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草繁茂的蔥蘢森林裡, 鳥聲清脆,種籽沉落,大約是因為都是常綠林的關係吧, 這裡的秋色並不明顯,滿眼仍舊是濃鬱的, 化也化不開的碧綠。
但附近的柿子樹卻已經掛上了一盞盞小燈籠, 綴著野生葡萄的藤蔓交織纏繞, 果實甜美的氣息,在幽深的森林中柔軟地流動著。
“很快就能見到夏目了吧……”
林間空地上, 長著可愛的狐狸耳朵的小小身影, 端詳著手中的那顆藥丸。
淺茶色的短發貼在頰邊,圓鼓鼓的臉頰仿佛一捏就能出水,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 毛茸茸的尾巴時不時抖動著。
夏目, 是小狐狸的恩人, 曾將他從兩隻蠻橫無理的妖怪手上救了下來。
那是傳聞中友人帳的持有者, 身為人類,卻在妖怪當中擁有著赫赫威名——以前的小狐狸,隻知道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但現在的他,卻知道比這更為確切的事情,比如說,那個人的聲音如溪水入懷般溫柔, 再比如說, 那個人的手心如秋日拂麵般溫暖。
“不知道他會不會寂寞呢……”小狐狸抓緊了手上的藥丸, 略微有些擔心地想著。
在小狐狸的認知裡,笑,是用來表達快樂的意思,但是夏目的笑容,卻好像包含著其他的含義。
就像是戴上了一層精致的麵具,與世界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一樣。
“夏目他,一定很寂寞吧……”小狐狸回想著夏目那有些落寞的臉龐。
說不定他和自己一樣,也是一隻狐狸,在陌生、冰冷的灰色城市中獨自生活著。
總覺得放心不下。
如果有自己的陪伴的話,夏目也就不會那樣孤單了吧。
“想去見他。”
懷著這樣的念想,小狐狸吞下了那顆藥丸。雖然隻有一天的效用,但去見夏目一麵的話,已經足夠了。
首先發生變化的是身後的尾巴,它慢慢縮了回去,而頭上的耳朵也漸漸消失,淺淺的絨毛更是消弭無蹤。他站在如鏡般光滑的潭水麵前看著自己的模樣,與曾見過的人類小孩相比,似乎沒什麼區彆。
“媽媽說過,去人類的世界的話,要換上……”他從樹洞裡翻出了一件肥大T恤與小短褲,“嗯,我記得是這套衣服。”
“對了,還有你啊……”小狐狸蹲在一片雪白色的草織物前,那是人世間被稱作帽子的事物,“你一個人在這裡會寂寞吧,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呐?你這麼可愛,夏目一定也會喜歡你的。”
“不回話的話,就當你是默認了哦。”
戴上那頂雪白色的草帽,小狐狸唇角彎彎,露出了甜甜的小酒窩,他站在亂石堆成的簡易墳塋前,低頭說著,“媽媽,我要走了哦。”
你在天上,一定會保佑我找到夏目的吧。
“隻要追尋著夏目的味道,總能找到他居住的街道的。”思念著那身穿白色襯衫的少年,從未獨自離開森林的小小身影,向著更大的世界走去。
輕軟的微風吻在他的指尖,他想,那就像夏目的呼吸一樣。
葳蕤的茜草拂過他的腳畔,他想,那就像夏目的笑容一樣。
“這裡就是車站啊……”小狐狸走到森林邊緣處的一樁木製小屋旁,望著那像毛蟲一樣長長的鐵箱子,它們鋪陳在長長的軌道上。
夏目,就是坐著這個離開的。
“媽媽教過我,坐車的話,要先去買票……”他邁著腿向木屋踢踏踢踏地跑了過去。
如何買票,如何乘車,如何走人行道,天上飛的鐵鳥,地上跑的鐵盒子究竟是什麼,媽媽曾經都為他講過。
狐妖,與那些遠離人世的妖怪不同,是世間與人類最為相似的存在,無法舍棄,也無法割離。所以,從遙遠的那一刻起,那位母親,就已經在為此時做著準備了。
哐當,哐當,小狐狸半跪在軟座的長椅上,按著車窗的邊框,隨著緩慢的電車晃動著,在明媚日光下的河麵波光粼粼,仿佛灑滿了碎金。
穿著製服的學生,互相依偎的情侶,挎著公文包的上班族,塞著耳機的年輕人,人們像是魚群一樣,麵無表情,隨著如水浪般起伏的車廂一同沉浮著。
他們大概也都是孤獨的吧,小狐狸猜想著。
一個人的旅途,並沒有想象之中的荒涼,沒有悶悶不樂,也沒有煩躁不安,能感受到的隻有秋風的涼意,以及心中淡淡的希冀。
夏目他看見自己的時候,會開心嗎?他會像自己思念他一樣思念著自己嗎?這麼長時間沒見他了,他的頭發會變得長一些嗎?臉上的笑容依舊那麼溫暖嗎?
許許多多的問題,如同飄舞的氣泡一樣在他的身邊上下飛動著,這些問題的答案,在見到夏目的那一瞬就能明了吧。
大概。
“……站到了,要下車的乘客,請提前做好準備。”
空無一人的黑匣子裡冒出了人聲,在旅途之中,小狐狸已經聽到過不知多少次了,但是這一次,似乎不太一樣。
“是……夏目的味道……”
風,並不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