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 邊疆的夜也是一派的蕭冷冰寒，細弱的燈芯被冷風一吹狠狠一搖, 搖曳的燭火中勾勒出牆上兩個虛晃的人影。
談玉此時才發現後麵有人，他慢慢放下書，看向身後身穿淺色襦裙, 兩眼無神的女子:“姐姐，你怎麼來了？”
“小玉…”談玥容猶豫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說，“你…怎麼還不睡？”
“哦我還不困, ”明知道她看不到, 談玉還是微微一笑，“你快些去歇息吧，後天就是入京述職的日子了, 若是有什麼想買的提前想好, 回頭叫丫鬟一並去買了它。”
“這…小玉, 我們還要再回來嗎？”談玥容看起來似乎很忐忑的樣子，“你來這邊疆也有五年了，就算聖上再惱你，也…”
“姐姐, 在這邊疆不好麼，”談玉平靜地打斷她, “沒了鄭以安, 總要有一個人來這裡守著。”
“若是你心裡想如此，姐姐自然也不會說什麼…”談玥容斟酌著接著道，“可是小玉,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麼都到了該娶親的年紀了…”
“姐姐，你知道我無心在此事上。”談玉慢慢垂下雙眼，“以後這話，還是莫要再提了。”
“小玉，”談玥容臉上隱隱有一絲哀戚，“當初是我拖累你了…若不是因為我，也不會…”
“姐姐，你不要這麼說，”談玉終於站了起來，他兩步走過去握住談玥容的手溫聲道，“這世間的事從來就沒有該怪誰，隻有陰差陽錯和造化弄人。”
談玥容雖看不到他的臉，但聽見他那種平靜到不起一絲波瀾的語氣，本來還欲再勸的話突然就勸不出口了。
聽著姐姐小心翼翼關門離去的聲音，談玉愣了許久許久才慢慢坐了下來，望著已然掩住的房門輕輕歎了口氣。
他如今已經二十六歲了，回想他的前半生，大概就是半生荒唐半生情深。如今那荒唐的滋味已經流散在了他的青蔥年少裡，而那執念一般的情深，卻宛若涓涓細流一般將他細膩溫柔地困住，讓他怎麼走也走不出來。
他已經五年沒有回京城了，自從她昏迷過去之後，他就主動奏請來了北疆，他不知自己是想逃離心中的無邊恐慌，還是想繼續孤守著自己的心贖罪。
他怎麼也忘不掉那日她躺在床榻上聲嘶力竭的疼痛，他親身感受到她在他懷中流逝的那種恐懼，也許隻有離開，他才能逃離那種沒有她的窒息，隻有離開，他才能日複一日地催眠自己，說她還會醒來。
結果她真的醒來了，當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激動得不知到底該感謝誰。在駐守邊疆的這四年裡，他連一絲腥葷都不敢吃，所有的家財都散去用來幫助周圍的難民，對於犯了錯誤的下屬，他也儘量寬厚以待。他隻希望他做的這些不起眼的小事，能為昏迷的她祈福，能讓她…早日醒來。
他在這五年裡無數次地描畫她的模樣，想象著自己曾見過她的一顰一笑，雖然她身邊不需要他，但他卻唯恐自己忘掉她的一絲一毫。如今，他終於可以重新見到她了。
入京的那日是個晴天，他語氣神態平靜地跪伏在那個權勢滔天的男人麵前，那個男人對著他也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表情，他神色淡淡地聽完以後讓他起身，倒是站在一邊的林書寒看著他眼中流過一絲關切。
等下朝後他沒同任何官員寒暄，直直地站起來朝外走去。曾經孱弱俊秀的少年如今已變成了鐵血錚錚的青年男子，他宛若刀削的側臉，透著一種不需言語便能震懾到人的魄力。身穿紫色衣袍的太監將他攔住，看見他如今的樣子臉上也緩緩流過一絲訝異。
“國公爺，聖上召見你。”
談玉應了便跟著那太監朝永陽宮方向走去，宮牆似乎還是先前的模樣，記得他年少時，太後就經常召他入宮。當時他年少無知，還以為太後是喜愛他才這樣經常想要見他，後來才明白她這個人根本沒有喜衰，她的所有愛恨都放在了那個年輕男子的身上。至於他們這些人，不過是她隨時可棄的棋子罷了。
永陽宮依舊和往常一般巍峨華麗，剛邁進朱紅色的宮牆，就看見一道身穿桂子綠襦裙的窈窕身影。北疆氣候惡劣，四季寒冷，那裡的人們也是粗茶淡飯，女人們荊釵布裙，一向很難見到這樣明麗生動的顏色。這一刻他才真心實意地感覺到，他回到了京城，回到了她身邊。
那道身影也聽到了動靜，緩緩轉過頭來對他微微一笑:“你來了。”
談玉此時才看見她手裡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孩童，那孩子長得和她有幾分相似，但像那個人的痕跡更加明顯。談玉恍惚間想起了五年前那個她拚死生下渾身青紫滿臉血跡的孩子，如今他已經長那麼大了，被她滿臉溫柔地牽在手裡。而她臉上，也退卻了五年前的憔悴和瘦削，重新變得玉潤康健起來。
他看著她如今的樣子終於鬆了口氣，他甚至已經忘了自己身處何地，隻知道看著她傻笑。直到她身邊的那個小孩不滿地瞪向他:“不準盯著我母後！”
楚曦忙拉了洛夏一把，彎下.身子看著洛夏道:“當初母後生你時，國公可幫了咱們不少忙，你不能這麼沒有禮貌。”
洛夏剛才還凶巴巴的小臉立即變得老實起來，他乖巧地點了點頭，偏頭看了看談玉，卻還是抿著嘴不想說話。
楚曦無奈地揉了揉洛夏的頭，剛想說什麼，突然洛曄大步走了過來，洛曄看了談玉一眼，突然蹲下來將兒子抱了起來。
“父皇你做什麼！”洛夏被迫鬆開扯住楚曦的手，立即有些不滿地嚷嚷起來。
洛曄依舊板著一張臉:“沒看到你母後有話要對宋國公說嗎，你在這裡添什麼亂。”
“我…”洛夏眼睛一轉，突然埋首洛曄修長的脖頸處細聲說，“父皇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宏大量了，這個宋國公雖然長得沒你好看，可看母後的眼神可不比你涼…”
洛曄緊了緊手指，但還是故作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楚曦說:“我和夏兒去裡麵等你用飯。”
楚曦點點頭，洛夏揮揮小手想再說什麼，卻被洛曄用力摁住，頭也不回地進了宮殿。
闊大的宮院裡轉眼便隻剩了兩個人，楚曦朝談玉走近兩步，一陣風將她的桂子綠色的裙子輕輕刮起，連裙角的花草蝶兒都隨著風蹁躚而起，這場景竟晃花了談玉的眼。
“五年前的事情還一直未曾向你道謝，若不是你，我也不會安然生下夏兒。”她在距他兩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來，看著他眉眼彎彎地說，“你看起來瘦了不少，邊疆雖然苦，但總歸也是要好好待自己的。而且若你不想待在那裡，我可以同洛曄說…”