惠那樣去開辦屬於自己的餐廳,而是在父親的建議下開始了為期三年的環球修行。目前為止,他已經走遍了東亞與歐洲等地區,剛剛行程近半,但他的美食視野已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開拓。
這個開拓的含義,包括在各個方麵。
“比如說呢?”幸平純好奇地問道,但她注定會為自己的好奇心付出代價。
“有些食物還是要當地人做出來才有那個滋味,就比如印尼菜裡麵的烤蝙蝠,嘖嘖……”幸平創真似乎還在回味,一邊說著嘴裡還嘖嘖作響,“那邊的人喜歡捉蝙蝠,一麻袋一麻袋地捉。稍肥一點的直接剝了皮烤著吃,小隻的就先拿鹽醃好,然後串成串煙熏,雖然氣味不太好聞,但是味道都還挺不錯的,特彆是那大隻的,又肥又嫩……”
“……”
“還有酸螞蟻跟燉竹鼠,雖然名字不太好聽,但……”幸平創真繼續繪聲繪色地說著,而幸平純聽見這麼細致的描述,早就受不了了。
“哥,你彆說了……”她怎麼忘了自家的這位哥哥是個真·黑暗料理愛好者呢?
“怎麼啦?”幸平創真後知後覺地看著臉色很微妙的幸平純,“你的臉為什麼在發青啊?”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
“哥哥,你這樣會找不到女朋友的。”幸平純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嘀咕著。
“啊?你剛剛說了什麼?我怎麼沒聽清啊。”
“沒什麼……”
“對了,我之前寄來的食材你都有好好使用嗎?”幸平創真轉身,撩開通往廚房的暖簾,身子剛探過去就立馬撒手,結果啪的一聲響,簾子打在了緊跟在身後的幸平純的臉上。
“啊,不好意思……”他訕訕地笑著,然後手腳利索地重新把簾子撈了起來,“請進……”
“……”幸平純沉默了。
這個人一定是上天派來懲罰自己的吧?一定是吧?
“嗯,真香啊……”幸平創真聞了聞廚房裡彌漫的豚骨高湯的香味,“小純的手藝見長啊!”
“還好吧。”幸平純有自知之明,至少她的廚藝比起眼前這個人還是差了一截。
“在學校是第幾席了?第一席嗎?”
聽見他的話,幸平純有些無奈。難道你以為首席是大白菜嗎?想撿就能隨便撿到的?
“沒有,還是第五席。”
“怎麼會呢?以你的實力絕對不止啊!”
“我對席位這種事情不太感興趣……”幸平純如此說道。
“就算對席位不感興趣,那也要去食戟啊,食戟多有意思啊。”幸平創真兩眼放光,好像在回想過去激情燃燒的青春歲月。
麵對這樣的發言,幸平純再次沉默了。
她差點忘了,她身邊的哥哥,據說剛一入校就在入學典禮上開了地圖炮,而且在作為一年級生的時候就已經發起過一百多次食戟,過去在學校裡有著「食戟狂魔」這樣的稱號……
跟他講這種事情,無疑是雞同鴨講了,於是她很明智地停止了這個話題。
“儲藏櫃的話,是在這邊對吧?”幸平創真在裡麵翻找著,“嗯?我寄來的東西呢?”
“東西?”幸平純好像想了起來,“這個嘛……”
幸平創真之前寄來的鯊魚肉、水蟑螂、鯡魚之類的東西,早就在上次清理櫥櫃的時候一並被她扔掉了。畢竟這些食材就算密封好了也會有詭異的味道從裡麵絲絲縷縷地散發出來,每次打開櫃子的時候她都會被熏得夠嗆。
但不管怎麼說,那畢竟也是幸平創真千裡迢迢從異國寄來的一番心意,直接扔掉這件事說出來感覺不太好。幸平純思索著如何措辭,卻聽見了這樣的話。
“都被小純做成料理了對不對?”幸平創真一臉欣慰,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總算是懂得這些食材的美味之處了。”
“……”請問這句話怎麼接?在線等,很急。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最後也隻是勉強地笑道:“還好吧……”
“誒?”幸平創真突然從裡麵翻出來了一個漆黑的大盒子,“原來這個還在啊?”
“這是什麼?”幸平純看著那盒子愣了愣。
等等,她好像想起來了,那是之前塔克米送來的東西,她隨手放在櫃子的角落裡就沒管了,結果這會兒被幸平創真翻了出來。
她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啊……”幸平創真從一旁拿起小刀拆開外麵包覆的包裝,“這是我在中國的長沙品嘗到的料理,是在日本從未見過的美味啊,所以我就買了一些寄回來給你嘗嘗。”
“這都快放了一個月了吧?小純你真是粗心,還好這東西放久了也沒事。”
“嗯……所以究竟是什麼呢?”
“這個嘛……”幸平創真從裡麵取了出來,“你聞聞就知道了。”
“聞聞就知道了?”
……
“今天這店裡……是怎麼了?”黑子哲也站在貓屋的門口,表情十分複雜。
“這個氣味……”安倍晴明舉起寬大的雪白廣袖,遮住了口鼻。
“難道是下水道堵了麼?可是這未免也太離譜了。”野崎梅太郎也皺起了眉頭,但是看這個氣味來源的方向,又不像是衛生間那邊,倒像是……
來自廚房……
往常的貓屋裡總是彌漫著一股美味料理的清鮮氣息,光是嗅一嗅就能讓人沉醉不已,食欲大開,可現在的空氣裡,卻飄散著一股宛如實質的惡臭。
就像是人來人往的景區裡忘記打掃的廁所,又像是沉積著不知名物體的臭水溝,那迎麵而來的臭味,讓人感覺被活埋於此世堆攢的惡意之中。
“嘶……”阪田銀時剛進來就屏住了呼吸,捂住鼻子渾身都在顫抖,“我說,店裡這是怎麼了啊?怎麼這麼辣眼睛?”
“對了,店長呢?”店裡變成這個樣子,身為店長的幸平純到哪裡去了?
“我說……”火神大我用一言難儘的表情說道,“店長不會在裡麵煮屎吧?”
“火神君你在說什麼啊……”黑子哲也拍了他一下,但隨即用更複雜的表情說道,“不過這氣味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正在這時,廚房裡麵忽然出來一陣聲響,而緊接著,幸平純從廚房裡奪門而出。
“小純,你就嘗嘗吧!”是陌生男人的聲音。
“我不要!”幸平純的臉上難得升起了慌張這樣的情緒。
對啊,她早就該有覺悟的。
一個日常愛好是做碳烤魷魚須蘸花生醬這樣的黑暗料理的家夥,怎麼可能會好心做什麼正常的料理呢?
“你想對店長做些什麼!”麵對著幸平創真,火神大我將幸平純護在了身後,“你……”
還沒等他說兩句,便被幸平創真手上那黑乎乎的東西給噎住了,“這是什麼!”
那難以名狀的惡臭,正是從那碗裡飄出來的。
而旁邊原本隻是觀望著的其他客人,則是飛一般地退縮到了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